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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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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天一夜的大雨之后, 云开雨散, 早晨东方天空开出一朵又一朵金色花瓣,庄重又美丽,即使是宫中不需要冒雨的宫人也高兴地四处通知这个好消息——不管怎么说,晴天总是让人更加积极。

陈嫣轻声念书, 并且时时刻刻观察着大舅的情况,发现他睡着了便慢慢压低了念书声。直到手上这一篇念完, 这才小心翼翼地放下书卷。对一旁的宫人们摆摆手, 宫人们会意,更加一动不动,不再发出任何一点儿微小的声音。

陈嫣蹑手蹑脚地离开内殿, 吩咐朱孟道:“朱常侍,吩咐所有人安静一些。”

朱孟知道,这就是天子已经休息了的意思。听到这个消息, 他也是欢喜的不得了!天子最近休息是很差的,所以现在也不用去想白日休息了会不会影响晚间休息,能够休息的时候就多休息一些吧!

“是。”答应下来之后朱孟又道:“翁主早起之后一直陪着陛下, 奴才让人送些小食上来。”

陈嫣其实不饿, 或者说她就算饿也不太想吃东西。自从回到长安之后, 她心里就一直记挂着大舅的事情,只觉得心脏都坠到胃部了, 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恶心感。即使美味佳肴放在面前,也完全不想吃。

但如果现在的她不强迫自己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的话, 很快她也会垮下来。她的身体她还是有点数的,根本经不起折腾!现在大家已经够焦头烂额了,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让大舅担心...

“嗯...日后让养室多进一些羊奶,用杏仁煮过去膻,再放些蜂蜜。”陈嫣想起来这件事,所以多说了一两句。

她其实没有什么心思这个时候还弄些吃吃喝喝的,只不过这些日子不想吃东西,又要强迫自己补充营养,没有办法了才想起可以喝奶、吃白水煮蛋!

朱孟当然也不会追问陈嫣是怎么知道放杏仁可以去膻味的,只是无比迅速地答应了下来。此时汉人除了靠近游牧民族区的百姓,几乎没有食用奶制品的习惯,也就是说,养室里原本是不准备羊奶的。但那又怎样呢,嫣翁主只不过是要喝点儿羊奶而已,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罢了。

说是‘小食’,实际上养室送来的食物非常丰盛,而且都是符合陈嫣饮食习惯的,太过油腻的,或者生食那种,都是没有的。但面对琳琅满目各种食物,陈嫣根本没有胃口。

最终只能喝两口鸡汤,勉勉强强吃两块黄米点心,就这样还是觉得压在心里有些反胃......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不太好,神经紧张已经引起其他方面的问题了,但她不能说——和别人说根本没人能懂这种病,而且说出来又有许多人会担心。在这个多事之秋,她没办法心安理得地给其他人添麻烦。

特别是大舅还病着,到时候反过来要为她的病操心。

一份几乎没有动过的食物被撤了下去,天子身边侍奉的宫女正好过来禀报:“嫣翁主,陛下醒了!”

陈嫣下意识地看了婢女利一眼,婢女利立刻会意地去看更漏,回来后道:“陛下休息了一个时辰差两刻。”

那就是一个半小时左右了,那还算不错的。陈嫣猜测,大舅其实是忍耐着病痛的,不能休息不只是不想休息,更重要的是疼痛难忍,根本不能休息。现在能够休息,本身就说明至少这一个半小时是安稳的。

能安稳一会儿对于现在的大舅都是难得的!

不过相对的,之所以会醒来,就应该是疼的厉害了。陈嫣自从侍疾以后别的什么都没有做...准确的说,她是做不了。她不能弄出青霉素,更不可能弄出对症药——她甚至不知道大舅到底是什么病。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大舅难受的时候做一些能够分散注意力的事情。

特别是这种疼的厉害的时候。

陈嫣回到内殿的时候,刘启已经醒来一会儿了。见到陈嫣回来,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阿嫣,过来,刚刚去哪里了?”

从表面上看,刘启似乎一切如常,甚至不像个病人。但陈嫣不会这么轻易地做出判定,她了解她这个大舅——大舅是一个很在乎天子颜面的人,所以很能忍痛,即使很疼估计也看不出来。

但陈嫣知道,这不能挑破,事实上挑破了也没什么好处,疼痛又不会因此消失。所以陈嫣什么都不说,只是笑着走过去:“用了一些小食...大舅饿了吗?饔食想吃些什么呢?”

