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看看你
左手是积极自荐的林代晶同学, 当班长有利于激励自身发展,宣扬身弱志坚的美好品德;右手是被前班长推荐的宋千夏同学, 各方面符合条件,对内对外都能树立较好形象。
班主任在两个小丫头之间犹豫不决, 直到午间结束铃响起, 总算拿定一个主意。
“同学们听一下。临时班长代表着我们的班级形象。军训结束的典礼上, 她会代替教官指挥全体同学。”
“到时候既是让校长院长检验军训成果,也是在竞争全级全院的最佳班级名额。这项荣誉不仅仅关乎班级,更关乎每位同学的档案, 有利于入党申请。”
原来如此。
不见经传的临时班长还有这么多讲究,难怪班主任选得这么仔细。
同学们交换眼神,班主任继续道:”今天时间来不及了。既然影响到档案,希望同学们回去好好考虑, 你们到底更希望什么样的形象成为我们班级的招牌, 更愿意服从哪个同学的指挥。明天再投票决定怎么样?“
那不是又要开班会吗?
底下哀嚎一片, 活像被拖堂的学生。班主任笑了, “你们初来乍到, 老师因为自身原因没法照顾你们, 心里感到很愧疚, 明天午休顺便请你们吃冰镇西瓜和雪糕,怎么样?“
班主任有晒不得太阳的毛病,新生报到的时候就跟同学们再三抱歉过。这个不重要, 重要的是学校小卖部里没有冰箱, 只有早中晚各送来两筐冰, 里头三五十支雪糕冰棒,分分钟被汗流浃背的男同学一抢而光。
像她们这样的大姑娘,是万万不好意思进去人挤人的,生怕挨着什么碰着什么,跳进黄河洗不清。
就只能干巴巴看着,花钱找男同学帮忙还抢不到,心里馋得慌。
因而提到冰西瓜冰雪糕,除了小半有门道溜出校门的学生,其余大半女同学都高兴得眼睛亮了,纷纷应好。
就这样,临时班长的名额再过二十个小时方有揭晓。不过大伙儿心里都清楚,林代晶宋千夏这两个闹过别扭的室友,才是下场班会的竞争主角。
两个当事人更清楚。
因此在这个巧妙的时间点,林代晶忽然的出现、忽然要谈谈。阿汀不用听,也不用想。按徐洁的话说,一根手指就能猜到她背后的花花肠子,与班长位子有关。
“能抽空和我谈谈吗?”
林代晶搭上手腕,用一双忧郁眼眸看过来时,阿汀非常顺口给出两个字:“没空。”
绵软的音儿,偏偏干脆利落的不像话。
“很快就好的。”
林代晶眼睛红得飞快:“我有很多话必须要说,给我五分钟好吗?”
不好。
阿汀剥开她的手指头,把手藏到背后去,想了想就说:“那你说吧,就在这里说。”
林代晶一哽。
周围满是上下楼的女同学,端着脸盆提着热水壶的,时不时丢来凑热闹的小眼神。她眉眼一垂,楚楚可怜道:“这里人太多了,我们换个地方单独说行吗?”
阿汀不假思索的拒绝。
她对她戒备得厉害,甚至联想到电视剧里常有的经典桥段———两个女生在楼梯上拉拉扯扯,至少一方或者双双滚下楼梯,引出谁是坏人谁陷害谁的一连串争辩。
阿汀站在四层台阶上,感觉没多少可滚的余地。但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她默默往旁边挪了两步,再两步,扶着扶手侧头,声音清脆道:“我妈不让我晚上出寝室,你要是不想在这里说,我就上楼了。”
这哪门子唬人的借口??
林代晶嘴角抽动,嘴角划开一个牵强的弧度:“我们是室友,又不是别人。再说我们都十八岁了,在寝室外面走走没什么的。不用处处听你妈的吧,她现在也不在这里。”
“还是要听的。”
阿汀绷着脸一本正经:“我爸说了,答应别人要做的事情,不管有没有人看着,不能投机取巧都要说到做到的。”
同样的话落到不同耳朵里,是不同的效果。
林代晶只觉自己被挖苦了,被冷嘲热讽成一个投机取巧说话不算话的小人。登时怒火起苗头,在心头灼灼的烧。
正要好好反驳,暗地里看戏的女同学们笑起来了。
左一个:“这话挺有理,就是这小丫头正儿八经的模样真好玩。一看就是新生,当年我刚来学校也这样一板一眼的,老实极了。”
右一个:“我看得不错啊白嫩嫩的,是不是南培招的那个小师妹来着?”
