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芣苢(2)
“老太太这是在用什么呢?”刘嫖走进长信宫就发现了, 不是吃饭的时候太后却在用汤羹,这可不多见!太后这个年纪在当世已经算高寿了,所以饮食上要格外节制!一般除了正餐, 很少有进食的时候。
窦太后坐在长信宫宽阔的露台上, 春光明媚, 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丫头, 都是做人大母的人了, 还是这般没规没矩——用的是阿嫣烹饪的鸡子羹,侍医看过了, 平时用些也无事。”
刘嫖眼睛一错, 就看到了内殿稍远一点儿,在屏风旁不知道在做什么的两个女儿, ‘啧啧’了两声:“阿嫣就是喜欢弄这些小玩意儿, 说起来这些事用得着她上心么?”
窦太后这次却是站在了外孙女这边,道:“你这话说的不对, 要说起来的话, 又有什么是非得让阿嫣操心?有个喜欢摆弄的事情到底是好事!不然整日只知道玩儿,成了个疯丫头了!和你那时候一样!”
“娘,我那时候不好?”刘嫖就算年纪大了, 但在父母跟前始终是孩子, 干脆抱着老母亲的手臂撒娇。
自然没什么不好...刘嫖是窦太后第一个孩子,即使是女孩, 也是爱如珍宝的。当时她还只是代国王宫里一个颇为受宠的宫妃,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丈夫会成为皇帝, 而她能成为皇后、太后。
命运啊,就是这样的难以捉摸。
当时的刘嫖,一个诸侯国家的翁主,在远离长安的地方肆意生长着!仿佛荒原上的野草,无拘无束。谁能想到如今的大汉长公主曾经是那个样子的呢?
即使后来窦太后又生了刘启、刘武,可第一个孩子,唯一的女儿还是不同的。又或许是两个儿子、一个皇位,这样的难题让窦太后很长时间都心力交瘁。只有身为女儿的刘嫖,始终是贴心的。
在皇室这个地方,女孩身份确实很多时候都不如男孩们来的敏感。
母女两个亲亲热热地说了一会儿话,刘嫖亲自伺候母亲用完了鸡子羹——她是知道的,陈嫣弄出的这道菜肴已经传开了。得益于蒸鸡蛋那对于这个时代大多数食物来说,显得格外高级的口感,很快就被豪门大户接受,并且成为老年人的标准菜肴之一。
至于贵族之外,还没有机会接触到做法呢!不过有钱的商人倒是能吃上了,因为陈嫣名下的‘聚宝阁’是提供这道菜的。商人们也乐于点这道菜,味道不错只是理由之一,更重要的是这道菜在上流社会受到欢迎,而且现在也只局限于上流社会。
正对他们的胃口。
这会儿有宫女收拾餐具,窦太后则拉着女儿问:“阿娇和阿嫣在忙着什么呢?两人一直在那儿摆弄,难得阿娇坐的住!”
“我去看看。”说着刘嫖就走了过去,一看,两人身前的长案上都是一些针线、碎布什么的,似乎是在做针线活儿。
再看看陈嫣手边,似乎已经有两个成品了。
陈嫣指导着陈娇:“大姐这里得折一道...”
看得出来陈嫣指导的很细心了,几乎是手把手的教。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小小的一根针,在陈嫣和别的宫女手中怎么看怎么乖巧,三下两下就能缝好想缝的。可到了陈娇这里,一下就歪了,针头一戳,指头上就是一个小洞。
一下一粒血珠子就冒了出来...这已经不是今天第一次了。看着宫人们团团围上来,为陈娇这个伤口大动干戈的样子,陈嫣只能道:“大姐,咱么就算了吧!何必要亲手制呢,身边人所制也是一样的。”
“你们姐妹是在制些什么呢?”刘嫖拧着眉头,看着陈娇手上的包扎情况——虽然宫人们有包扎的过于夸张之嫌,但十个指头有六七个都包了起来,那又何必再去做针线?
她这个女儿她是知道的,从小到大何曾碰过几回针线!这可不是后世,就连大家出身的女孩子也得会一些女红,体现教养、性情之类的东西。此时的人完全是务实主义的——反正贵女们也用不着自己做针线,喜欢的话就摆弄一番,也能给自己、给家人做个物件。要是不喜欢,一辈子不碰针线又如何?
陈娇就是这种贵女的典型!