“照旧就是了。”刘启本来对于饮食就没有太多享受的心思,大概是从小好东西吃习惯了,也就自然没有太多感觉了。更何况如今生病了,身体和精神的状态都不太好,平常还喝那么多药,胃口更差了!

这一点和陈嫣倒是很像,而且相同的是,即使不想吃,他也会吃一点儿...阿嫣回来了,看到了之后恐怕会担心——他可不会觉得阿嫣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就能够忽悠。实际上阿嫣什么都知道,照顾人的时候也是真的照顾人,细节都是清楚的。

这会儿离用饔食还有一会儿,陈嫣想了想便道:“昨日阿嫣想了一个游戏,这游戏无论是玩儿的人还是看的人都有些乐趣,今日演给大舅看吧!”

这些日子陈嫣想各种办法分散刘启的注意力,就是希望他能不把注意力都放在病痛上面,能够舒服一些。

陈嫣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不过这些至少还能逗人一乐,既然是如此,也就不算没用了。

“哦,那阿嫣让人来演一演。”刘启想起昨日陈嫣安排人演的手偶戏,都是一些故事很有意思的戏,他确实有些看进去了。没有对人说的是,有些东西,还有阿嫣陪伴在身边,那些疼痛确实没有那么明显了。有的时候没注意,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就过去了。

在这一点上,陈嫣回来之前也在照顾天子的朱孟其实更有发言权...嫣翁主当然不是医者,无法治好天子,但她让天子比之前休息的更好,少了疼痛,饮食也规律了很多,朱孟打心底里感激陈嫣——他甚至有过小小期待,说不定陛下真能渡过难关呢!

今天并不是手偶戏了,陈嫣对旁边的傅母益点点头,傅母益便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带来了五个宫人,既有宫女也有宦官,相同点大概都是能说会道的那种类型吧,婢女清也在其中。

陈嫣接过傅母益递过来的匣子,打开之后道:“这个游戏换做‘间者何人’,大舅挑一个锦囊。”

刘启没有听说过这个游戏,所以只是笑呵呵地按照陈嫣的意思,从匣子里拿了一个锦囊出来。

锦囊中有五个卷起来的布片,这就是‘签’,那这个给那五个参与游戏的人抽。

其实就是‘谁是卧底’的游戏,这个游戏的话在电视上见过很多次,学校搞班级活动的时候陈嫣也玩过。很考验玩家的口才和基本的逻辑推理能力,而旁观者也能体验那种青铜玩家被王者玩家带跑了思路的乐趣!

耍人或者被耍,都很有意思啊!

陈嫣没有向刘启解释这个游戏,至于游戏规则,昨日已经和这五个人说过了,甚至还预先排演了一遍,确保每个人都清楚明白。现在来玩这个游戏,当然没有任何问题。

一开始刘启还不懂这是个什么游戏,但随着游戏开始,一切就都清楚了。

这种游戏即使是在后世,也是有趣的,何况是在现在,刘启不一会儿就入了神。等到宫人送来饔食的时候才恍然惊觉:哦,竟然到了吃饭的时候了。更重要的是,之前他一直觉得身体疼痛,精神疲倦,但刚才的注意力都被游戏吸引走了,别的感受相对就微乎其微起来了。

受好心情的影响,饔食都多用了一些。旁边的朱孟看在眼里,更加欢喜!真心觉得嫣翁主就是天子的灵丹妙药!

用完饔食之后游戏继续,刘启看了看婢女清之外的几个宫人,觉得颇为眼熟,大概都是平常自己身边侍奉的吧。不过他倒是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有这样能说会道、口舌伶俐的人——这不奇怪,他毕竟是天子,这些年行事也愈发端方稳重,这些能说会道的人在他身边都不吃香了。

“你们几个倒是机敏,朕从来不知...今日倒是不错,赏吧。”刘启说的随便,这对于天子来说也算是日常操作了。

身为皇帝,学会罚人和赏人算是基本操作了。不会惩罚和奖赏,如何建立起权威?真以为几句忠君爱国之类的先贤道理就能够驭下了?这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刘启自己也算是学了半辈子才明白了一些。

这些得赏的人自然高兴,物质奖励本身倒是没什么,关键是这份被天子点名说好的体面!