提到南培,后头议论纷纷就起来了:“南培又瞧上新的女同学了?上个月还跟在艳芳身后打转,这人到底能不能好了?”
“他不就这样咯。”
南培恶名昭著,二三年级的女同学们大多嫌恶他的花心脏手段。瞧瞧阿汀唇红齿白有模有样,便随口提醒她一句:“小师妹,南培可不是什么好人,别被他三两句话哄走了。”
说话的师姐当年差点着过道,今年大三,遇上漂亮新生总要提点两句。不过呢,这年头领情的人不多,反而多得是自以为了不得,总觉着你们凡夫俗子嫉妒我的傻姑娘。
她说了没当回事,要走。意料之外的事是,小丫头冲她毫无芥蒂的笑,轻声慢语的道谢:“谢谢师姐,我哥也说他不是好人。”
师姐微微诧异,旋即大肆批判:“何止不是好人,他就该被揍一顿卷铺盖滚出学校!姑娘家别惦记小便宜,天底下没白来的馅饼,到头来吃亏的总是你自个儿。“
“嗯嗯。”
点头点头,小丫头水灵灵,又乖又老实。
师姐觉得难得遇到清醒漂亮的小师妹了,心情大好,想邀她到寝室里来坐坐的。只是尚未开口,对面被忽视许久的林代晶忍无可忍,撑着笑脸打断:“师姐,我们这说事呢,你看能不能待会儿再来?”
一脸假惺惺的笑想骗过谁?
师姐冷哼了声:“人家不是说了不能出寝室,让你搁这儿说么?你要说什么就快说,谁拦着你了似的。“
林代晶咬唇不语,柔弱无助的模样或许对男同学们大有效用,摆在女同学面前就不够看了。俗话说天底下最了解女人的就是女人,好坏妖孽一眼分明。
不急着上楼的女同学们,便三三两两凑起来,故意大声催促她:“说说说,你俩有什么矛盾赶紧的说,我们几个给你评评理。”
“没错没错,绝对的公正合理,你错就是你错,她错就是她错,绝不偏帮谁。”
“......”
这么大的阵仗,林代晶咬碎牙齿说不出一句话了。她今晚又不是来吵架的!!
原先想着接近宋家兄妹,态度过分热络了些。可是除了一时冲动缠着宋千夏道歉外,自个儿也没干伤天害理的事。
这回宋千夏被推出来,犹豫片刻才答应竞争班长的位子,说明她对她有点成见,但没到你死我活的程度。
未必真的想当班长。
今晚她摆弱势,只想低头道歉以退为进的。没想到宋千夏对她防备得这么严实,软硬都不吃。
也没想到宋千夏家里头人人宠着,寝室里个个护着,下个楼梯还能成了师姐们的掌心宝?
走得什么狗屎运!!
女同学们犹在逼问她为什么不说话。林代晶委实难以下台,信口扯来一个谎:“没什么,我们有过小别扭,想找她道个歉,明天中午请她吃顿饭而已。”
“就这样啊,没劲儿。”
“我还以为要为南培吵起来,记不记得86级那两个,就差在楼梯上扯头发打起来。最后还是不要了,一个失魂落魄要死要活,一个干脆出国念书去了。”
“南培的糟蹋事我听了八百回了,不说了,赶着接热水。”
没戏可看,大伙儿百无聊赖散去,剩下那个师姐拍拍阿汀的肩问:“你住几楼?”
“五楼。”
“那师姐再给你说说,南培那坏痞子的手段。你自个儿记着,省得不明不白中他的招数......”
“好。”
阿汀开开心心跟着师姐上楼去。
全部散了。
剩下林代晶孤零零站在那儿得不到半个眼神,脸上被盖过巴掌似的火辣辣的疼。弄不明白这宋千夏究竟是哪路的灾星,亲近不得算计不得,总挡她的路!
难道班长的事儿就这么算了?
不行!
