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我们是来抢劫哒
烛火在墙壁上印下一层暗影。
林碗的眸中一片清醒。
她完全没有被戳穿装醉的尴尬,就像是晨醒时一般自然。随手梳了两下散乱的头发,她身体陷在背后的引枕里,望着谢瑾。
既然都看出来了,他为何还是把她留下来了?
谢瑾迎着她的目光笑了笑,慢条斯理地道:“你想与我谈,我就来和你谈了。”
林碗眼神微动,亦慢慢道:“我是林碗和黄韶的代表。”
这话看似有些诡异,但谢瑾只是点头,道了声好。
他亮明了身份,她坦言她与黄韶是彼此的保护色,一来一往间已划清了谈话的界限。
“不过你竟然能拢住秦先生,当真厉害。”谢瑾忽而笑道。
林碗漠然道:“不及玉公子暗中与京城术士学府暗通款曲厉害。”
被她硬生生顶了回去,谢瑾也不生气,只是笑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
黑暗无边无际地往外涂抹,朦胧的月色高高挂在天边,清冷地照出远处山脉起伏的线条。阿藏山的顶端埋藏在云月之中,看起来高大又神秘,就算是白天,也要晴天才能瞧个分明。
晚风微冷,衬得虫鸣鸟叫越发清晰。
秦昭然出了这新建的村落,朝着荒凉的山脉漫无目的地走着。
到了他的境界,他已无需睡眠,往日里他会选择静修,可今日心情有所起伏,试了几次依旧无法定下心,于是他也就放弃了徒劳的尝试,决定出来散心。
在他走出来时,不少神识附在了他身上,可因为不敢冒犯秦昭然,大多数都迅速地撤了回去,表示并非有意。
到最后有两道神识跟住了他,一者堂堂正正,丝毫未有隐藏,一者似有若无,清风般摸不着痕迹,却又如夏日的蚊子一般嗡嗡嗡地惹人烦。
秦昭然没去理会他们,御风飞去,袍袖猎猎,少顷落在了近处一座山峰上,远眺阿藏山。
以他的听力,能轻易听到不远处如潮汐般的声音。
他知道这附近并没有海。
那是远古巨兽的呼吸声。
术士修行到了宗师的境地,便能感应天地,知晓因果,所以他能够感应到在这里存在的违和感,抑或说是“扭曲”。
他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力量才能够令天地扭曲。他光是站在这里,已觉胸闷,不知令天地扭曲的人又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莫名的,秦昭然脑海中闪过林碗的小脸。她最近一直在发低烧,不知有多久没有退下,她口中说无大碍,可她窝在屋里日渐消瘦,他没有办法不担心。
临近镇里倒是也有大夫,既然她不愿意声张,他就悄然带她去看了病。那大夫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秦昭然书读万卷,瞧大夫开药还没自己有谱,干脆自己煮药看顾,她却始终没有好转。
他这些日子里一直寡言,除了等待时机以外,未尝不是在记挂她的病情。
这个小徒儿无论怎么养,都不能让他放心,如同捧在掌心里的白雪,怎么投注心力也无法阻止她融化。
自打那次林家被砸,他看到了她掩藏着的那一面,也明白她并非真的需要人去守护。不用他去特意做什么,她心中自有许多打算——比寻常大人还要多得多的打算。
可她越是冷静精明地做打算,他心中阴影越重;越是什么都明白,他越觉得危险。就像看着绷紧的弦,岌岌可危……
秦昭然谪仙般清冷淡然的眉眼间多了丝忧虑,又摇首挥去这不好的想法。
林碗不过九岁大,就算她再怎么聪明,她也和远古巨兽扯不上关系,遑论天地大道。
真是担心太过了。
秦昭然自嘲一笑,想着自己太久清修没有与人接触,对如何关心人也生疏了,竟没把控好距离。
他想到什么,从怀中掏出一根竹笛,手指爱惜地抚摸过光滑的碧竹,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些许笑意。
在他初到此地的时候,林碗递给了他这根竹笛,小脸显得很平淡,道:“在京城挑拣了一番,未找到堪配先生之物,便亲手做了跟竹笛,先生莫嫌它粗劣。”
他回忆起她说这话时眼底藏得极好的不安,还是忍不住想笑。
再多的假的,有那一点是真的,便足够了。
***
草丛里响起一声虫鸣。
秦昭然半夜出走吸引了所有有心人的注意,而在与之完全相反的地方,黑暗的树林里藏着几双眼睛,正机敏地望着不远处。
一丛篝火已经很弱,不少人靠着树干或者罩得紧紧的马车上,均匀的呼吸声给人以疲倦又安谧的感觉,几个侍卫盘着腿低声说着话,一个男人手里拿跟树枝随手拨弄着火。
不知说了什么,几个人压着嗓子低低笑了起来,彼此打闹。
黑暗中,一个少女闭目测算了一会儿,碰了碰旁边少年的胳膊,比了个18,又比了个4,意思是总共十八个人,醒着的有四个人。
那少年谈不上干净,衣服是脏的,头发是乱的,冒着胡渣的脸看起来很狼狈,然而一双眼睛显得很沉静机敏,闪着光耀。
这二人正是锦州术士学府的蒋慧茹与万罗。他们身后还屏息潜藏着六名年轻的学生,全都是数州内的精英,有些紧张但也有些兴奋,总的来说精神状态都维持得极好。
只是四个侍卫而已,别的人又大都是普通人,不足为惧。万罗打了个手势,左右一划,八个人犹如利箭瞬间穿刺出去,枝叶无声的摇晃了一下,转眼间他们便出现在了篝火旁,光芒闪烁,术力灌涌,朝着侍卫们迅如闪电攻了下去。
篝火大大地跳跃,影子剧烈地摇摆,当攻击近在咫尺时,那些侍卫们脸上还带着笑容,只是眼睛因惊恐而微微睁大——但已来不及了。
他们在术力强大的打击下昏迷了过去,早有准备的年轻术士们忍住激动,伸手掐住他们下巴强行把药灌了下去,另外四个人掏出绳子唰唰唰系好,整个流程干净、利落、默契、娴熟,想必未来去打家劫舍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这过程甚至没有惊醒任何人。
万罗走到一辆马车前,掀起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马车帘子,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番,而后回头对同伴们点了点头。
众人都放松地笑了。
这时才有一个人猛地惊醒过来,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几个年轻人,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们是何人……醒醒,大家快醒醒啊!!”
蒋慧茹看了他一样,却并未阻止。
陆陆续续有人被吵醒,而后一个个发出了惊恐地、害怕地、愤怒的、迷惘的声音。
“发生了何事?”
“你们可知这是谁的队伍?谢阁老也敢得罪,不要命了吗!”
“要做什么……”
对方的人数是他们的两倍的,但年轻的术士们没有任何胆怯,只有头一次搞事情之后的兴奋感。他们任众人吵吵嚷嚷,随意而不在意,待到所有人都醒来,万罗才开了口。
胡子拉碴的少年一挥手,意气风发,高声道:“都给我挺好,我们是来抢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