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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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旖旎话音犹被困在封闭空间内……静默对视间, 催生出无尽暧昧。

最要命的是, 半柱香前,阮时意听闻长孙之言, 连个丫鬟也没带,匆忙跑来问话;趁阿六和双犬外出遛圈, 她进院后立即闩门, 且进屋后也第一时间掩门, 直奔徐赫榻前……

是她主动亲了他, 诱发一场久违的“口舌之争”,唤起她忘却多时的绮丽与怯赧。

眼下室内半明半暗, 徐赫因小歇而褪去玄色外披, 腰带松松垮垮。

修眉凤目透出道不尽的风流情态, 薄唇苍白, 又隐隐潜藏伤后的脆弱。

而阮时意发髻松散, 衣裙发皱,嘴唇仍带红意,耳根颊畔被他那句调侃惹得丹霞密布。

唔……怎么看, 都像发生过什么不得了的事。

“我、我先去看看他们爷儿俩, 你再躺一会儿?”她欲盖弥彰地理了理领口。

徐赫笑吟吟打量她:“我不过说了个事实,能把你羞成那样?”

“才不是!我若与你孤男寡女呆久了……定又被说得很难听。”

“我俩被多次逮现行,而今你为维护我, 公然对洪大将军冷言冷语, 还在‘首辅大人’和‘徐大公子’上门作客时, 迫不及待冲进屋拽着我亲……啧啧啧, 我俩之间还有什么需要澄清的?”

徐赫眼看她故作端肃时泄露的拘谨和窘迫,笑意更欢畅了。

阮时意往日并不冲动。

此番乍闻,徐赫所作所为与之前预判的截然相反,且极易陷入巨大危机,她一时情急,不顾一切前来对质,未料一不小心,着了他的道儿。

徐赫笑眯眯拉她的手:“既然这名声也败坏了,不如留下来,与我躺一阵,好坐实这罪名,反正……你昨晚也没睡。”

“你还得寸入尺!”

“唉……”他语带戏谑,“得你巧舌一寸不难,可这肩伤不轻,‘入尺’得需你配合得当,要不我躺平,你上来试试?”

阮时意一怔,反应过来时,恨不得把舌头咬掉。

哪怕他的撩拨言行往往点到为止,受伤之下更不可能对她胡来,可昏言胡话听多了,她便不自觉回忆起某些属于二人的靡丽场面。

残存于记忆中的一个炙热眼神、一声缠绵喘息、一滴沾惹欲念的香汗、一丁点登顶的愉悦……均让她血液不畅,肢体发麻。

她唯恐说多错多,瞋瞪他一眼,仓皇跑出屋。

徐赫目视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乐得嘴不合拢。

他的阮阮,远比想象中更可爱呢!

连夜奔走,外加一宿未合眼,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躺回榻上,舔唇衔笑,闭目入眠。

迷糊间,他似乎再度把他的妻抵在门上深吻。

与现实不同的是,她回吻了他,极尽温存,并粗暴地将他推倒榻上,挑着笑,毫不客气扑向他。

嗯,当年她也有主欢之时。

他只觉身上一沉,喘息声浓,下意识环臂一抱,触手的则是光滑厚毛……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大毛的狗头。

这家伙不知何时奔入卧房,以沉重身躯压牢了他;二毛趴在榻边,眼里兴奋无状,吐着舌头,大有跃跃欲试之意。

“……”

徐赫无奈,连声唤阿六进屋,将两个粘死人不偿命的家伙带离。

他拍掉袍上碎毛,忍痛披衣,忽闻院外有仆役小声道:“阿六,如若先生醒后需要传膳,请尽管吩咐。”

徐赫原本想着赶紧回翰林画院,一听此言,顿觉心头软绵,腹中饥饿。

*****

吃过厨房精心准备的淮山鸡汤、炒蟹、蒸鱼、酱爆肉丝等最爱的菜肴,徐赫喝了口茶,随于娴步入书阁。

阮时意已换过一身雅洁家常袍裙,披了件白底绿萼梅披风,正端坐于案前奋笔疾书,见他信步而近,示意他打开高几上那尺来长的方形锦盒。

徐赫掀起盒盖,里头整整齐齐放置了二十多枚章子,有大有小,多为田黄、芙蓉等美石精雕,均有专门的格子,皆是二人婚后闲来搜集、雕刻的闲章。

久经年月,有数枚已包浆,可见绝非堆放在尘封角落。

于他而言,这些刻有吉语、诗句、格言、自戒之词的章子,不过如昨日之物,却已由他的妻悉心保管半生。

“阮阮……”徐赫把玩其中一枚温润细密的田黄老章,“这批玩意儿,算是值点钱,当年何以没卖掉?还有……官府查抄将军府,竟未曾没收?”