摸摸口袋里为数不多的生活费,林代晶默念着舍不着孩子套不住狼。狠下心来,扭头跑向小卖部,拿出大半的钱买糖果零嘴儿,结账的当儿浑身滴血。
她决定用这些收买同学们。
很不巧的是,热爱扫荡小卖部的徐洁后脚走进去,发现自个儿爱吃的果干全卖完了。立马大小姐脾气发作,怒气冲冲质问老板娘:“不是说好我要买,每晚都给我留着的么?五毛钱订钱你都收着了,这才几天你就骗人,给我赔钱!”
老板娘呐呐:“前两天你放学就来了,今天八点还没来,寝室都要关门了,我以为......”
“以为你个头,赔钱!不然我让你坐大牢!”
这还能坐大牢啊?
徐洁早提过自家哥哥是大名鼎鼎的大律师,老板娘怵她,怕惹麻烦,忙道:“我真给你留着,就是刚有个女同学跑过来把东西全买光了。这样行吧,我现在就去把她追回来,麻烦她把果干退了。”
“别人买过的玩意儿我才——”
脑中灵光闪过,回忆起眼角走过的白影子,徐洁拉着老板娘问:“那人长什么样儿?”
“长头发有点黄,白裙子。”
“是不是一把骨头要死不活的鬼样?”
祖宗啊哪有人这样说人家大姑娘的,这不诅咒人么?
老板娘敢愁不敢言,连连点头:“是她,买了不少零嘴儿,掏钱的时候又很舍不得。我怕她的钱来路不干净,特地问她买那么多吃的做什么。她说要请班里同学,我觉着她———”
是个善心好姑娘。
这话被徐洁白眼一横,没好说出口。
徐洁翻脸比翻书快,一秒傲然笑起来,勾勾手指:“电话机拿来,我打个电话这事儿就不跟你计较了。”
“行行行。”
手忙脚乱的拿电话,徐洁拨通一个号码,简略把来龙去脉说了。一口气讨要到不少好处,这才高高兴兴回寝室里。
而阿汀在快熄灯爬上床时,无意间在枕头底下摸出一封信来。拆开一看,内容是这样的:
你好千夏。
有些话我没办法当面说,你大概也不愿听,原谅我只能通过书信的方式告知你。
我出生于一个八口之家,底下三个弟弟。父亲在我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七岁爷爷重病在床,去年奶奶又患了痴呆症。
我家家境很差,以至于我在娘胎里落下病根,这些年来在医院花掉不少钱。这回上大学又让家里背负了高昂的学费.....
不短的一段艰苦身世诉说,视线跳到下面去,阿汀看到最关键的一段字儿:
迫于无奈我必须争取到班长的职位,争取到助学金奖学金为我的家庭减轻负担,让我的弟弟们继续拥有上学的机会。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觉得我别有用意。但能不能看在室友一场的份上,要是你没那么需要班长的职位,能不能让给我呢?
我会永远感激你的,我的家人也会。
谢谢。
末尾不带姓名,事实上也没必要。
林代晶本人不在寝室,阿汀把信封塞回到枕头底下,不想考虑这封信的真实度。毕竟是真是假都让人觉得膈应。
翻了个身面对白花花的墙壁,比起班长不班长的,阿汀的脑海里完全被另一件事占据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啊。
喜欢。
医务室里的对话不断不断的回放,想起陆珣当时就站在床边上,低头来看她。
眼皮落得低低的,只露出小半的黑沉难辨的眼珠。接着微微眯起狭长的眼,散落的焦点聚起来,利起来。犹如老虎爪子噌一声亮了出来,在光照下泛着冰冷的白。
刹那间的确生出一种,要被扒皮抽筋拆吃入腹,连根骨头都要碾碎成粉末吞进咽喉里的战栗感。
稍微有点儿恐怖。
那时候并不想被吃掉,所以下意识躲闪了。明明成功躲避开了,又不禁回想———
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怪物了。
是啊喜欢。
低沉的喉音近在咫尺,化作小小的舌尖,在耳垂边缘舔呀舔的,留下一串湿热滑腻的痕迹。
阿汀忍不住揉揉耳朵,再揉揉耳朵,反复确定陆珣没有躲在空气里偷偷舔她。脸却仍然发起热来,连带着眼瞳水光流转,心脏砰砰砰的直跳。弄得整个世间就剩下他的声音以及心跳声似的。
“君儿。”阿汀皱眉问:”你有没有听到声音?”
“啊?”
