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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王君番外:搞到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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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觉得只是想多了。”

短袖短裤的王君倒挂在上铺床边,脸上盖着湿毛巾, 撩着衣服边拍肚皮边自言自语着:“想想我那乱七八糟系, 再看看他那镇校之宝哲学系。俩教学楼都差十万八千里, 我没见过他,他没见过我, 怎么可能喜欢我?不可能的。”

“为什么就不可能了?图书馆我们不就坐在他前面么?”

徐洁神气在在地瞎扯:“说不定他什么时候一个抬头瞧见前头揪头发挠屁股奋笔疾书的你,突然被你生动形象的美貌活泼和才情打动, 惊为天人, 然后开始盲目的爱着你。”

“生动形象不是这么用的, 大小姐。”

她全不在意地改口:“那就倾国倾城的美貌,这总没错咯?”

王君表情复杂:“你真心的, 还是绕着弯儿刺我??”

“真心啊。”徐洁撇嘴:“说你好还不行?”

“……别了大小姐, 你不适合说好话,瘆得慌。”

王同学悠悠叹口气,竖起两根手指:“不过我敢用前途光明的伟大作家生涯发誓,图书馆去了百八回, 我压根没碰到过他、没留意到他。摸着良心说话,骗人我成猪狗, 下辈子给你剥瓜子壳打洗脚水好吧?”

徐洁嗖一下掀开毛巾,冷哼:“没见过就没见过, 你偷偷躲起来笑什么?”

“我牙白放出来溜溜行不?!”

抢回毛巾盖在脸上, 某人春心萌动继续做白日梦。宁美人背地里暗恋她什么的……想想都好带感, 好爽哈哈哈哈哈哈哈。

越想越开心, 越开心越想, 她忍不住捂着脸打了两个滚,得到一个大大的白眼。

“肉麻死了。”

用力搓掉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徐洁随口说:“我看你走火入魔救不回来了,那直接写个情书不就得了?你喜欢他他不喜欢,就掰断,那什么从此山水不相逢,一拍两散。”

“要是你喜欢他他喜欢你,你们谈恋爱呗。”

王君一愣:“谈、恋爱?”

误会她不懂谈恋爱的意思,看遍言情小说的徐洁盖上抽屉,以老成的口吻解释:“就是孤男寡女你侬我侬,拉小手,搂腰,然后你亲亲我我亲亲你——”

犹如惊弓之鸟,王君猛然坐起。

毛巾啪嗒落地,她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反问:“亲???”

徐洁仿佛看着个傻狗:“不然?”

“谈恋爱不就是成天黏着逮住机会就亲亲热热,再结婚生两个孩子玩玩么?”

“孩、孩子?”

王君如临大敌,仿佛身边已经蹦出两个活生生的小孩抱着脚,奶声奶气地喊妈。

她死命摆手,“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不什么?你不生孩子,还是不跟宁致恒生孩子?”

“不不不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要生几个?”

徐洁兴趣盎然:“她们都说女人生小孩超疼,我是没念头了。要不你多生几个给我玩玩?反正我家有的是钱,你生几个女孩都行,尽管让她来我家当大小姐,要什么有什么。”

“男的就算了,你愿意给狗男人生孩子是你的事,我可没劲儿帮大狗贼养小狗贼。”

她露出嫌弃的表情,话锋一转:“宁这个姓过得去,你孩子要起什么名?”

“呃……”话题是什么时候歪到这里来的?

世界谜题之为什么徐洁的逻辑毫无逻辑感?

王君陷入片刻的沉思,而后反驳:“我不写情书!打死不写情书!”

成功找回最初的话题,徐洁皱眉反问:“为什么?”

“因为他是宁致恒!”

王君正义凛然:“他就像天上的月亮,咱们看看就好,摘月亮既不道德又不靠谱!”

……傻子么。

徐洁无语凝噎长达两分钟,转头往床上爬。

“没出息。”

“没追求没理想,亏你还想成名当大作家。”

恨铁不成钢地嘟囔着,旋即往床上一躺,她架势十足地喊:“没意思我要睡了,关灯——!”

啪嗒,小书呆子关上灯,漆黑骤然笼罩下来。

王君自讨没趣正要睡,对面传来叽叽咕咕:“这月亮你不要拉倒,早晚有人摘。我老爹说过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只要胆子大,媳妇养十个。”

“……你爹还管教这个?”

“我偷学的不行?谁跟你似的蠢。”

转移话题失效,徐洁在线扎心:“你就怂着,搞不好明年今天,宁致恒直接给别人当爹。”

王君:“??闭嘴!”

“干嘛,是你自个儿不下手的。”

“再说我就半夜扔光你抽屉里的饼干!”

“不要脸。”

“闭嘴!睡觉!”

“哼!”

