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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东方之日(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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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所有人松了一口气的是, 直到天子从上林苑回宫,似乎也没有真正‘垮掉’。甚至在那之后召见了太常和少府的官员, 要为太子举行加冠仪式。

冠礼是华夏民族一直流传的一种礼仪,其实就是男子的成年礼,这一点和女子的及笄礼是相对应的。《礼记》有云,男子二十冠而字,也就是说男子到了二十岁的时候行冠礼,取字,这以后就是一个真正的大人了!必须承担起生活的重担,担负起责任来。相对应的, 周围的人也得给其相当的尊重。

虽说因为有成婚年龄这个微妙的存在, 冠礼才等于成年显得过于迂腐了——按照此时的古代的成婚年龄,大多在十几岁的时候就结婚了, 都结婚了还不算成人?还会被周围的人当成是什么事儿都不懂的毛孩子?

这一点颇像后世某国法律中允许的结婚年龄,以及发生性行为的年龄之间的矛盾。允许结婚的年龄在十六岁, 但不许和未成年人发生性行为, 而成年是十八岁——结婚了当然可以发生性行为,所以法律虽然规定不许...但现实生活中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但是,冠礼就是冠礼!特别是在上流社会, 有没有行冠礼始终会成为家族成员, 甚至外人对一个年轻人评价的关键。所谓‘乳臭未干’‘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都是人们对于年轻人的一种固有思维, 这种来自大多数人的固有思维可以去批判, 但身处其中哪怕再过几千年都无法脱出。

天子赶在这个时间要为太子举行冠礼,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原因。虽然太子刘彻的年纪不能算小,至少已经知事了,晓得好歹,有自己的一套,而不是真的任人摆布的无知小儿。

但,没有成年始终是一个问题啊!

此时才是大汉前期,见识过多少天子?和后世少年天子,甚至幼年天子层出不穷,路都走不稳坐上天子宝座的情况俯首可拾不同,此时大家对于少年天子最大的印象可能也就是周成王十三岁继承天子位,周公辅政,直到二十岁还政。

其他的,虽有很多少年天子(多出现在春秋战国时期,那时候诸侯国林子,国君多,基数大,少年国君也就多了起来),但始终难以让人六下深刻的印象。

而后世就算是垂帘听政的太后,背后夺权的摄政王,强势无比的官僚集团,这些人到了天子十七八的时候再不还政也是要让人起疑的——甚至不是让他人起疑,他们自己都要不安!说到底,他们也知道这个时候再不还政,在法理上是说不过去的。

此时,一个皇帝二十岁之后再真正亲政,这有问题吗?真没有!这一点其实从后来刘彻的人生轨迹就能看得出来了。长乐宫里的老太太早期对他有着很强的压制,并不是单纯的‘以孝治国’在发挥作用,更是‘天子年少’,作为祖母的太皇太后有着名正言顺的理由去管教!

此时世风如此,不然的话,按照后世的习惯,刘彻继位的时候都十六岁了,直接亲政掌权也不是做不到!

按照此时的风气,太子刘彻行行冠礼本身并不是什么麻烦的事,少年天子向来有提前行冠礼的传统。华夏人的变通就在这里了,所谓事急从权嘛。如周公辅佐的成王,最后还不是十五岁就加冠了。

不过就算加冠了也不代表刘彻就真能独当一面,就像周成王,一样是二十岁的时候周公还政。

但不管怎么说,加冠与否还是有去别的。首先,一个加冠了的天子始终会让人觉得可靠一些,冲淡了过分年轻带来的担忧,臣民百姓也能安心。其次,一个没加冠的天子,头上长辈就能直接越过他插手政事。而一个加了冠的天子,哪怕真实年龄并没有二十岁,有人想要干政,也只能以建议的形式。

只不过有的人位置硬扎,这种建议会非常具有威力。

这个时候天子决定给太子行冠礼,有眼力的都知道了,这是为太子将来登位做最后一重铺垫了。

非要如此也不是刘启在防备谁,在他看来朝堂内的刺头、重臣都被他剔除了,而皇后,也就是未来的太后,有老母亲压着,做不了什么。而老母亲,刘启相信一个已经这般年纪的瞎眼老太太不至于突发奇想,想要分享天子权力,或者干脆对自己已经当皇帝的孙子不利。

刘启要如此做,很多程度上就是为了完成一件该做的事情——为自己的继承人举行冠礼,为天下留下一个已经加冠了的天子。当然,也对刘彻将来有些好处...毕竟想的好好的,谁又知道将来会出什么事呢?刘彻加冠了,等于是多了一重护身符,所谓进退合宜嘛!