打电话的王君,正趴在床上奋笔疾书,头也不抬地问:“你说什么声音?除了电风扇跟徐洁的呼噜声,还有别的声音么?”
书呆子不太说话,宋婷婷经常卡在关寝前回来。
徐洁捂着被子呼呼大睡。寝室里除了头顶悬挂着的两个老年大风扇,哗哗扇动外,只余下纸笔沙沙的动静而已。
她们听不见她的心跳声。
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竟然能让人大松一口气。阿汀面壁思了又思,思不太通,隔着床杆子安安静静盯着王君看。
“君儿。”
“咋?”
傻子阿汀今晚不太对头,看样子又要来一番谈心了。这么想着,一句话钻进耳朵里:“你觉得我喜欢他吗?”
“谁啊?”纯属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在寝室里提及陆珣的名字不太好,阿汀小声的说:“猫。”
真诚补充:“很大的那个猫。”
“管他大的小的你不是一直都———“
等等。
笔尖狠狠划过纸面,划出一道呆板的直线。话语戛然而止,王君小心取证:“你说的是喵喵喵的猫,还是汪汪汪的猫?”
都不是。
阿汀歪头趴在手背上,眼睛亮灿灿的:“学校里的。”
哦。
他娘的神出鬼没会打架会争宠,还会溜到女生寝室楼下、医务室里头哄骗小姑娘的那只猫是吧?
王君故作镇定:“你刚才问什么来着?”
“你觉得我喜欢他吗?”
震惊———!!
面前仿佛浮现阿汀傻乎乎上门去说我喜欢你的场景。接着陆小子就说好巧我也喜欢你好久了,接着她们开始拉小手走情人路,再接着挑个黄道吉日结大婚————
王君拿笔的手微微颤抖,要说话来着。
忽然啪嗒一声灯熄了。远处洗衣房传来一声惊呼:熄灯前能不能打个铃啊?我头洗一半灯黑了让我怎么办啊?!!
宿管大姨置之不理,上百把钥匙串成串,挂在腰间拎在手上,上楼便推开520寝室一瞅:“林代晶宋婷婷不在是吧,告诉她们扣学分,初犯明天打两千字的晚归报告,晚上八点前交给我,不然上报给老师!”
再看看王君打的小灯,凶道:“熄灯睡觉,把灯给关了,新生军训晚上别瞎折腾!”
“知道了。”
王君收起本子灯笔。没了灯,眼前全部黑下来,伸出五根手指头都看不着。但不知怎的,老觉得阿汀那两只眼睛在夜里闪闪发光,写满喜欢不喜欢喜欢不喜欢。
这一天果然还是来了。
“阿汀啊。”
尾音拖得长长,摸一把不存在的胡须,王君试图扮演小说中拥有大智慧的江湖外的智者。语重心长道:“这事我说不准,别人也说不准,只有你自个儿清楚到底喜不喜欢。“
不过越想越不对劲,“前两天你还说他怪怪的来着,这么快不怪了??你想清楚点,男人都是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嘴皮子拿来骗人。尤其喜欢挑你这样傻的最好哄。”
“我不傻。”
阿汀软声反驳:“他也不会的。”
“好多年没见谁说得准啊?”
“不会的。”
小白菜果真向着猪,王君想再多说两句,门被敲响:“别说话别打扰其他同学休息!”
“耳朵贴到门板上了吧她。”
王君留下一句‘迟点说,等她走了再说’,接着扯起被子盖住肚皮,三分钟不到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睡着了。
阿汀继续自个儿琢磨。
差不多琢磨了整个下午,模模糊糊得出一个结论,七层的把握。拉着被子蜷缩起来,闭上眼睛继续想,想到困了,也累得睡过去。
夜里接连做了一个梦,记不太清楚了。
大约就是陆珣说他好喜欢她,她硬邦邦说她不喜欢他,拒绝。这下大事不好,他生气了,凶狠问她为什么半路不要他了。要是半路不要他,当初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来救他。
然后扑上来又舔又咬的。
弄得她血淋淋疼得慌,弄得他自己也褪掉一层皮,遍体鳞伤浑身血腥味,眼里满是尖锐的刺。
刺得她心里更疼。
想说你别这样了,我喜欢你就好了吗?