刘嫖看了看外头的天,只觉得怪哉,太阳是打哪边儿出的,阿娇竟然学起针线来了。
陈嫣将成品拿出来给刘嫖看:“这是新制出来的荷囊,大姐见了喜欢,我说我做的随大姐挑...但大姐说要自己做,让我教她。”
其实就是荷包。
古人很早就有使用荷囊的记录了,主要是衣服上没口袋放一些小东西,可不是得另外做个袋子么!最开始是名为‘持囊’的‘手提袋’,后来还嫌不够方便,这才有了荷包的祖宗‘旁囊’。
后来‘旁囊’几乎一统江山,别种的‘包包’都被淘汰掉了,说起荷囊也就是在说旁囊了。
只不过此时的旁囊和后世已经成熟的系带荷包还是有着很大差别的,非要说的话也很简单,就是不如后世的精致好看!
后世的荷包不只是一个实用物件,更是一个装饰品!别在衣襟上,挂在腰上,再缀上穗子、丝绦之类,也是很好看的。
此时的荷囊虽然也有一定的装饰性,但论颜值,可是远不如后世的。
陈嫣先是手做了两个最为常见的腰圆荷包,然后就是葫芦形、银杏叶形的。然后用丝绳打出装饰结子,结上珠子之类的,再加上穗子——和此时一般的荷包相比,这自然是美貌的多的。
她系上这荷包走了一圈,立刻就有其他的贵女向她打听...她们都以为是她身边有手巧的婢女。陈嫣也不解释,若是有人想要,她就直接告知做法——她对于给半生不熟的人做工没什么兴趣,但也没想过这种事非得藏着掖着。
不过陈娇就不一样了,她问起这个陈嫣自然是打开了自己装荷包的匣子,满满两排丝质荷包,各色各样,相同的只有美貌,随便陈娇选!就算是全拿走也无所谓,陈嫣不过是让人重新做而已。
身边婢女看她做过几个自然也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本来就不是什么难的东西,只不过没有谁想到可以这么做而已。
没有想到的是,陈娇没拿她的荷包,而是让陈嫣教教她该怎么制作荷包!
刘嫖知道陈娇是不动针线的,陈嫣又何曾不知道呢!心中觉得疑惑,却也没有多问,只是约了一个空闲时间,两人就在长信宫中开始了教学。
说实话,荷包确实没有什么难度,只要有一点点的缝纫基础就可以了!甚至打板也是陈嫣完成的,也就是说陈娇只管去裁,然后动针就可以了。
可即便是这样,进度也卡死在了这里,不能向前分毫。
在陈嫣看来,陈娇不只是对针线活陌生的关系,而是她天生就不太擅长这种事——这种人的确是存在的。既然是这样,何必强求呢?
就算是打算送人,有自己特殊的理由和意义,这样做也变得没必要起来了。
可以送些别的,何必死磕在自己做不好的事情上面?想来,值得送出这样有意义的礼物的人,也不会苛求的。
若是为了自用,那就更没必要了——陈嫣也不相信她是为了自用!为了自用的话,拿陈嫣做的又有什么不可以的?难道要解释说她最近对这些手工活儿开始感兴趣了?
陈娇泄气地丢开手上乱七八糟的布片,歪歪扭扭地她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我还打算上巳节水边拔禊时赠给太子呢!”陈娇嘟嘟囔囔的。
原来是送给刘彻啊...虽然陈嫣心中早就往这上头猜了几分了,但听到果然如此,还是想要叹息。也对,若是其他人,不是没有这么大的牌面,就是不需要——如外祖母、母亲这些人,倒是值得陈娇如此对待了,但没有必要啊!
陈嫣知道陈娇对刘彻‘真心喜欢’就已经是最危险的事情了,因为就算不去想历史上的结局,只看如今刘彻的表现也知道了,他对阿娇并不喜欢。两个人之间,一方喜欢,另一方不喜欢,这本身已经注定了一个人的辛苦。
但陈嫣能够说什么吗?她不相信在这个过程中陈娇一无所觉!只不过陷入爱恋的少女故意忽视了这些!或者明明知道,也不理会。此时,陈嫣这个‘小孩子’说几句话又能有什么用?
她只能故意不去提这个话题,开始说起上巳节的事情来:“是啊,都要上巳节了,这一回我可是能去了呢!”
上巳节也是属于少男少女们的节日。水边拔禊、郊游踏青,遇到奔放的,就此结下姻缘,也没什么奇怪的。这其中有先秦时代留下来的风俗——先秦时代《诗经》里不就唱着‘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么!
