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林碗林菀
“好险好险。”
在船上一间客房里,谢瑾正低头慢条斯理地换着衣服,而隔着屏风传来的正是柳仲言的声音。他们一个是术士一个是官员,而这两个身份在京城中代表着对立,所以虽然同在京城,但他们见面的次数其实并不比见林碗的次数多多少。
“这小丫头真是个奸诈狡猾之徒,竟眨眼间就想到了陷害你的招数,若非你反应快,现在她就要被重重保护起来,我们就再难找到下手的机会了。”他说着,都忍不住佩服起那丫头来了。
很明显,一切事情都是突然发生的,可她就像是个剑客,一发现机会便果断出手,毫不犹豫。
若林碗是以险些被谋杀的身份落水的话,一旦上岸,陛下一定会想些措施保护她,谢瑾也会被当做可能行凶的人严加防范。然而因为谢瑾的当机立断,他们避免了最糟糕的情况,她周围的警戒没有提升,他也依旧能够接近她,实在是再好不过。
谢瑾没吭声,系好里面雪白的单衣,修长的手臂穿过湖蓝色丝绸直缀的袖子,动作优雅好看。
柳仲言还在喋喋不休:“不过你做戏做得也有点过了啊,周围又不是没有侍卫,你随时都可以喊人来救,可为了一个民间小姑娘,堂堂红袍官员竟然亲自下水——说出去谁信啊?”
谢瑾终于开口了,慢慢道:“你倒是说说谁不信?”
一看有人理他,他就起劲了,嘿了一声道:“你也就是占了这副皮囊的便宜,大家都以为长得好看的人,内心一定和谪仙一样纯洁无瑕……”真是蠢毙了。
外面是艳阳天,赛龙舟已经开始了,窗外传来加油声、欢呼声、口号声、锣鼓声,哐哐哐哐好不热闹,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船体在震。
“你就为了说这个事情,特意掩人耳目过来的么?”换好衣服的谢瑾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边低头整着袖口,边冷冷开口道。
“你生什么气啊……”柳仲言摸了摸鼻子,在这样的大热天里,竟觉得有些冷。
谢瑾温和地看了他一眼,顾自倒水去了。
“好吧好吧。”柳仲言被看得头皮发麻,虽不知自己究竟触到了他哪片逆鳞,依然举手投降,谈起了正事,“我想让你去调查看看两个地方,一个是古云阁,我想知道它的所有人究竟是谁?”
“古云阁?”谢瑾坐到了屋中八角桌旁,手里握着玲珑的茶杯,蓝袍平整顺滑地垂落膝头,他回想了一下,道,“我未曾听说过。”
“小连锁餐厅而已,你不知道很正常,两年前刚在锦州府开业的,专门针对年轻术士的主题餐厅,如今也有十几家了吧,不过都在南方,北方只有京城一家。唉你这种大忙人肯定是不知道的。”柳仲言摆了摆手说道。
锦州府……谢瑾眼中精光一闪,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反正柳仲言最喜欢讲故事了,绝对不需要有人去催。
“这餐厅的运营模式太像现代可成规模扩张的连锁餐厅了,又是锦州府发源的,林碗他们来了京城去的第一个地方还是古云阁……”他看着他,道,“你懂我想说啥吧?”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去查?”谢瑾问道。这几年来她那边的动静都是柳仲言在观测的,很明显,在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而他依然要主动去查,这说明有地方让他很在意。
“正因如此,才要去查。”柳仲言正色道。他描述了一下他在古云阁见到林碗的场景,而后道,“你不觉得奇怪么?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避讳地让那个京城的老板来找她,可她分明知道我们一定会关注她的动向的,对单枪匹马的林菀来说,能藏住一点信息就该藏一点才对啊。”
柳仲言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而我要查的第二个事情是沈溯。他今日显得格外关注这件事情,对锦州府的关注也有些明显,我不清楚这究竟是出于他的性格还是有别的原因。为了避免灯下黑,我们也该查查他的底。”好歹是原文男主,真要认真起来伤害力不是一般的大、
“所以你觉得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她故意敞开给我们看的信息,而她想要隐瞒的却是除此以外的?”
“不错!”柳仲言重重点头,并分析道,“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她为了躲避我们的监测,在选择角色上不敢像我们一样随意,先天劣势、时间又短,所以能选择的手段就少,为了取得成果,她没有藏起来的功夫,如此,她仅剩的可能就不是藏头露尾,而是把她想给我们看的东西全部放出来,提供多到不必要的信息来掩盖她真正的目的。”
谢瑾颔首,这本就是他们之前预想过的林菀会采取的战略,只不过由于距离太远,他们并未落实到确认她的战术上。
他整理着思路,道:“她现在放在表面上的信息有古云阁的经营,以预言为包装的大纲剧透,秦昭然的徒弟……”他询问地看向柳仲言,“这一块你熟悉,还有要补充的吗?”
柳仲言看着他,郑重地道:“还有……’林碗’就是’林菀’这件事实。”
谢瑾猛地抬首,而几步外的俊秀少年神色肃然,显示他并非在开玩笑。
只是一句话,他已明了柳仲言想要说的是什么。原来刚刚说的一切不过只是个铺垫,他真正想说的是这个事情。
“这不可能。”谢瑾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
“为何不可能?”柳仲言反驳道,“她把自己放到如此表面的地方,简直就像是在跟我们说让我们对她下手一样,这本身难道不奇怪么?若这个’林碗’只是一个幌子,我们贸贸然出手会发生什么事情你没想过么?”
谢瑾捏了捏手指,让自己冷静思考。
他当然知道会发生什么——若林碗为诈,那么在她身边躲藏着的真正的林菀,会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是谁干的,他们将受到术士学府、反对党以及秦昭然这位大师的全方位打压,而如果护子心切的秦昭然真的出手杀人,谢瑾身边的护卫统统都不够用,他出局已是必然,柳仲言能否保下来还在五五开,只有躲在一旁的一粟能留存。
这难道不是最高明的手段么?在最短的时间用手中仅有的资源,精心打造出一个完美的诱饵,而后在最后一口气杀出来,这也完全是林菀的行事风格。
——事实上,若非柳仲言在几年前出乎意料地出现在锦州府,和她打了照面的话,林菀确实是打算把黄韶塑造成这样的诱饵的。
“那不是她……?”
谢瑾难得地迷茫了。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但又强自忍耐住。这是团体行动,他不希望在这样重要的判断里面掺杂进自己的主观意愿,而现在的情况是,自己之所以认定她就是她,是基于自己的理性,还是来源于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分不清楚。
哪怕外表不同、表现不同,但一个人的灵魂应该是一样的。
若林碗不是她,那么他究竟又是被谁扰得失了分寸,想也不想地跳进了湖中……?
赛龙舟似乎出了结果,外面一片巨大的欢腾声,震天的锣鼓透露出欢天喜地的情绪,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到民众喜悦的模样。
沉默良久,无法做出不负责任的判断的谢瑾最后只是静静望向舷窗外,轻声道:“先查查看吧。”
先查查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