这件事是正事,也是好事,没有人反对,也不应该反对。即使大家都知道,冠礼繁琐,天子身为父亲到时候也要费心,而对于天子现在的身体,这的确是个不小的负担。

甚至陈嫣也没有说什么...就算她再不想承认,但就像其他人一样,她其实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所以她只能静静地看着。

天子刘启到底还是亲自主持了儿子的冠礼。

“奉天承运,大皇帝诏曰,今日行皇太子彻冠礼,太子加冠,百官进贺!”宣读诏书的礼官在旁大声念诏。

接着就是官员行大礼,呼万岁!

冠礼的礼节是很繁琐的,一道道都有说法,更何况行冠礼的是当今太子,未来的天子,这一套就更加讲究了。旁边太常官员担当的司仪,而主持这场冠礼的是天子本人...实际上除了天子本人,谁又有资格主持这场冠礼?

陈嫣和其他人,包括自己的姐姐陈娇,还有几个公主,一起和太后呆着,围观完了这场冠礼——旁边的陈娇激动的不行,陈嫣却非常冷淡。不是这件事小,天子主持,百官参与,第一主角又是将来的天子(甚至这位天子还会成为历史上相当著名的皇帝),这样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小了。

如果是过去的陈嫣,说不定也会生出一种见证历史、参与历史的豪情。

但问题是,对于现在的陈嫣来说,‘历史’是虚妄的,真实生活中的一些东西牵扯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捏紧了手里的手帕,她几乎可以确定,大舅早就体力不支,现在只是在硬撑而已...也是,现在的场合,真是不能出一点儿差错!

身边拥簇的宦官、参与冠礼的官员,甚至包括刘彻,其实都在分担刘启的负担,但显然效果并不怎么好。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天子没有倒在冠礼上,最终还是坚持完了一场肃穆、冗长、意义重大的冠礼。

刘启感受到了体力的流失、精力的不济,最后退场的时候完全是依靠身边搀扶的宦官。

冠礼结束的当天夜里,未央宫的侍医再次进入了‘紧急状态’。这种‘紧急状态’在之前天子情况很不好的时候用过,当时宫中全都进入非正常时间。不过后来随着天子昏迷之后好转,又宽松了很多。

并不是说大家就彻底放下了重担,只不过在长期的高压之后,稍微放松一些,那也是截然不同了。而现在,天子再次‘病危’昏迷,这些侍医可不是要把皮给紧起来!

虽然经历过一次之后就没有那么慌张、那么手忙脚乱了,虽然经过快要半年的反反复复,哪怕是太后也接受了现实——从这个层面上来看,他们这些负责诊治天子的太医要面对的情况无疑是好了很多的,至少被追责、背锅、成为贵人们的出气筒、挡箭牌的可能性要小很多。

但是,这可是事关天子!忧虑之类的情绪还是免不了的!

所以面对询问情况的太后,他们始终只能斟酌着道:“陛下脉息尚算稳固,还是要看今冬,若是过得去,至少暂且无虞...”

这就是太医们的‘推拉’了,毕竟所有人都很清楚天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有些事□□实是事实,却不能说出来。表面上大家还是要让事情显得有希望,不过彼此都很清楚事实如何。

老太太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是抬了抬手:“太医还是去守着皇帝吧...”

这样说着的老太太站起了身,刘嫖愣了愣,也迅速地站了起来,追上了老母亲,并且亲自去扶自己的老母亲——老太太没有拒绝,而是真的将全身倚靠在了女儿身上...现在的她和一个孤苦无依的老太太又有什么区别呢?丈夫、儿子,始终一个都没有留住,剩下的只有一个女儿了。

