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吵吵吵
和众人预料的不同,宗星宇脸色虽然不好看,但看起来意外得很冷静。
别人或许不懂,他却很清楚,这个师弟不是无礼,也不是真的就只看得到自己的爱徒。他只是在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对他、对京城方面的不满。
其实他对秦昭然这样表达不满很满意,因为直接正是代表了这个师弟对他的亲近。
看来不该用林碗来切割秦昭然和锦州的关系,宗星宇想着,不再逗留,转身而去。弟子们面面相觑,不过见情况不如想象中那么糟糕,各自都松了口气,连忙跟上,别的术士们更是不敢对他说什么,纷纷在先行者的带领下按照关系远近分配房屋。
秦昭然自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也能猜到师兄是什么反应。他没有在意这些,把人扔回被窝里,对着朝他慌忙行礼的黄韶轻轻颔首。
隐在暗处的皇家侍卫不敢怠慢,现身恭敬行礼,目露尊敬。他轻轻一拂袖,一股力道飘了过去,如同被风压折的树枝归回原处,那些人再也俯不下去了。
“一路辛苦。”秦昭然道,惹得他们连称不敢,诚惶诚恐。
他在锦州书术士学府里拥有最高的权限,自然对皇家侍卫的存在知道的一清二楚,更知道他们代表着皇帝对术士们的活动的监视。
光是五大宗师聚集在一起就有一国军队的战斗力,任谁也不会放心见到这么一大群术士集中在一起的。
但他还是向他们致意了。
他做完这些,再回过头,就见到林碗安静地躺在床上,盖好被子,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他不由摇了摇头。
这个孩子……她还病着,真当他会在这个时候继续训她么?
他伸手替她拉了拉被子。
自然是要的等她好了再训的。
秦昭然注意到她脸色不好看,微微皱眉,有些忧心。他修行大半生,习惯清净,并不知该如何看护一个孩子。他试着伸手牵住她发烫的手,柔和的术力小心灌了进去,沿着经脉转了三周,感到她似乎觉得舒服了些,便略松了口气,仍旧握着她的手没放。
林菀本以为闭着眼睛便能蒙混过去,谁知秦先生不仅一直在,还握住了她的手,这让她觉得不自在。一直以来,她生病受伤时都是一个人撑过来的,对此她早已习以为常。
有人陪着,反而陌生。
握着她的手触感细腻清凉,这让烧得难受的她很舒服,可她却连装睡都难以做到了。一旦被握着手,就会贪恋肌肤的温度,就会去想何时会被放开,就会去想很多很久以前的事情。
她想不大起来,也不想想起来的事情。
记忆的阀门并不肯受主人控制,她讨厌的场景在脑中瞬间复苏,一直没有点灯的房子,被饥饿和孤独折磨的滋味,用眼泪和乖巧全都留不住的人,无论睁眼闭眼都在环绕着她的寂静,还有从隔壁飘来的欢声笑语与饭菜香气……
那时,她离死亡大概只有一线。
而她无力地缩在沙发上,麻木而乏力,对生仅存最原始的渴望,对人失去了曾经的眷恋。
黑暗的情绪如潮水涌了上来,灌入心中干涸的河道,那种被澎湃的空虚填满的感觉让她厌恶。可才觉得冰冷,从手心处又灌来无形的柔和气息,如一只温柔的手,慢慢抚平了心头浪涛。
被窝很暖和。
屋里残留着木头的芳香。
屋内黄韶和皇家侍卫悄声说笑的声音传来,更远处,是有着人味儿的隐隐喧嚣和砍木头的动静。
她本不想睡,但或许是这一切加起来都太过催眠,也或许是秦昭然的手太过让人安心,她只挣扎片刻,便被睡魔捉住,渐渐坠入了睡梦之乡。
听到她的呼吸变得匀称悠长,秦昭然神情变得柔和。他伸出修长的手,轻轻拂过她额前被汗沾湿的头发,青色的布袖滑过被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不知有着极为普通的家庭的林碗,究竟为何会有那么多心机和心事。可他总是希望,萦绕在这个孩子身上的冷厉和疲倦能够减少,哪怕只是一些也好。
他转而又想到了皇家侍卫,想到了宗星宇的表现,想到了遥远的京城。
皇帝会派人,谢党王党又怎会不派人?
若不出意料的话,谢瑾不日就会代表谢相来到此地,而王党也有他们的代表。
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一切都在变化,值此术士齐聚之际,诸多计算重叠,师兄在全力替京城谋划,他也需要替锦州府,乃至横江省等数省做打算……
秦昭然垂着清淡的眉眼,静静想着这些事情,而日头缓慢地垂落,好像逐渐成熟的果实在压弯枝头。待到混沌的黄昏涂满整片天空时,屋外也传来了烤肉的香味,颇能引人胃口。
黄韶早就蠢蠢欲动,当林碗悠悠醒转时,她发出了一声欢呼,热情地邀请她去吃晚饭。
***
又过了几日,这临时赶制出来的镇已兴旺到了叫人瞠目的地步,几乎全部的术士学府都或多或少地派了代表过来,导致这里拥挤非常,叫牧云镇的人看了个热闹,也赚了个爽快。远近行商嗅觉敏锐,听闻此事纷纷汇集于此,孩子们宛如在过年一般的欢快。
五大宗师中,四大宗师已然齐聚,另一位宗师据说在闭关清修,并未到来。
林碗听爱打听八卦的黄韶在耳边悄悄说,那位宗师只是在修绝情道,懒得理事实,任何时候有事找他,他都在“闭关清修”。
她听完便没太在意,只是知道那一家的学府已经被踢出了谈判桌。
然而要说这么一大帮各地有为的术士,聚集起来几天都做了什么事情嘛……
吃饭。
睡觉。
聚会。
吵个架。
——还有什么么?
反正林菀是想不起来了。
这也是必然,虽然此行的目标——那只不知从何而来、何时出现的远古巨兽,就在不远处,但对于人类来说,这永远不会是最重要的事情。
谁行动?如何行动?谁指挥?谁家在前,谁家在后?
太过分散的术士学府体系导致了极大的调控难度,但是在以四大宗师所在地为主的地区主导下,会议也渐渐达成了一致意见。
这日,林菀听了半天的争吵声,觉得倦了,抬起眼皮看了看上首的几个人,心想,也差不多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