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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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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送走贾珍,便轮到贾玩封爵的事, 虽他如今在重孝之中, 不能大摆宴席, 但前来庆贺的宾客总是要招待的。

足足热闹了数日之后, 礼部又送来新做好的朝服,教了礼仪规矩,择了日子, 进宫谢恩。

待尘埃落定, 贾玩又开始大刀阔斧的清理宁国府,待该处置的都处置干净了, 才将惜春从庵里接了回来, 管理内务, 他这才算解放了出来。

这一趟下来,贾玩觉得自己足足瘦了七八斤, 不过对比现在的清闲舒适, 这一个多月的折腾, 是完全值得的。

“贾爵爷,”柳湘莲端着茶杯,在他手上的茶盏上一碰, 笑道:“恭喜了, 如今咱们的贾二爷,可是朝廷三品官儿了!”

贾玩“噗嗤”一声失笑, 道:“三品官儿和三品爵是两码事好吧, 三品官儿, 那是真真的朝廷大员,国之重臣,我家恩师如今也才三品。至于三品爵……”

“公侯伯子男,”贾玩数道:“前三者都是超品,子爵是正一品,男爵是正二品,便是这五等爵爷,在京城已是多如过江之鲫,你以为一个三品的威烈将军,算什么牌面上的人物?

“你道为何荣国府那边,大事小事一概都是政二叔出面?除了赦大叔不务正业外,也是因为赦大叔头上一个三品爵,在五品实职面前,委实算不得什么。”

柳湘莲纳罕道:“可我看你们府里的人,平日里不是威风的很吗?”

贾政一封荐书,就能给贾雨村谋个正四品的实缺,王熙凤找个下人传话,就能摆弄官司。

贾玩道:“威风要看在什么人面前,现如今贾家人才凋零、后继无人,不过是靠着以前留下的一点人脉罢了,还有就是仰仗王家的权势。”

王子腾现如今已升了九省都检点,乃是封疆大吏,王家声势大振,连带着贾府的腰杆子都硬了不少。

柳湘莲笑道:“什么人才凋零、后继无人,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也姓贾了?”

贾玩叹了一口气,道:“说实话,我现在很能理解赦大叔和大哥的心情了。”

他道:“前儿我看了帐才知道,老祖宗给咱家打下的家业真心不错,仅宁国府一家,每年庄子上的出息,仅现银就有四五万两,实物算起来,也差不多是这个数儿,荣国府那边还要更多些……这样的家底儿,只要不像大哥那么败,便是躺着吃也够吃几辈子了。”

二十两银子,就够一个中等之家花用一年了,十万两是什么概念?

京城里那些个侯爵、伯爵,看着爵位不低,但一年才几千两银子进项的多的是,只要亲朋好友红白喜事稍多一些,便腾挪不开,对比起来,贾府真是富的冒油,也难怪贾珍常常用不屑的语气,提起外面那些穷官、穷爵了。

家里有源源不断花不完的银子,身上一个听起来还不错的小爵位,外有强势的姻亲仗腰子,内有能干的家人打理内务……人生还有什么可追求的?

像他这几日,每日吃了睡,睡了吃,没事打打拳松松筋骨,无聊了看几本闲书,或欺负欺负家里养的那只小肥猫,日子逍遥胜神仙,哪还有半点雄心壮志?

他这副没出息的模样,连柳湘莲都看不过去,摇头无语,忽又想起一事,道:“你先前去谢恩,见着皇上了?皇上怎么说?”

“能怎么说?”贾玩道:“每日不知道多少人,排着队等着见皇上呢,若每个来请安谢恩的,都闲话几句家常,皇上连后宫都不必去了。

又板着指头数道:“从前一天开始,就要注意饮食,不能吃寒凉的东西,不能吃易胀气的食物,第二天天一亮起身,不能喝水,不能吃流食,然后打扮的像个新郎官儿似得出发,在宫门口递了牌子等着,被领进去以后,再换个地方排队继续等,好容易轮到了,进去在门口远远的磕了个头,听了两句勉力的话,连皇上长什么样儿都没看清,就回了。”

正闲聊着,玉盏匆匆进门,道:“爷,西府那边两位老爷请您过去议事呢!”

柳湘莲起身道:“我也差不多该走了,昨儿胭脂铺子到了第一批货,已经摆上了,明儿就能开张……记得来转转。”

贾玩应了,身上衣服也不必换,披上一件大氅,同他一起出门。

到了荣国府,那边贾政、贾赦、贾琏,都已经在荣禧堂等着了,兴高采烈的讨论着什么。

贾玩虽身上带着爵位,在宁国府可以称王称霸,但到了这里,却个个都是他的长辈,请了安,在下首坐下,笑道:“家里这是有什么喜事?”

