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窥伺
沐忠秀到晚间去拜见陈太夫人,老夫人是上一代黔国公沐启元的正室,被称为太夫人已经十来年了,其实才五十左右的年龄,和沐忠秀记忆的一样,慈眉善目,对几个孙儿都相当的慈爱喜欢。 对沐天波来说儿子还有嫡庶之分,对陈太夫人来说,除了沐忠罕是真正的宝贝外,对别的孙子无分嫡庶,倒是都一视同仁。 沐忠秀被拉到太夫人怀里,好生抚慰了一通,叫他感受到了一点真正的亲情温暖。 天黑之后,沐忠罕,沐忠白,沐忠焕,沐忠文都赶了过来,一起向太夫人请安。 沐柔等孙女辈也一并前来,四个女孩儿在外间摆桌吃饭,内间是五个孙儿和太夫人一起用饭。 沐忠罕还是此前见的那样,表面上与诸兄弟和睦相处,但骨子里的傲气是相当明显的。 国公府的地位就是如此,身为嫡长子,沐忠罕的地位无可动摇,在嘉靖年间出过意外后,一旦上代国公出缺,下一代还不能履职时,朝廷会用文官代理黔国公府事,保护少年国公成长起来,所以沐忠罕注定是下一代的国公,这一点无可动摇,他的傲气并不奇怪,府中除了沐天波身边的人之外,哪一个不要奉承沐忠罕这个未来的主人? 就算是焦氏夫人,陈太夫人,这些府中的尊亲长辈,二叔沐天恩,三叔沐天泽,都是对沐忠罕另眼相看,同族的兄弟,对沐忠罕也是毕恭毕敬,时间久了,身份与众人不同的沐忠罕身上自是有一股傲气,哪怕是在亲兄弟面前也是一样。 沐忠秀原本看到长兄那副拿捏着的模样便有些怨恨,同为兄弟,地位却是有云泥之别,不说别的,和沐忠罕同是焦氏夫人所生的沐忠焕,在沐府的权势地位就定然会强过沐忠秀和沐忠白,沐忠文三人,生在富贵之家,同为兄弟,地位却是有相当明显的区别,少年人心里又怎么心甘情愿! 现在的他却是没有什么不悦或愤怒的情绪了,这就是规则,有规则总好过没有规则。等到规则被打破的那天便是革命,对中国来说无非就是换一轮新主人上台,内里的规则还是一样,不会有甚区别变化。 吃饭时突然有个仆役过来,说是饶先生请沐忠秀见面说话。 饶锡之是府中的重臣,不会有人拦着他进后宅,沐忠秀禀明了祖母,出了院落垂花门来见饶锡之。 暮色深重,好在每隔几步就有悬挂着的灯笼,大门两侧有一人多高的大型灯笼,房顶上,垂花门下,四处均有灯笼照亮,每到傍晚,便有几十人专门负责在公府内四处点灯照明,沐忠秀出垂花门后,便是一眼看到了饶锡之。 这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个头不高,偏瘦,脸型方正,双眼极大也极有神,显露出十分强悍的形象出来。 看起来这是一个光风霁月,直接爽快的汉子,沐忠秀却知道这人与于锡朋一样,俱是父亲沐天波的谋主,而且是不称职的谋主,能力差,猜忌心强,所做决断俱是错误,这直接导致了几年后沐天波被击败退出昆明,在云南各府四处流窜的结果。 “饶先生。”沐忠秀对眼前的中年男子半揖而礼,尽管不欣赏这个挂参议衔的幕僚,沐忠秀还是保持相当客气的礼节。 “五公子受伤之后,倒是比此前更会做人了。”饶锡之开了句玩笑,用玩味的眼神打量了几眼沐忠秀,然后才接着道:“我查了一下,袭击五公子的应该是某个土司派到昆明来的人,选的俱是精强的部属,五公子以一敌十,若不是被人从身后用石弹突袭,哪会受伤?查过之后,众人对五公子的身手倒是佩服的很了。” “是哪个土司?” “现在还查不出来,不过,不外乎是滇南一带。” 沐忠秀点了点头,对饶锡之的这个判断还算是认可。 自奢安之乱以后,云南的情况开始不稳定,首先是大明的驻云南和贵州的明军被消耗了实力,失去了镇守云贵的威慑力。 其次是各家土司都看出了大明的虚弱,奢安之乱也就是两个大土司叛乱,明军一败再败,战事持续了好几年时间,明廷由闽浙两湖和四川加云贵驻军,汇集了近二十万人的大军才讨伐成功,而且明军的做战主力还不是经制之师,而是由四川和云南的土司军为主力。 这样的结果就是奢安之乱被平定之后,各地土司不仅没有感觉敬畏,反而都滋生了更多的野心。 从崇祯四年开始,到现在为止,滇南的各家土司接连不断的发起叛乱,虽然被沐天波逐次平定,但各家土司还是发觉,驻云南的明军毫无战斗力,平叛的主力还是奉命被调集去与叛军交战的土司们。 沐家在云南的重大威望的重要性就在于此,虽然有叛乱的土司,也是有更多的土司还是接受沐家的指令调派,甚至缅甸那边的土司也是一样尊敬沐家,包括缅王在内。 这使得沐天波左右支拙,但还能维持沐家在云贵的统治地位,保持大体上稳定的最重要的原因所在。 和大明的情形不同,云贵有众多的西南夷土司部落,世代相承,有的土司世系能追溯到元朝乃至宋朝,大明这二百多年来他们一直和沐家打交道,敬畏沐家代表的力量,这种传统使得他们接受沐天波为众人共同的主人,另外便是朝廷在昆明这样的核心地方有重兵驻守,只要中枢无事,大明和沐天波掌握着钱粮,城池,名份大义,则各家土司的叛乱还是很容易被分化之后平定下去。 “此次应该是滇南某个土司,想用袭扰五公子的办法来扰乱城中人心……” 沐忠秀一皱眉,这算什么结论? 他摇了摇头,说道:“以我的身份,纵是他们得了手,又能怎么样?” 饶锡之干笑两声,说道:“暂且只能想到这么些,若是五公子还能想到什么,随时能来找在下商议。” 沐忠秀点了点头,饶锡之抱拳一礼,转身离开。 沐忠秀停留在原处,感觉到黑暗中隐隐有潜藏的危险。 他还在适应环境,却感觉到隐隐间有强大的敌人,饱含恶意,正在窥伺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