寝室重归于寂静,王君盘着双手闭上眼睛,睡,睡,睡——

睡不着啊啊啊啊啊。

想想宁致恒怎么能拉小手亲小嘴呢??

他不该是个不吃不喝不拉屎的正宗狗中仙,日夜打坐以露水为生的么?

王君想了想。

用尽想象力去构建画面:他用骨感分明的手指握上别的手,十指交扣。

柔软的指尖拨开姑娘家的碎发,沿着下巴静静滑过锁骨,犹如一株绿色的植物沿着她的皮肤往下伸长……或是垂着一排纤长的眼睫,尖削小指落在白衬衫的纽扣上。

他缓慢而坚定地颗颗解开,布料松散,白皙的隐秘的肌肤在眼下逐渐裸‖露……

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不行!!

这也太糜烂太幻灭太诡异了点,哪儿能是神仙呢?

分明是祸国倾城的男色妖精啊。

王女侠脑补出鼻血,一骨碌坐起来,无端嫉恨起那个不知名的孩子妈。

直至半夜三更,她动了动,又动了动。

偷偷摸出枕头底下的纸笔,偷偷爬下床梯,又赤脚踮着走到阳台上去。翻开本子空白页,面色郑重地思索良久,下笔:致宁致恒。

啊不,致亲爱的宁……滚。

杀千刀的狗日情书怎么写啊!!!

今夜有人难眠,愁眉苦脸抓耳挠腮,涂涂改改又撕纸张。时而抬头望天边遥远的月,时而低头盯着笔尖发呆。

不知不觉弄到天亮,王君长长叹口气,搁下笔伸懒腰。

身后传来一声友善询问:“情书写好了?”

“好了啊。”

姑奶奶小命都凝聚在这张纸里了好么。

半梦半醒地转过头,冷不防对上徐洁白肉肉的脸蛋——

“哎呀我的妈,你什么时候来的??”

下意识藏起辛苦一夜的成品,王君惊恐地看着她手里的东西:一条深蓝色的五分袖裙子、同色系蝴蝶结发卡、以及一双……黑色的低跟凉鞋。

“这不是上回咱们上百货商店陪你买的行头么??”

“是咯。”她笑得很有深意:“就是上回你说还不错的那些。”

“我是说你穿着不错,跟我没关系啊!!”

眼看着徐洁与小书呆子逼近,王君连连后退,“别别别,你们冷静点,我打娘胎里没整过这玩意儿。你们冷静点成不?”

退到极致,退无可退,女生宿舍里忽然爆发出一声哀嚎:“拜托大小姐,你们别折腾我!!”

但还是被折腾了,完全地。

半个小时后,金盆洗手、大家闺秀版本的王女侠横空出世。徐洁退后两步左看右看,颇为高傲的摇头:“果然没我好看,差太多了。”

小书呆子木登登:“嗯。”

“不过看得过去就行,打扮到这个程度已经算狗男人有福气了。”

小书呆子推推眼镜,继续:“嗯。”

“但我觉得腿凉飕飕空荡荡的,有种什么都没穿的感觉啊!”

王君双手捂着下头,一脸麻木地摇头:“我受不了这个,我要脱——”

“不行!来不及脱了!”

徐洁八爪鱼上身,连推带压生生将她赶出卫生间,用生命阻止她换衣服。

“宁致恒早上七点半的课,我都打听好了!他每天最早到教室,你现在去送情书刚好……”

不由分说拉起来就跑,一口气冲下五楼,连口气都穿不过来。

“你慢点!”她喊 。

“再慢你月亮没了!”

徐洁不减反而加速,外头热乎乎地风扑面而来,飞扬起发丝裙角,划过皮肤。

有够疯的。

王君忍不住伸手挡脸,给作家生涯遮个羞。可是下秒钟又想到:

或许她这辈子再也不会穿着裙子在这夏天里这样跑。

恐惧又期待、真诚地朝某个人奔去,犹如扑火的飞蛾。

所以忍不住。

更加拼命地迈开双腿跑起来。

*

话说的好听。

现实其实是她们迟到十多分钟,哲学系教室里已经陆续来了好几个女同学。

宁致恒坐在尾排窗边,一串脊背笔直如雪的山脊,目光停在窗外。

王君不远不近地看着他,就像看一张永恒静止的照片,感觉到无形的遥远。

“就八个,不多嘛。”

徐洁数了数人头,正儿八经道:“你就当她们是野猫野狗猪头六,上!”

她推她,她像小丑闯入陌生的世界里。

黑板上密密麻麻的马克思主义,分开认得,合起来压根读不通。放眼望去师姐们个个长发及腰,棉裙布鞋的打扮清爽而妥帖。

连说话语速都是很慢的,温声细语地咬字,笑起来会用手背虚虚抵住唇。

王君不到两秒转回身,说声‘尿急’,匆匆钻进女厕所里反锁上门,之后足足半个小时没出来。直到上课铃哗哗打响,她仍然双手抓着裙摆蹲在坑上,百无聊赖地往脑门上吹气儿。

“死王君,关键时候你又拉屎这么久?!!”