之后玩儿游戏的时候就更加卖力了。

看他们玩游戏,刘启摸了摸陈嫣两个包包头:“阿嫣要什么奖赏?”

“昂?”陈嫣疑惑地看过来...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刘启看着陈嫣疑惑的样子哑然失笑,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其他人都有奖赏,阿嫣要什么奖赏?”

陈嫣这才反应过来大舅说的是什么,想也不想:“阿嫣不要奖赏。”

“真不要?”刘启逗她,“大舅私库里有的是好东西。”

陈嫣听了就笑,“阿嫣想要大舅私库里的好东西用不着奖赏,想要去拿就是了,大舅难道不给?”

这是大实话,虽然陈嫣从来没有行使过这项权力,但她若真的尝试去做,必然是能成的,这点自信陈嫣还是有的。

刘启一听,可不是这么回事儿嘛!也觉得好笑。然后就见陈嫣继续道:“且天下所有的宝贝,阿嫣什么没有呢?阿嫣能够要到的宝贝都是已经有了的,得不到的东西,向大舅要也要不到。”

说到最后,陈嫣已经有些低落,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从这种低落的情绪中挣脱出来。笑了笑:“对呀对呀,要不到的!”

刘启何等敏锐的人,他知道陈嫣所说的要不到的东西是什么...他是天下之主,拥有一切,但该得不到的东西依旧是得不到——若是天子便能有求必应的话,他也想要多陪伴阿嫣,至少看着她长大。

这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但不能戳破。刘启顺着陈嫣的话笑道:“你这小丫头就敢说这样的大话?那你来说说看,什么东西大舅拿不出来?”

这种级别的应对陈嫣也是张口就来的,立刻笑着道:“一两星星二两月,三两清风四两云,五两火苗六两气,雪花儿晒干我要二斤!大舅如何寻得来?”

这些都是戏曲《杨八姐游春》里面的唱词,因为爷爷爱听戏曲,每天家里咿咿呀呀都是这些,陈嫣虽不会唱,但偏偏记得一些有意思的唱词,此时都不用想的!

“你这丫头,就是歪理多!”刘启听了直笑。

陈嫣自己也笑,她倒不是觉得这些东西有意思,纯粹只是跟着刘启笑而已。对于现在的陈嫣来说,能逗得大舅开心一点,就是莫大的安慰了。

天子精神上的好转这是有眼睛的都看的到的,陈嫣就像是抓到了某种希望,更加卖力地照顾她大舅。以至于全部的精神投入了进去,其他什么也注意不到——对于现在的她而言,生活中已经没有其他东西了。

又是一日,晚上歇下的时候傅母益忍不住劝她:“为陛下侍疾固然要紧,翁主也该多多在意自己的身体啊...”

“傅母,我知——”她知道傅母是为她好,但有些事情现在真的顾不上,正准备安慰傅母几句,忽然外面有小宦官急步闯了进来。

“翁主,不好了!陛下——”

陈嫣猛然回过头去,正好外面再次下起雨来,窗边站着个小宫女,正在关窗。此时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雨丝飘落下来,浇灭了窗边的一盏灯。

此时此刻,整个温室殿,不,整个未央宫全都发动起来了!

太医们齐齐整整地被请了进来,主殿则是正在奔忙的宫人。其他人都没有入内的资格,只能守在外面。

紧张、沉默完全蔓延了这座宫殿,整个场面充满了戏剧才有的反差和张力——一边忙碌地像是战争,另一边则井井有条地伫立,没有一个人说话。

说到底这还是宫廷,不可能混乱地如同后世急救室外面的家属区。

最开始等在外面的只有陈嫣一个人...不,还有一个本来在轮班侍疾的后妃,不过大家都将她忽略了。然后该来的人陆陆续续都来了,首先到的是未央宫各殿的后妃,王皇后也来的很早。

然后才是住在长乐宫的太后,最后才是住在宫外的陈嫣母亲刘嫖这一批。

殿内的治疗一直在进行,太医们最精通针灸之术的已经在用针了!也有擅长汤药的,这个时候也顾不上汤药药性过于刚猛的问题,直接让人去熬以前没胆子用的药。反正到了现在这个局面,也不可能更坏了!

相反,这个时候再不做点事,事后肯定会被太后、皇后责难!