说的就是女子将木瓜或者别的水果扔给中意的男子,而男子若是有意,就会回赠一块玉佩,由此两人就算是成了!找个没有人的地方行周公之礼...对,就是如此地豪放!
毕竟是上古时期嘛,基本操作啦~!
不过除了少男少女,其他人也不是不能参加庆祝这个节日,踏青出游也很不错啊!
陈嫣以前都没有参加过,更没见过青年男女大型牵手现场的风采。主要是她身体不好,往年这个时候都小心翼翼地拘在屋子里,哪能跑出去玩耍呢!
今年真是身体好多了,眼看着春光明媚,她还是活蹦乱跳的呢!她大舅已经答应她了,上巳节的时候她可以去参加渭水河边的踏青活动!
刘嫖挑眉听着陈嫣对上巳节的期待,摇摇头:“你这孩子是不是忘了什么,上巳节之前还得准备寒食节、清明日,事情还多的很呢!上巳节哪有那么快!”
哦,对,此时还是节日三连发!也就是到了后世,这三个节日才渐渐合流成了一个。先得过寒食节,吃几天冷食,扫墓祭祖什么的。清明日则更多指一种气候‘清明风至’,然后春光明媚什么的,最好出去游玩踏青,感受春天的美好。
最后才是上巳节,水边拔禊,男女交往。
寒食节在此时也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了,刘嫖念叨着,也没功夫管两个女儿的事了。转头找来长乐宫的女官,然后和窦太后商量着过节的事情。这可不是提前准备好冷食就行了,伴随着的其实是一系列的活动。
陈嫣本准备就着上巳节的话题继续说的,但转头就看到陈娇重新拿起了之前丢掉的碎布片,再次较劲起来。还能说什么呢?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来,“大姐,这里不是这样的,我来教你吧...”
最后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手把手’,做出了一个腰圆荷包。虽然针线有些差,但陈娇也是很有审美的一个人,各种配饰搭配的很好,装饰之下,如果不仔细看,也是一个很好的作品了。
第二天,陈嫣在画堂见到刘彻的时候就不免心情复杂了。一方面,刘彻到现在为止其实不能说有什么错,但另一方面,陈嫣很难不对他有意见啊!
金屋藏娇的谎言说到底并不是刘彻的本意,他当时才多大,知道多少?而现在不拆穿?那是因为已经无法拆穿了!王皇后、刘嫖也不会让他拆穿。至于未来的幽居长门,那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情。
用将来的事情谴责现在的人,未免太不讲道理了。
可是刘彻无辜吗?不应该被谴责吗?当然不是!在这件事上,他的表现几乎是零分的!即使没有爱情,也应该有责任,可是看他现在的样子,哪有责任可言。
他尽可以认为自己也是受害者——他被人推着和阿娇走在了一起,他也不乐意的,自觉已经受了天大的委屈了。但问题是,陈娇并不是那个加害者!而且受害者的身份也不是他可以持续向陈娇施加伤害的理由。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陈娇和陈嫣更亲,所以陈嫣总是从陈娇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这就几乎无法避免有意见了。
刘彻注意到陈嫣多次看自己,奇怪道:“阿嫣有何事?为何总看着孤?”
陈嫣这才知道自己表现的如此明显,赶紧摇头:“没什么的,对了,前日太子表兄说的那个,这里。”
陈嫣拿出一块绢帛,刘彻接了过去,打开来一看,果然是整整齐齐地打着棋盘格子——绢帛上画的是棋盘!只不过比一般下围棋的棋盘小了很多,而且一大块绢帛上画了好些个棋盘。
刘彻收好绢帛,等到治《道德经》的博士上课之时,这才将绢帛拿了出来,在第一个棋盘的一个格子交叉点上点了一个墨点,然后扔给了陈嫣。
这东西根本就是为了今天的《道德经》课程准备的!
前天,陈嫣见刘彻和韩嫣他们下围棋,围观了一会儿。刘彻还以为她喜欢,便道:“阿嫣也来!”
陈嫣过去就不会围棋,还是在大舅身边耳濡目染知道了规则,可要说会下?那是绝对不会的!
然而推辞了半天,刘彻不信啊!他根本不把陈嫣当普通小女童,在他看来陈嫣怎么可能不会围棋!然而、然而陈嫣还就真是一窍不通。硬着头皮去下,估计也是一通乱下,三两下就被刘彻拿下了。
“原来阿嫣是真不会下啊...”刘彻的语气很是失望。
陈嫣无奈:“自然是真的不会,我欺太子表兄作甚?”