满脸褶皱的神婆奶奶,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指尖点着她的额头,慢悠悠道:小丫头本来过了天注定的坎儿,要是一时心软乱说话,可就是自找的坎儿了。
当心紧着说话。
留下这句话就结束了。
光怪陆离一场梦,不知是否称得上噩梦。
阿汀满头汗的醒来,军训劳累住身体,累不住脑子私底下转悠,整个上午陆珣的声音仍在纠缠。
很谨慎的藏住情绪了,大约没藏好,徐洁还是瞧出来了,就在食堂排队时笑话她:“大早上魂儿都飞了,军姿站完休息了,就她木头杵在原地一动不动。我看她根本听不着我们说话。”
王君伸手过来晃,阿汀跟着晃眼珠,徐洁就捧腹大笑:“耳朵用不上了,还好眼睛用的上,还算有救。”
阿汀其实听了,她们刚刚在讨论食堂伙食。
军训头两天故意给学生下威风,食堂里统一打菜,半点荤腥见不着。今天恢复成普通样的伙食,好歹有点排骨、肉末豆角类的菜,不过要交钱交粮票,抠门的很。
轮到他们打菜的时候,林代晶就在隔壁窗口打菜。她整个早上心情都很好,跟班里挤兑她的不少同学重新说上话了。这时更是笑得志得意满,仿佛中了大彩票的喜悦。
对班长位子势在必得了?
也许除了那封信,还动了别的手脚?
“你要请我吃饭吗?”
两人四目相对,阿汀问的忽然,引来徐洁王君纷纷转头过来看,“什么请吃饭?”
“林代晶同学昨晚在寝室楼下跟我道歉,说想请我吃午饭的。” 阿汀看着她,一派认真:“现在你要请我吃饭了吗?”
林代晶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昨晚临时瞎掰的借口,她早忘到天边去了,谁晓得她会突然发难。且咄咄逼人,整整询问第三次:“改主意了吗?那我自己打菜了。”
细致的眉梢眼尾落下来,睫毛长长的覆盖着眸子,仿佛遭受天大委屈似的。招人疼得不得了,就有人跳出来帮忙,说昨晚的确看到她要请她吃饭。
呵。
真能装乖卖巧。
人群中有不少自班的同学,昨晚好不容易拉进的关系。林代晶不想在她们面前争吵,只能狠狠磨了磨牙问:“宋千夏同学,你想吃什么?”
“肉啊。”
王君忙不迭伸手指点,“那个那个都要。”
又不是请你吃!
张口欲言,徐洁跳出来讥诮:“得了吧,人家一看就不是真心道歉真情请吃饭,你脸皮怎么这么厚,要这个要那个的。有二两白米饭,没去外面拔草把你当牛嘴巴问就算不错了。”
说得林代晶又气又恼,只恨自己嘴快,昨晚怎么不说邀人一块儿站军姿沐浴阳光呢?
心不甘情不愿的给眼中钉打了满满一盒子的米饭肉菜,再看看自个儿铁盒子里头寒碜的饭菜,林代晶只能安慰自己,当上班长之后,迟早讨回这笔债!
付完钱憋着气儿走了,脚步踩得重重,仿佛恨不得把阿汀一块儿踩扁在脚底下。
王君对她远去的背影耸肩,徐洁吐舌头。三个小姑娘嫌闷热,找了个门边有风的地儿坐下。
这长椅还没坐热乎,对面冒出个桃花眼的男同学来,笑嘻嘻招呼道:“小师妹,有点缘分啊,你看我们又见面了。“
南培又来了。
额头嘴角还带着青紫肿块,笑起来像猪头。身上套着不合身的军训服,怪不得能混进她们的食堂。
“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阿汀要走,他一下摁住她的饭盒不准:“这就不地道了啊。上回师哥呕心吐血给你作的诗,你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我看你不喜欢那玩意儿,今天给你带了个别的。“
口袋里摸出两张电影票来,他流里流气地抬抬下巴,”今晚六点半的电影,包场特别凉快。还有外头新开的唱歌厅,没去过吧?只要你好好坐在这儿,晚上我想办法带你出去长长见识,怎么样?”
我比你有见识的。
我知道手机平板和电脑,说出来怕吓死你。
这话压在肚子里头没拿出来,因为师姐说了,这种没脸没皮的家伙,给他眼神便是给他机会,还是不理不睬为上。
左右是林代晶花钱买的饭菜,不心疼。小伙伴之间使个眼色,准备抛下这份伙食走人。南培看出她们动作说声‘别急着走嘛’,紧接着伸出鸡爪子来要抓———
啪。
清晰脆响的一声,力道非比寻常的大。打得南培抱手哇哇叫,手背迅速变得通红。
“他娘的又是谁碍老子的事啊?!”