“如何了?”这个时候坐镇的人当然是窦太后,等到魏太医和另外两个太医出来,立刻被拿住了问话。

魏太医心中叫苦不迭,这个时候答话可不是个好差事!但太后都发话了,他也不可能不回答,只能硬着头皮到:“赵太医已经用了汤药,臣则施了针。只是...只是...”

支支吾吾半晌,魏太医终于还是一咬牙,低着头道:“陛下已沉疴在身多年,到如今积重难返,早已不是汤药、针灸能够返转!太后...臣等也只能尽心竭力而已。”

这样说话,其实就是摆明了说没办法了,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说实在的,魏太医并不看好所谓的‘听天由命’!天子这种多年积累下来的病症最是难治,好比是一块被蛀空了的朽木,外表或许还是完整的,实际也已经不堪一击!

这种潜台词窦太后又怎么会听不懂!不只是她听懂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懂了!

窦太后沉默了半晌,魏太医和他身后的两位太医一时之间都汗湿了中衣。

“三位太医先回去救治天子吧。”窦太后固然难以接受这个结果,但她也不是什么傻子,这个时候处罚太医根本于事无补,只能让他们更用心地救治天子而已。

这一场救治持续了很久,等到太医宣布天子脉象已经稳定,但...但依旧昏迷不醒,一切要看接下来什么时候清醒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得到这个消息,窦太后几乎站立不稳。刘嫖赶紧去扶,直到摸到老母亲的手,这才发现老母亲捏在手上的一条丝帕早就湿透了。

“阿母...阿弟这里也急不来,您先休息休息,不然阿弟好了,您却倒下了!”这就纯粹是在安慰了,在古代,病人昏迷不醒、口不能言之类的症状就是病危通知书!到了这个地步,基本上也有没什么希望了。

晚一步的王皇后也跟着道:“太后保重啊...如今宫内宫外只能指望您来安定了!”

窦太后没有说话,只是原地闭上了眼睛,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没有人知道这短短的一会儿她心里想了多少事,总之她确实从一个即将崩溃的母亲,变成了汉帝国的太后。

是的,在这个天子病危的时刻,宫里宫外都需要有人主持大局。不然即使是短暂的混乱,也有可能造成大麻烦!

太后暂时住在了未央宫温室殿,皇后和长公主则就近侍奉天子和太后,也搬了过来。至于其他的后妃公主之流,则没有这样的便利,都被送回各自的宫中了。

这一夜是漫长的一夜,也注定是不能安眠的一夜!各自回宫的后妃也不免有各种盘算。为天子担心的只是少数,更多人考虑的是自己的前程。

有儿子的后妃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天子去世也不要紧,反正这些年天子也很少来后宫了,她们过的日子和守寡也差不多。等到天子山陵崩,她们也能跟着自己的儿子去封地,至少也是一个诸侯国太后。

没儿子有女儿的也没有那么慌乱,太后当不上,至少未来也是有靠的。唯有无儿无女的后妃,此时惶惶不可终日起来。汉代没有儿女的后妃倒是没有殉葬的传统,但也要迁入陵园,为天子守陵。

听起来还算可以,好日子过不上了,但总比去死好吧。然而这个话还真不能说的这么绝对!

一旦进入陵园守陵,就意味着这些后妃再也不能活着出来了,一辈子就被□□在了陵园。而守陵的日子是很苦的,吃穿用度很差!也没有任何乐趣可言——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这些曾经也算是贵人的后妃,会被管理陵园的宦官欺负!

所有人都很清楚,她们这些人将来都是出不去的,欺负了也没地方告状!就算是死了,往上报个病逝,又有谁会来追究呢?

守陵后妃日子难过,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翁主...休息吧,天将明...”傅母益低声劝说着陈嫣。

陈嫣从知道天子不好开始,就一句话没说过,从正殿回来时也和游魂一般无二,是被傅母益抱回来的——刘嫖要照顾窦太后,也顾不上她。

此时有婢女端来了热水,傅母益叹了一口气,拧干了热帕子给陈嫣擦手擦脸。等到摸到陈嫣脸上的时候才觉得不太对,连忙用额头去贴,只觉得滚烫一片!脑海里过了无数种可能,甚至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站起身时带翻了旁边盛热水的铜盆,其他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平常以严谨敦肃闻名的傅母——她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去,去请小儿科的侍医来——翁主、翁主风寒!”

一时之间,温室殿再次乱作一团!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m..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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