说完还自嘲道:“我是弄不懂这些黑黑白白、你来我往的,觉得光是观棋就已经够难的了。我大抵是天生不善此道之人吧...能下的也只有最简单的‘五子棋’了。”
“‘五子棋’是什么?”刘彻可没听过有这样的棋。
陈嫣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自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这时候哪有什么五子棋!但又不可能糊弄过去,只能道:“一种最简的棋,玩儿起来容易,我也是在杂书上见过玩儿法。”
刘彻听着来了兴趣,“是如何玩儿的。”
陈嫣解释了一下五子棋的玩儿法,真的只是解释一下而已,前后可能都不到一分钟...毕竟‘五子棋’的规则就那么简单,几句话足够说的清清楚楚了。
刘彻也觉得挺简单的,甚至没怎么把它放在眼里。只是出于好奇,拉住了陈嫣,非要玩儿一局。
玩儿就玩儿吧,陈嫣也不在意。所以两个人就借着围棋棋盘和棋子,摆开了五子棋。一开始的时候刘彻把五子棋想的太简单了,被陈嫣三下两下堵死,输的很快。后来才发现五子棋虽然下法简单,看起来没有什么内涵的样子,但也有自己的技巧所在。
太过骄傲自大的话,可是很容易吃败仗的!
端正了态度,也注意五子棋的下法,这下输的没有那么快了,但还是赢不了——这是当然的了,陈嫣好歹也是五子棋小能手,称霸她曾经的学校可能做不到,但称霸班级的水平还是有的。
刘彻只不过是一个刚刚上手的,除非真的是天赋异禀,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快反过来赢她!
不过陈嫣也知道,只要继续下下去,她输给刘彻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刘彻在棋类游戏上面算是很有天分的类型,她就不行了,五子棋下的好那是因为她感兴趣,玩儿的多。相比之下,班级里也很少有人钻研一个五子棋吧?
所以等到刘彻更加熟悉五子棋,她也就没办法保持优势了。
陈嫣是这么想的,但刘彻没有想这么多,他想到的就是这个‘五子棋’相比围棋的不同。
相比之下,五子棋内涵肯定是拼不过围棋的,围棋能够看出一个人的思想!而且对局的过程微妙又有趣,堪比方寸之间的战争!五子棋显然不具备这样的特质。
但五子棋也是有好的地方的,比如开局简单,结束的也比较快,至少比一局围棋要快的多。而且玩起来虽然也有技巧、考量什么的,却不是特别费脑子。
这些特点总结起来倒是有点像后世的手机小游戏!
事实上两者还真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操作简单,很快就能打一盘,杀时间又不怎么费脑子——最适合碎片时间里来一把了。
于是...刘彻总喜欢在各种时间缝隙里和陈嫣来一两局,甚至突发奇想的,觉得跟着博士学《道德经》的时候也能来。反正博士也看不到!
刘彻是如此的理直气壮。
陈嫣却只有冷笑!他们两个是坐第一排的,而且棋盘那么大个玩意儿,藏也藏不下。要是博士真的发现不了他们的小动作,那不是老眼昏花、精力不济。而是真的眼睛瞎了、行将就木!
然而陈嫣又很清楚,刘彻的主意很正,一旦他做了某个打算,不管有多么地异想天开,他总归是要试一试的。然而陈嫣显然还有优等生的‘矜持’,不愿意因为这样沙雕的事情被老师抓典型!
没有办法,陈嫣只能想法子解决这个难题。
办法其实也不是没有,陈嫣很快想起了学生时代是怎么和同桌玩五子棋的——在草稿纸上打好格子,然后两个人画圈下棋,一个人画实心的,另一个人画空心的。都用铅笔画,这样一局完了再用橡皮擦擦去,开始下一局也方便。
陈嫣描述了一下在布帛上画点下五子棋,刘彻想了一下表示赞同,然后就全都交给陈嫣去准备了,丝毫不觉得自己很任性、很过分哦。
陈嫣:我有一句妈卖批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管陈嫣到底是怎么想的,东西还是做好了。看着刘彻扔过来的布帛,陈嫣叹了一口气,只能拿起毛笔蘸了一点儿朱砂,红色代表自己,在棋盘格子上留下了完全不一样的颜色。
然后扔了回去!
“殿下就这样心喜这个‘五子棋’?”等到放课之后,陈嫣急匆匆离开了,韩嫣才好奇问道。
这个游戏挺有意思的,但也不至于让太子痴迷吧。
刘彻将布帛叠好想了想,没来得及说话,却忍不住先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