果然是喜事。

官方的言语且不说了,大意就是,皇上最重孝道,因自己对太上皇、皇太后的孝心,联想到宫里妃嫔才人等抛离父母,不能尽孝,于是下旨,每月逢二六日期,准椒房眷属入宫请候。

然后太上皇说,入宫请候的话,恐不能尽怀,于是也下了旨——“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者,不妨启请内廷銮舆入其私第。”

总之,皇上的妃嫔,家里有园子的,可以请旨回家省亲,没园子也没关系,可以盖了园子再省亲……

如今找贾玩过来,就是为了商量盖园子的事儿。

这就是刘姥姥逛的大观园?还以为被他蝴蝶掉了呢,没想到还在,说实话贾玩挺好奇的,但是……

“两位叔叔,侄儿觉得,此事不妥。”

贾政三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变为错愕。

贵妃回家省亲,这是多大的荣耀?从古到今从未有过。

他们本以为贾玩听了,一定会同他们一样喜出望外,谁知道他竟然不仅不高兴,还反对?

贾玩道:“当今陛下爱民如子,自登基以来,每常缩减宫中用度,以济灾民,若我等为省亲之事,大动土木,铺张挥霍,恐有违皇上、太上皇的初衷。”

有园子的话,接回来看看得了,没园子干嘛非要打肿脸充胖子?

贾政道:“贤侄你到底年轻,见事太浅。

“皇上虽节俭,却事亲至孝。此举乃太上皇的悯下之情,从古到今从未有过的恩典,我等踊跃感戴,皇上也只有高兴的,岂会见怪?

“如今周贵妃、吴贵妃家中已经选址动工,我们也该着紧才是。”

贾玩无语,到底是谁见事太浅?

当今皇上和太上皇先后下旨的事,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了,每次看似父慈子孝,实则暗藏玄机。

元春在宫里呆了不少年,都只是个普通的女官,如今破格封她为妃的是皇上,你们这样急搓搓的响应太上皇是为哪桩?

花光了银子还招祸,何苦来哉?

只是眼前这三个人,一个古板僵化,只知愚忠,一个贪淫昏暴,只图享乐,剩下一个,比他还做不得主……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让他怎么跟他们说?

而且里面还涉及到一个王家,元春可是王子腾的外甥女,他便是说清楚了,只怕园子也得照修不误。

只是摇头不应。

贾赦大怒,道:“既然贤侄不愿,那我们也不强求,只在城外另寻地方也就是了!”

拂袖而去。

他们都已经量好了,只要将宁国府的会芳园并一部分过来,加上荣国府的东侧,足有三四里长,修个园子尽够了,谁知道原本十拿九稳的事,到了贾玩这里,竟碰了钉子。

于是不欢而散。

贾玩也是头大,元春封妃,是整个贾家的荣耀,若荣国府那边一意修园子,他一分力不出是说不过去的,可让他花钱招祸,又实在心不甘情不愿。

只得连夜诌了一篇折子,第二天一早就送进了宫。

然后下午,圣旨就到了。

来的人不多,三个太监,四个侍卫。

七个人态度都很和气,脸上带着笑,说话也客气,但贾玩一看其中两个侍卫手里提着长棍,心里就有些发毛。

带了合家老小一起,在正厅摆香案,接旨。

圣旨挺长的,从第一句,到最后一句,没有一句好听的,通篇都是训斥,什么年少无知,有失管教,胡言乱语,妄议朝政……最后是杖责六十大板。

竟然是打板子!

贾玩送折子上去的时候,就知道要挨收拾,禁足、罚俸,甚至降爵他都想过,独没想过会挨板子,且只挨板子。

他这辈子,爹当道士,面都没见过几次,师傅是斯文人,犯错只罚抄书,他还以为一辈子都尝不到被体罚的滋味了呢,没想到如今大了,爵位都有了,反而要挨板子打屁股。

臭着一张脸,趴在长凳。

贾蓉极为机灵的上前和几位上差套近乎,分量不轻的银子不动声色的滚入几人的袖子,尤其那两个执杖的,更是格外丰厚。

见他们神色自若的收了银子,贾玩心中大定。

就贾蓉挨的那种板子,别说六十杖,六百杖也没关系啊。

执杖的两个侍卫对望一眼,笑嘻嘻的上前,分左右在贾玩身侧站好,两个长得都还不错,相貌堂堂,身姿挺拔,只一个略高,一个略黑,一笑还露两个虎牙。

虎牙笑道:“得罪了兄弟。”

率先一杖轮了过来。

贾玩听着风声有点不对,不过想起关于这些人的传说,又定了心,这样的“手艺”人,对力道自能收控自如,既肯收银子,应该不会下死力气,不过看着吓人罢了……

“呃!”