这种情况下,无论是谁,上到太子刘彻,下到最卑微的宫人,此时无人敢多一句嘴,纷纷低下了头。直到太后和馆陶长公主离去,这才各司其职,重新开始做应做的工作。

刘彻扫视了一眼周围,现在留下来的人很多,包括后宫妃子,公主们,以及还没有来得及离开长安去往封地的弟弟们。后妃自有母亲管束,现在已经安排回去了,只有几个品级较高的留了下来——此时温室殿已经够乱的了,什么人也留下,只会更加乱了套!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公主,已经出嫁了公主过来打个照面,然后就被母亲‘体谅’的送走,此时留下的只有平阳、南宫两位刘彻的亲姐妹...这大家都能理解,人家是皇后亲女,太子亲姊,自然不同。

倒是还在宫中的公主皇子,都可以留下。

这个时候这公主皇子什么的,正是表现孝心的时候,哪怕是最小的几个也表现的极为懂事。即使没得吃、没得睡,还得强打精神、一丝不苟,不能看起来有一丝懈怠,他们也都做到了!

像刘彻的小妹隆虑公主,出了名的骄纵,可此时也是不敢有一句多余的话!中间倒是试过要点儿粥羹充饥,但才开口说了两个字,立刻就被王皇后给瞪了回去——刘彻心知自己母亲是个最谨慎的人,而且越是关键时刻越谨慎,怎么可能让隆虑这个时候引人非议!

须知道,汉代对于‘孝’的要求已经高到了变态的地步!而且地位越高,对这一点就更加敏感,普通人中间多少还有点儿变通,到了上层那真是一点儿放水的余地都没有。

这可能和‘孝’算是统治基础的一部分有关,上层社会本来就是一个按照等级决定一切的世界。等级又得靠各种各样的规则维系,而‘孝’也是规则的一部分呢。

此时天子病重,不管这些王子皇孙内心是不是因此真的悲痛不已,都要做出悲痛不已的样子——吃饭休息?悲痛不已的人会想到这些吗?这就像是守孝之人需要披麻戴孝一样,本意就是为了表现悲痛之中人根本顾不上生活细节,于是不修边幅起来。

而后倒是被固定成了一套成了定式的礼仪。

简单来说,除开宫人,此时留在温室殿的,要么是自己姓刘,要么是天子的妻室。

但也有一个人例外,刘彻一下就看到了等在角落的陈嫣。说实在,在这种环境下她留下来,始终是有些尴尬的...当然了,也不至于有人指出这个问题就是了。且不说太后和长公主,就算是天子——天子现在是昏迷着呢,但难保不像上回一样醒来!到时候因为这个秋后算账,其他人能怎么办?

同时陈嫣自己也没有表现出不自在的样子...或者说她表现的太自在了一点点。

相比起其他人的悲痛欲绝,她反而显得过于冷静了一些。可别说她年纪小,不懂事儿,看看留下的皇子公主里,可有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呢!这个时候看起来还不是像死了爹一样(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接近这个了)。

只能说宫廷是一个很能锻炼人的地方,小孩子?这里没有小孩子。

刘彻注视着这个最应该悲痛的从女弟,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然后再次看了一眼其他人,忽然真正体会到了一丝凉意,一丝属于皇帝的凉意。

登上那个位置,一切就不同了!表面上处处为你好的人不见得是真为你好,有的时候正相反呢!

此时真正为天子病危悲痛的人,在场的有几个?

留下的不是后妃,就是皇子公主,应该说是天子的妻妾、血脉了,还有人比他们更亲?但是即使是这些人,有地位的后妃基本上都有儿子,恐怕已经在筹谋着去儿子的封地当说一不二的王太后了。王子公主们倒是悲痛一些,但也难说是为了父亲的病危。

对于这些没有就藩的弟弟,还有没有嫁人的女弟,刘彻多多少少了解。弟弟们无非是惶恐未来天子的态度,虽然在皇家,有的时候当爹的也很靠不住,可相对于兄弟,那还是好很多的。封地虽然都安排好了,但谁又能肯定到了下一任天子手上会不会出什么变故?

苛待兄弟的名声不好听,但天子掌握着主动权,有的是办法把膈应人的事儿做的体面又高效。

还有公主们...只要不是下一任天子的亲姐妹,谁都知道做天子女儿和做天子妹妹有什么区别!对于未来天子来说,这些公主们只要安排的过得去就行了,至于仔细考量?那是不存在的!