阮时意搁下手中笔,笑容暗藏几分唏嘘:“说来也巧,自从得知你堕崖,我便长病不起。兼之婆婆和公爹先后去世,我身体和心态更是一蹶不振,连新生的女儿也没多管,更莫论府中事务。

“正逢阮家南迁后,不少未完的事情一律由我那堂弟打理,他折腾了大半年,方知阮家在京尚有旧债未清,便与我商量,借点钱周转。

“我自身难保,只借了他几百两银子;一月后,他以研究你的笔法和章刻为由,带走你那一批山水画,以及这一盒章子。

“没多久,你大哥和二哥先后出事,我们孤儿寡母也被赶出将军府。下人逃的逃,卖的卖,我只留了于娴在身边,靠着平家、蓝家、洪家轮番救济度日。

“后来思彦说,他事前收到风声,猜出徐家有难,但知我病中情绪不稳,唯恐让我恐慌担忧,才提前做了部署,留存你的画作,以免我到最后半点也不剩。我是靠着他还我的那笔钱,勉强打点狱卒,免得让你大哥二哥两家受苦受难。

“即便长房二房一度为分家而留难过咱们,但家道中落的根源确因你的‘死’而起,难怪他们悲愤下冷面心狠。当然,我手里那点钱很快耗尽,也帮不上什么忙……结果毋庸赘言。”

徐赫忆及父母兄嫂,黯然神伤。

他归来后沉沦多日,方能接受如日中天的将军府早已轰然倾颓的事实。

回顾往昔,他心目中的阮思彦,自始至终是个成天好吃、寡言少语的小师弟。

不论是刚拜入阮家门下、抑或后来娶了阮时意,小师弟总是巴巴跟在他俩身后,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闷声不吭地吃东西。

至今,徐赫依然没法把翰林画院、京城书画院的那位仙姿逸貌的首脑人物,跟那十五岁的清秀少年联系在一起。

再听外界相传,阮思彦不娶妻,好男色,且最初倾慕的是自家师兄“探微先生”……徐赫简直疑心自己神志错乱。

因于娴在旁,徐赫没好意思再逗弄阮时意,抱了锦盒,趁天黑无人注意他的新伤,急赶回城北翰林画院。

*****

“园中人对今日闹出的事,有何说法?”

等徐赫离开,阮时意头也不抬,淡声发问。

于娴笑得尴尬:“不外乎是……‘书画先生’得您青睐,倒也没别的。”

“往后,无论人前人后,你便称他‘先生’,切莫再叫‘三公子’。”

于娴应声,欲言又止,见她笔走龙蛇,知她不喜旁人在侧伺候,遂收拾杂物退下。

阮时意处理堆积两日的账目,重新安排齐王、洪家捎来的钱款。

整理案上清单时,惊觉她先前随手乱写的“徐贪睡”缺点表上,不少字词被人划掉,且新增了大堆优点。

如画技超群、温柔体贴、容貌俊美、体格强健、能文能武、聪明伶俐、谦虚好学、玉树临风……

以隽秀挺拔的小楷,力透纸背,把那张半尺大小的纸数尽填满了。

——真是幼稚且不要脸到极致!

被他觉察自己私下写了一堆关于他的坏话,阮时意心跳无端紊乱,再发觉纸下还压了一张人物小像,线条优美细致,笔法精炼,寥寥数笔已勾出榻上侧卧的美人……

细眉弯如柳叶,睫毛翘长,立挺秀鼻如玉精琢,唇如樱含露,人面如花,不是她又是何人?

顿时,阮时意连心跳也不复存在。

原来在她醒前,他居然做了不少无聊之举!

想必……胡子那一扎,纯属意外?

阮时意细看纸上的每一根弧线、每一道转折,仿佛能从中读到他作画时的欣喜、忐忑、期许与慕恋。

忘了有多少年未见他笔下所绘的自己。

热恋或新婚燕尔时,他虽不擅长人物画,仍兴致勃勃偷画她的小像,精描的、写意的、水墨的、设色的……没有一百幅,也有好几十幅。

然而时隔数十载,无一保留,不知所踪。

而眼前这一幅,画如其人,雅致温润不失热烈深情。

一笔一画所诱发的脸红耳赤、呼吸如堵,远远超过被他又搂又抱又亲又吮的亲密时刻。

房中烛火、桌椅、条案、门窗、屏风不知不觉糊成一团,澈如浅溪的明眸如蒙了一层水雾,隐隐泛着湿意。

她翻出一樟木长匣,把小画像、列举优缺点的那张纸一并收入其中,而后行至北窗边,极目远眺无边无际的夜色。

她视线定定落在天幕与楼阁的交接处,怅然而立,任凭霜风放肆拂动鸦羽墨发。

月暗星飞,风摇影动,远近高低点缀的闪烁灯火,适时点燃她心底微弱而长久的希冀。

她自知情缘一旦陷落,再难抽身。

多年习惯使然,邂逅再好的男儿也不愿多予一瞥。

故而一颗心,在时日磨损中死寂如古井无波。

单纯的挑逗,或许能让她欲望重燃,却不会使她动心动情。

她不晓得,来日会否因他的死缠烂打或旁人的穷追不舍而沾惹情丝,但此时此刻,她那颗装载几十年往事的心,已暂忘烦恼,满心期盼他诸事遂顺。

整整大半辈子,未为他祈福。

兜兜转转,那些含泪祈求他平安归家的愿望,终究在她无所觉察时,一一实现。

相信这一回,以身犯险的那人,必定逢凶化吉,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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