剧痛仿佛炸裂似得从后臀上绽开,贾玩猝不及防下,没能忍住嘴里的一声闷哼,差点用力过猛掰断了凳子腿儿。

贾玩脸都青了:妈的疼死了!

只怪他对这些人以及银子太有信心,那棍子快挨到身上时,才惊觉不对,待要反应已经来不及……就算来得及也不敢动。

刚咬牙忍住,一口气还没缓过来,高个儿的一棍见缝插针的落了下来。

“唔!”

那棍子一半落在伤口上,一半落在伤口外,疼的他浑身发颤,差点跳起来,跟着两个混球干一架!

妈的,下手这么重还敢收银子!

疼死了。

第三棍,第四棍……极有节奏的接连落下来,一棍比一棍疼。

“啪!啪!啪……”

一旁传旨的太监不紧不慢的数着数儿,那声调儿,让贾玩恨不得脱了鞋子糊在他脸上。

宁国府上下几十口子人,屏声静气的看着一家之主趴着挨揍,惜春已经泣不成声,玉盏恨不得扑上来挡在他身上,尤氏侧了头不敢看,贾蓉腿肚子在发抖。

“五十九……六十……毕!”

终于完了,贾玩垂下头,脸上的汗把头发、眼睛都糊住了,疼的只抽气。

“对不住啊,”那圆脸的还在笑,两只小虎牙亮晶晶:“不是兄弟不照应你,没法子,这是皇上的意思。”

屁!当初贾蓉挨板子,虽然没这么大阵仗,又是圣旨又是侍卫的,只来了两个衙役,可不一样是皇上的意思,怎么没见这么朝死里揍?

侍卫里有个年纪略长些,一直抱着胳膊看热闹,大约是他们的头儿,这会儿打完了才凑上来,在他身侧半蹲下来,笑道:“不错啊,没疼的哭爹喊娘!”

贾玩黑了脸:这些人都是什么恶趣味,活干完了还要欣赏下劳动成果?

这一顿畅快板子,打得他身上养了十几年的豪门公子习气烟消云散,一句好听的都懒得应付。

那头儿笑笑,也不生气,将一块牌子随手扔在他身上,道:“皇上说了,你小小年纪不学好,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整日只知道惹是生非,需得好好管教。等养好伤,到侍卫所找我报道……我叫陈轩,记住了!”

在他身上狠狠一拍,道:“以后大家就是同僚了,多关照啊!”

站起身来。

贾玩被他又拍出一层冷汗,随手摸到一个东西就砸了过去:“滚!”

陈轩接住,打开荷包看了眼,响亮的吹了声口哨,一抛一接,道:“兄弟们,有人请客,一会喝酒去!”

那三个对贾玩笑道:“谢了兄弟!”

就这样扬长而去。

贾蓉忙跟着去送,剩下的手忙脚乱来抬贾玩,贾玩摇手让他们别忙,自己扶着四月起身,一瘸一拐的回房。

好一通忙乱后,贾玩换了干爽衣服趴在床上,劝走了惜春、尤氏,身边还有个眼睛红彤彤的玉盏,哽咽道:“爷,您到底在折子里说什么了啊?把皇上气成这样。”

贾玩趴在软塌上,冷哼一声道:“皇上哪儿生气了,他心情好着呢!”

玉盏哭道:“都到这会儿了,还说这种话,回头被听到了,又是一顿打!”

贾玩还真没胡说,若皇上真生气了,还能发作的这么有分寸?

那两个打板子的,看似下手极狠,皮开肉绽,却只伤皮肉,不动筋骨,更不留隐患。

那道圣旨,看似将他骂的狗血喷头,却和他挨得板子一样,只伤皮肉,不动筋骨,但凡涉及品行的恶评,一句没有,反而将所有的错,都归到了“年幼无知”四个字上,将这事儿就这样定了性。

贾玩汗流多了,连喝了几杯水,结果冷汗去了,热汗又下来,玉盏用帕子给他擦脸,道:“爷,您忍着点儿,好歹等药熬好了,喝了再睡。”

虽然她家主子甭管喝什么,都跟喝安神药一样,但……应该还是有点用的吧?