有这样的忧虑,这些人肯定会有悲痛的。

刘彻甚至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姐妹,她们看上去比谁都要悲伤,然而这是真的吗——只要他不去逃避这个问题,其实是佷容易给出答案的。

刘彻很清楚,他的母亲何等的谨小慎微,本来么,若是不谨小慎微,凭母亲普通人家的出身也做不到如今一国之后的位置。只不过若是现实允许,谁又愿意谨小慎微地活着?特么的,这日子难道不辛苦、不难过?

相比之下,儿子荣登大宝,自己则顺利晋升太后。虽然背后还有一个太皇太后压着,但也就是一个太皇太后压着了而已!而且自己儿子是皇帝,太皇太后难道会没事找事做,折腾自己吗?

母亲不至于痛恨父亲,甚至诅咒父亲去死,但在这个时候,心里未尝没有这样结束的话,就松了口气的感觉。

至于他的亲姐妹们,想法应该也差不多。

过去的刘彻不必去想这些东西,但在今天,在冠礼行完之后,他下意识地用了‘天子’的视角去审视一切。陡然之间发现,很多事情比他过去想的要更加复杂,也更加简单。

说复杂,是人心复杂。说简单,那是因为人心再复杂其实也是受切身利益在驱动。

当想明白这一点,很难不会觉得浑身冰凉——为何天子是孤家寡人?不只是君王多疑,以至于只能成为孤家寡人!而是事实正是如此。处在那个位置之上,对于妻子、儿女来说,第一重身份从来不是丈夫、父亲!而是一个对自己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的人!

保证自己权势、地位、荣华富贵的人...所以有了更好的选择的时候,抛弃也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甚至扪心自问...他内心又是个什么想法?

而此时,陈嫣呆在不起眼的角落,看起来比谁都要冷静,只是呆在那里——简直就像是个凑数的!因为身份等方面的原因,不得不留下来,但本身并没有什么意愿,甚至装模作样也不会...

但刘彻不会以为...

“阿嫣?”

陈嫣反应迟钝地抬头看了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是刘彻。然后嘴上打了两个磕绊,然后才低声道:“彻表兄...”

刘彻眨了眨眼,眼睛酸涩起来——这不是他的心情,只是因为感受到阿嫣的心情,这才有的反应。

明明只是再细微不过的动作和神情,但刘彻很清楚地理解了陈嫣的担忧、悲伤种种情绪。相比起其他人的‘悲痛欲绝’、痛哭流涕、哭哭闹闹,这种情绪仿佛是潮水,让人透不过气来!

真正身处绝境的人是哭不出来、叫不出来的,这是刘彻很早就明白的道理!因为真的到了那个份上,人会忘记这些。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色彩、闻不到任何气味,喉咙被命运扼住,还要怎么发声?

“不会有事的。”刘彻也跟着低声,不知道是说给陈嫣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陈嫣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刘彻说了什么...她的脑子里纷纷乱乱的,各种念头争相恐后地冒出来。耳道里好像有风不停在呼呼地吹,于是灵魂出窍——现在的她,一半灵魂在身体里,另外一半则冒出了头盖骨,正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自己。

也正是因为此,对于外界反应变得很迟钝。

明明知道对方对自己说的是什么,但就是要再想一想才明白对方的意思,操控自己的身体也变得很困难。稍微走神一下,然后就过去了一小会儿,回过神来才能做出最简单的回答,但回答到一半就会忘记本来打算怎么说...

“不会有事?”陈嫣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刘彻的话。

刘彻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接着道:“不会有事的,阿嫣你不要担心!”

如果陈嫣现在处于正常情况,就会意识到和她说这样的话的刘彻有多么不正常——不是说刘彻和她关系很差,以至于一点儿安慰的话都不会说。关键是现在这种情况下,谁又有心情安慰谁?更进一步地说,谁又有立场安慰谁?

但陈嫣就是处于不正常的情况下,所以在呆立半晌之后也只能模模糊糊地点头:“不会有事的。”

此时的温室殿外殿和偏殿气氛都相当地压抑,考虑到现在的情况,有这种气氛是理所当然的。陈嫣和刘彻经历了一场谁都说不清楚本意的对话,也沉默了下来。

现在,哭了半天大多数人也哭累了,只剩下零星的啜泣了。衬的更加沉默,也更加压抑。

打破这种沉默与压抑的是天将破晓之时内殿跑出来的宦官。

“陛下、陛下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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