南培咆哮一声抬起头来,愣住,脸色变了又变,老半天接不出下句话。
阿汀抬起的手没用上,默默收回来。倒是身旁落下一条手臂来,掌心半搭在桌沿,张开的手指微微触碰到她的手肘了。
背后有人,下巴几乎就靠在她脑瓜子上头。察觉到这点,阿汀下意识把自己缩小,缩成小小的一团,再仰头去看他。
依旧是一条冷硬的下巴颏线,薄薄皮肤盖住形状分明的喉结,上下滚了滚,耳尖上方冒出一句充满戾气的低语:“别再让我看到你,我有没有说过这个?”
出现了———!
猫出现了!
心尖尖颤抖了一下,接着扑通扑通狂跳起来。阿汀眨眨眼,没办法看到他的表情与眼神。
应该很恐怖吧。
因为这一大片食堂猛然安静下来,安静到诡异,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平和。
而对面的南培牙关碰撞,犹如争奇斗艳的孔雀崽子遇上成年霸王龙。脸红脖子粗对峙良久,撑不住了,默不作声把满屏羽毛收了起来。
端起饭盒铁青着脸走了出去,特别怂。
太搞笑了。
不知谁先笑了,像涟漪一样圈圈荡出去,食堂里冒出震耳欲聋的笑声。甚至有为数不多的男同学起哄,连声怪叫喊着:“厉害!”
“吵什么吵,那个同学老实坐下来吃饭!“
维护秩序的教官棒子敲得咣当咣当响,“光嚷嚷顶什么用,南校区你们男同学能不能出息点?对面跑到你们地盘来欺负女同学,你们怂巴巴躲着在干什么?是不是男人,还有没有血性了?”
“好好打起精神军训,锻炼体魄,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就有你们英雄救美的份儿了懂不懂?!”
“女同学也是,注重团结精神!胳膊大腿嗓子都给练好了,遇上坏人响亮亮喊一声,一方有难八方帮。帮不过再跑,总好过白白被占便宜,是不是这个理儿?!”
教官提着腰带说大话的样子逗死了,同学们是是是的点头,是是是的大笑。破天荒的生出一点军训乐趣来了。
陆珣松开手。
阿汀回头看他,只见他不紧不慢打了份饭菜,绕了一小圈,霸占了南培方才耍流氓的座位 ———她的正对面。
这一排同学突然安静如鸡,不动声色挪远了点,仿佛躲避洪水猛兽。
毕竟学校里头的女同学,偏爱斯文有内涵的知识青年。对这类凶神恶煞容易发火动手的男人,她们觉得野蛮,简直避之如洪水猛兽。
阿汀没动,忍不住抬头看一眼他漂亮修长的手。
是啊喜欢。
四个字就坏心眼的钻进耳朵里。
看一眼他光洁的下巴。
是啊喜欢。
再看看薄削唇角,还是喜欢喜欢喜欢的没完没了。
耳朵又烫又痒,她伸手摸了摸,揉了揉,再垂下稠密的眼睫细嚼慢咽。只是时不时转动眼珠看一眼,自以为动作小,没被任何人发现。
实际上就是只掩耳盗铃的小乌龟,耳朵红红的,红得理直气壮还坦荡荡的。
是啊喜欢。
她不厌其烦看了十几眼,它不厌其烦的重复十多遍,彼此好像终于建立了一点点的熟悉感,心跳平稳很多,总算能安心吃饭了。
阿汀抬头看他最后一次,没想到他在守株待兔。
太狡诈了,于是一下子被他牢牢抓住,困在化不开的墨黑眼珠里,犹如沉进一片深邃的海。
“偷看我干什么?”他声音里有点儿天生的冷,不刻意软化,便透出不近人情的意思来。
仿佛还在记仇。
“没有偷看。”
阿汀轻声给他纠正:“就是看看。”
我是光明正大的看,没有偷。
啪嗒一声。
左边王君的筷子掉了。
是么?
陆陆珣微微眯眼:“那你接着看。”
我准了。
又是啪嗒一声。
右边徐洁的汤匙也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