贾玩“嗯”了一声,不及说话,就听外面的人说贾政来了。

贾政是在衙门听到消息的,得知后紧赶慢赶过来,却还是迟了,看见贾玩这般惨状,不由叹了口气。

贾玩在荣国府养到八岁,后又拜了林如海为师,两人虽不怎么亲近,但他将这孩子,是当了自己人看的,觉得他比宝玉出息……可现在看来,宝玉虽然不堪,起码没他这么能惹事不是?

贾政先细细问了伤势,以及圣旨的内容,松了口气,叹道:“省亲的事,是太上皇的意思,你便是再不情愿,不参与也就是了,怎的还写折子抗辩?连‘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长此以往,上下奢靡成风’的话都出了,你这不是明摆着给太上皇难看吗?

“皇上事亲至孝,岂有不罚的?幸好看在你年幼无知的份上,只略施薄惩,贤侄以后当引以为戒,谨言慎行才是。”

见他忧心忡忡的模样,贾玩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来,道:“先前来传旨的侍卫说,皇上嫌我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让我养好了伤去侍卫所报道……不知叔父可知,那侍卫所,是什么所在?”

贾政看了牌子,又听到侍卫所三个字,已经呆住了。

大乾的官制,文官靠科举取仕,中举后从七品、八品做起,一步步升迁入中枢,也有皇上特旨恩荫的,却不多,且前程有限,远不及科举出身之人。

而武官选拔,一是武举,二是功勋子弟,和文官又相反,武举的升迁速度,以及前程潜力,远不及功勋子弟。

功勋子弟入仕,向来先从禁卫军做起,而禁卫军中,最好的便是侍卫营。

虽说我们习惯性的将护卫官员左右的人,都称为侍卫,然而整个大乾,真正的侍卫营中的侍卫加起来,不足五百人,只在皇上身边守卫。

侍卫品级极高,哪怕是末等侍卫,也是正六品武官,三等侍卫正五品,二等侍卫正四品,一等侍卫正三品,不仅品级极高,且更易亲近皇上,等做过几年侍卫,或入中枢,或升任地方武官,真正的前程无量。

是以侍卫营,可以说是功勋子弟的青云路、登天梯,每一出缺,必被人疯抢,过五关斩六将才能得手,绝不是先前贾珍想给贾蓉买的五品龙禁尉可比。

现如今,这个名额竟然凭空砸到了贾玩的头上,而且是皇上钦点,理由更是可笑的“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看着牌子上“侍卫营二等侍卫贾玩”几个字,贾政有点被砸晕了的感觉。

不是末等,不是三等,是二等侍卫……正四品武官。

虽说贾玩身上带着三品爵,做个四品武官也说的过去,可帐不是这么算的啊!

他在六部熬了这么多年,才熬到正五品,就这还是荣宁二府中职位最高的一个,可贾玩这小屁孩,挨了一顿揍,就莫名其妙成了正四品?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他对贾玩的那封折子,其实是……认可的?

贾政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个激灵。

然而再仔细深想,皇上的板子和圣旨,倒不像是惩罚,更像是开脱,而这块侍卫营的牌子,更是毫无疑问的奖励。

顿时更是坐立难安。

却不知贾玩将牌子拿出来,就是为了点醒他。

这当然是奖励,先前皇上爽快的将爵位给了贾玩,贾玩投桃报李,将皇上想说却不方便说,而朝臣又不敢说的话,仗着“年幼无知”四个字,胆大包天的说了出来。

实质性的、立竿见影的成效或许没有,却会大损太上皇的威信,而威信这种东西,偏偏在上位者无形的拔河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皇上岂能不满意?

打,当然还是要打的,不打如何显示皇上的孝顺?且若不抢先打了,换了别人去打,那时候下手可就不知是轻是重了。

赏,更是要赏的,不赏何以让人看出他的态度?不赏如何拉拢人心?

贾政魂不守舍的离开,贾玩将玉盏也赶了出去,他不是宝玉,可以拿女孩子的眼泪,当灵丹妙药。

他只是一个俗人,无论是玉盏还是惜春在身边,他得不到慰藉不说,反而还要去安慰她们……累。

整个房间空了下来,又空又静,连一声蝉鸣鸟叫都没有。

贾玩趴在床上,将头枕在胳膊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坐在他床头的小猫儿。

屁股一抽一抽的疼,火烧一般,贾玩眯着眼睛,想着,幸好师傅不在,不然他该疼的哭天喊地,哇哇大叫了。

那他这一家之主的里子面子,可就丢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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