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葬礼的意义
陈少烨过了几秒钟才找到了声音,他一时有些着急,怕她会不耐烦地挂断电话,但在嘈杂的雨声中,她只是沉默。
“喂,林菀?你现在在外面吗?”
“……嗯。”
“这么晚了,你出去做什么?”陈少烨不禁站起来,走到窗边,按着冰凉的玻璃往外看去。雷雨交加的雨夜,自然握着斧头,一下一下劈着人间,气势磅礴有力,人类显得渺小如斯。
“……”
那边传来的又只有模糊的哗哗水声,和极微弱的呼吸声。
这呼吸声好似冰凉的发丝飘在了陈少烨的脸上,有一只细细的爪子轻挠了一下他的心口,铺开一层痒。
他紧握着手机。
他感觉他握着的仿佛轻易就能被扯断的蛛丝,连接着林菀和他——抑或是这个世界。
他不敢轻举妄动,却又生怕遗失。
“你在哪里?”他轻轻地问道,玻璃在灯光下反射出少年清俊的容颜,漆黑锐利的眉眼间缠绕着一丝紧张,语气里甚至能听出小心翼翼的味道,“林菀,我有事情要问问你,我能去找你吗?”
那边又沉默了。
他屏住了呼吸,等待着。
“……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许久,她低低地在耳边说道,雨声让她的语气沾染上了雾一般的迷惘,“我不知道……”
陈少烨转身,从衣架上拿下一件卡其色风衣,手机架在耳边迅套上了外套,同时语气温和地劝哄道:“你看看旁边,有没有路标?”
他又从柜子里抽出雨伞,拿起放在钥匙架上的家门钥匙,往外走去,耐心地等待着林菀的回复。
“少烨,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在沙发上吃核桃的妈妈惊讶地站了起来,电视上的女配正在和把她抛弃了十几年不管的爸爸歇斯底里地哭泣吵架。
陈少烨侧头,轻轻把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妈妈先不要说话。妈妈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却依旧不改惊疑。他利落地穿上鞋子,打开门,嘴唇动了一下,对她无声地说道:“我出去一下。”
说完,不等她再说什么,关门快步走了出去。
电梯不知被谁家留住,一直停在八层不懂。陈少烨等了一会儿,直接从楼梯走了下去。当他从十二层下到六层时,终于听到了林菀的声音。
“学清路……”
他一颗飘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到了地上,缓了一口气,他温柔地笑了起来,低声道:“我马上过去,等我一下,好吗?”
***
“爸爸,妈妈,你们忙吗?”
一声雷响过后,宋家的客厅里响起了宋悦的声音。
宋家父母对视一眼,都流露出欣慰的神情。这段时间里女儿的情绪一直很不对劲,比起堆成山工作,他们更关心她。现在她终于肯开口了,他们怎么可能没时间?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要帮忙吗?”宋爸爸主动把电脑推开,温柔地笑道。
宋悦眼中出现了挣扎,过了几秒钟,她还是说道:“我能不能去李叔叔的实验室参观一下?”
“李志国的?为什么?”宋妈妈敏感地问道,“上次你也问了我他的事情是不是?”
“明年就要选志愿了,我想要在还有一点空闲的时候确认一下我以后的专业方向。我对心理学有点兴趣,李叔叔他们实验室不是搞交叉学科么?我想着或许能受一点启发。”宋悦既然问出了口,就不会再犹豫,摆出了早就想好的理由。
“去老李那里干什么,这个方向我们又不是不了解,你有什么问我们不就好了……”宋妈妈本能地阻止。
她觉得老李不正派,不想让女儿和他来往。
“哎,难得我们家大小姐想去参观一下,就让她去呗。”爸爸柔和地阻止她,“等她上了高三,就没时间去想这些了,反正只是参观,他肯定派个学生带着转转而已,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他很清楚妻子在担忧什么,但他有些不以为然。她就算去了研究所,也和老李没什么接触,这个人是好是坏对她毫无影响。
与此相比,他更不希望宋悦的好奇心和探索心被阻拦。
他希望以后她的选择都是她感兴趣的,她的机会都是她主动选择的,她的人生都是她做主的,而在高考复习的压力之下,她很难再有时间思考专业方向乃至人生了。
“就让她去吧。”爸爸眼镜背后的眼睛柔和而坚定地望着妻子。
妈妈欲言又止,看看父女二人,叹气道:“罢罢罢,我给你安排一下吧。”
“谢谢你们!”宋悦露出灿烂地笑容,遮掩着她的愧疚。
若他们知道她最近在做什么,一定会很失望吧……
她苦涩地想着,却并未动摇。
但是,不搞清楚那件事情,她根本无心学习。
***
轰咔一声,闪电照亮了没有开灯的房间。
光亮一闪而过,只余黑暗填充。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抱着椅背跨坐在椅子上,晃晃悠悠的,含笑打着电话,话语开朗又不乏温柔,是个闹腾的有些惹人烦的孝顺孙子。
“知——道——了——我忙完这阵子就会去看你的。你真的要老年痴呆了吧,我在期末考试啊……嗯,对的对的,大学的期末考试就是这么忙!嗯嗯,好,你早点休息吧,小心身体,拜拜……”
电话挂断以后,握着手机的手顺势垂下,年轻人把下巴放在了椅背上,久久没有动弹。
手机的屏幕如同烛火被吹灭一般消失了,一片黑暗里谁也看不清他的容颜。
***
林菀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走着走着来到这个地方。
大雨天也挡不住附近的大学生们找乐子的脚步,穿过五道口热闹的夜市和灯光绚烂的马路,她的旅程没有终点,脚步却不曾停歇。
她走到了六道口,才恍惚想起来,在五道口还未建起购物中心的时候,她和那对夫妻曾在附近住过。
好似也不是没有好过的时候……她模糊地想。
他们的事情她本就记得不错,仅有的回忆也被后来大量的穿梭磨灭了,她漫不经心地回想着那两个人的容颜,能够回想起来的也只有葬礼上他们的黑白照片,衣冠楚楚,眼里有光,唇边含笑,秀气生动。
那个时候,她没能在葬礼上哭出来。
她没法对着两张陌生的容颜悲伤。
她记得当时有个亲戚家的阿姨颇为尴尬地扯着她,小声叫她哭,又对着来客赔笑解释,她只是难过的傻了。
她只是漠然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内心毫无感觉。
但那个时候,小小的宋悦抱着她哇哇大哭了出来,好像是自己的事情一般的伤心。
于是那场滑稽的葬礼就有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