第七十一章 墨
桌上的笔墨纸砚被开了封,隐隐传来一丝墨香。
温婷茹把夏生安放在床上,注意到桌面上还有几张墨迹未干的符纸,便起身去看。夏雨亦步亦趋,依然如同往常一样地黏在她的左右,撒娇似的笑道:“师姐你瞧,我画符的功力是否变强了?”
温婷茹夹在手指尖,细细地读,唇边勾起意味深长的微笑。
“你果然不是个简单的孩子。”
她画符的能力,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修为,然而因为这种能力不像是修为一般一目了然,这么多年来,竟是没有人发现这一点。
在收养、培育、一手抚养到大的宗门里,依然如此小心地积存掩藏实力,不得不说,这行为实在让人心寒。
“这话,师姐以前也和我说过。”夏雨站在桌前,展开一卷新的白纸,左手执笔,右手扶袖,信手游笔,轻盈婉秀的符文浓淡有别的出现在了白纸上,随即灵力一闪,被符纸收纳了进去。
她拈起符文,轻轻吹了一下,仔细检查,口中则笑道,“师姐说过,希望我能成为卿玲宗的支柱吧?”
温婷茹笑笑:“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难为你还记得。”
“师姐说的话,我大抵都是记得的。”
“你从小记性就很好。”
“也是因为师姐很重要。”夏雨清甜可爱的笑容渐渐消失了,眼眸变得极静,转头看着她,“除了哥哥以外,对我最好的就是师姐了,我本应该和他一起让你逃出来的。师姐在蓝海受过两次重伤,回到卿玲宗以后,又一直没有接受正统的治疗,本已十分危险了,又要经历钉刑……师姐但凡在无意识中使用了一丁点灵力,这一身修为都要废掉了……”眼泪静静地从女孩娇俏的脸颊上流淌了下来。
温婷茹并不意外,点头:“在这里阻止夏生,是正确的判断,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她忽而一笑,明澈的眼眸轻轻一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希望我这么说吗,夏雨?”
那一瞬间,她的气质仿佛变了,阳光的气息变成了黄昏般的幽暗,黑眸中幽幽的冷光沾染上了地牢的凉意,唇边噬着凉薄的笑意,竟是如斯慑人。
夏雨一个战栗,不自觉地后退一步,眼中带着戒备惊异地望着她。
“师姐……?”
“我会原谅你哦,夏雨。”见状,温婷茹笑得越发开心了,轻轻地搂抱了她一下,低笑着呢喃,“谁让你是我最爱的师妹呢?”
——支线bonus到手了。
夏雨注意到,她的眼睛是没在笑的,这让她从心底感到恐惧。
在离开前,夏雨掷下了一句话:“你已经输了,前辈。”
***
“温师姐,你真是太凶了。”
在夏雨背着夏生离开以后,地牢里传来了今夜第五道声音。站在桌前把玩着符文的温婷茹瞥去,床靠着的墙壁从角落里旋出了一道石门,一个青衣身影出现在了地牢里。
“不过是报复一下罢了。”林菀没有丝毫意外,淡淡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之前还不确定,今天开来,蓝海那次我之所以会受伤,恐怕就是因为她故意漏位把怨灵放进来了。不过也算情有可原,夏生毕竟是她哥哥……”
她恐怕早就看出来了她在操控着夏生,为了保护、为了牵制,所以故意让她受伤。只不过会有如此大的连锁反应,在第一次受伤不久又受到重创,以至于修为几乎被废,大概是夏雨完全没想到的。
“你就这么算了?”魏徵走近她,笑着道,“我倒不知师姐原来如此宽宏。”
讽刺?林菀低哼一声,道:“做那么没有意义的事情干什么?倒是你,守着通道就是,出来做什么?”
魏徵不语。
林菀笑了,有些讥诮的味道,斜眼看着他:“总不会你也是让我来逃的吧?”
他顿了顿,英气的脸上露出了温厚的笑容:“若我说是呢?”
“那只能说你蠢。”林菀干脆到有些冷漠地说道,“哦,或者该说你虚伪?恶劣?事到如今还要如此作弄。”
魏徵抿了下嘴唇,眼神一暗,很快就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来,温文礼貌地道:“师姐说的是。”
这个时候,少年的语气带着陌生与疏离,仿佛初次见到时一般。
难道他的出现真的没有任何目的,只是一个人守着通道守得无聊了?林菀摇了摇头,懒得多想,抬腕提笔,顺着温婷茹的记忆,流畅熟练地画下了符纸。
能够感觉得出来,温婷茹究竟练习了多少次多少次多少次,才能做到像这样纯熟。
——可就算如此,依然远远比不上年下的夏雨。
林菀体会到了温婷茹一直以来品味的黯然。
她不断被自己亲手培育的天赋所追赶,一边欣慰着,一边自卑着,与天赋作战逼得她花出比常人更多、更多的时间来修炼,从来不敢放松自己,也没有给自己放过一天的假。
可还是被追上了、超越了。
毫无还手之力。
明明难过得想要哭,然而她却一直让自己笑。于是众人所看到的,只是那个温柔善良、总是守护着大家的师姐,她把大家保护的太好了,把自己藏得太深了,于是她心中的不甘与痛也就没人能抚慰了。
真是个傻姑娘。林菀心想,转眼已画完四五张符纸。就在她伸手去提嵌着朱砂的墨锭时,一只手先一步拿了起来。那只手十分修长,肌肤温润如玉,看起来颇为赏心悦目,而手的主人提着墨,只是安静地磨着,地牢里,除了磨墨发出的轻微声响外,只有两个人轻悄的呼吸声。
林菀微怔,看向他,他却没有看过来。烛火掩映下,黑发如墨、肌肤如玉,从侧脸看去,英气的眉毛斜飞,漆黑而长的睫毛低垂着,通身的锋芒被他温润的气质收敛,挂着一丝浅淡的笑容,显得如切如磋,公子如玉。
……很闲么?林菀不解地歪了歪头,没有多想,只是重新提笔沾墨,画起了符。
魏徵捏着墨慢慢地磨着,漾开的墨汁似能反映出他复杂的心情。
——他今夜来,只不过是让自己彻底死心罢了。
他觉得他目的达到,也该离开了,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到底于礼不合。可不知为何,他迟迟无法离开,只是留在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地牢中,慢慢的把自己的心情与墨汁一同碾磨。
碎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