徐洁在外头踱步良久,终于暴躁踩着重步冲进来,万分嫌弃地说:“这厕所臭死了,你赶紧的五分钟弄好,不然沾一身屎味怎么送情书?”

角落里传来回答:“我不想送了。”

“哈?”

那边长长叹口气,“月亮就是月亮,他在天上我在地下,根本挨不着边。”

徐洁无语:“不就个狗男人,有什么好慌的?天底下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这个好你就收下,不好直接换。怎么你们这些人谈起恋爱怎么都变个人似的?我真搞不懂。”

“有那么容易就好了。”

一门之隔,王君托着脸心不在焉地回:“要是喜欢这回事能搞得清楚,就没什么好喜欢的了。”

“哼,算我看错你了。”

“还以为你多潇洒,以前一口一个男人都是狗,结果说到头你根本就是个胆小鬼。”

徐洁抬起腿,不轻不重地踹了脚门板,赌气说:“不管你了,你自生自灭吧!”

“自生自灭也不是这样用的。”

话没说完,一阵气呼呼的脚步声已经迅速走出女卫生间。

哎。

捶着麻掉的小腿,口上重复那个词:“胆小鬼。”

王君生长至今十九年,从未有人说过她胆小。

她总是敢爱敢恨、说打就打,不怕黑不怕鬼,不怕脏不怕男女之别。数不清在泥地里滚过多少次呀,她有她的老虎帮,打起架来不怕闹大。

那么多丫头小子折服在这份勇猛之下,规规矩矩喊声老大。

但徐洁是对的,她胆小。

早在很久之前便隐约感觉到,徐洁所谓的‘狗男人’之称几乎是铿锵有力。

因为大小姐发自骨子里觉得自个儿白白胖胖有福气。管你好的坏的男人女人,看不上就是看不上,反正她有钱为所欲为,绝不委屈自己,愿意好吃懒做优哉游哉地晃悠过人生。

王君不同。

她多是看过话本里忘恩负义的穷小子、喜新厌旧的坏男人。十里八乡有烟瘾酒瘾沉迷赌钱打媳妇的老爷们又那么多,理直气壮地致使着女人洗衣做饭,为他们端洗脚水。

她的‘狗男人’纯粹是种调侃,是种不信任。

从小远离情情爱爱,无论爹妈如何说‘你长大后肯定能找着个靠谱的好小子’、‘咱们把关才不会让那种小流氓过关’。她就是不相信世上能有多少好男人。

好像更不相信她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够、值得那稀少的好男人。所以选择大大咧咧,选择剑走偏锋成为女作家。她不止希望扬名立万挣大钱,更多希望用努力填补运气的空缺。

没有好男人就不要搞恋爱,不搞恋爱照样靠自己活下去才行。

她为着年少的觉悟而奋斗,混成如今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家,遇到宁致恒。

犹如不期然走进一场朦胧雾水笼罩着的美梦,还未走近,已经开始畏惧烟雾散尽后的真相会令人失望。当然还怕美梦将她这不入流的乡下姑娘拒之门外,连这遥望的资格都没收。

所以停留在这再好不过了。

她那两个月六十天的喜欢,里面至少有五十八天不想让他知道。

只有少得可怜的两天,她渴望走近他,了解他,放任自己沉沦,在美梦中颠覆认知。

喜欢之类的心情,大约便妙在这无法自控的两天里吧?

王君搓搓眉毛,决定给自己一次打破成见的机会。

就这么一次。

整个上午悄然而逝,下课铃声悠悠响起。

她撕了矫情做作的一大篇华丽诉请,从包里扯出两张纸巾垫在左手背上。右手握着笔,一笔一画,也恣意率性地重新写下三行字:

我喜欢你。

不过我就告诉你声而已,因为我还不确定要喜欢多久。

看你表现怎么样吧。

嗯……

看着像个江湖战帖,自带挑衅语气准备一决生死的那种?

这很酷。

很女侠。

她满意地折叠起来塞进信封,走进没人的教室,塞进他的抽屉。

拍拍手潇洒地离开。

*

王女侠的情书完全心血来潮,没有署名。

宁美人的回信就精致很多,常常装在漂亮的信封里。

——好。

他用错落有致的小楷回:夏天过去了,接着是秋天、冬天,我永远还有明年的春天。

信纸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香味,王君是摸黑夜探教室拿到手的,翻来覆去看两三遍。

不是很能领会这直白言语下暗涌的情感,只觉得寥寥几字好看好念又好听,像铺卷开的白话长诗,无尽的风花雪月藏在留白里。

她要喜欢死他的文字了。

白天黑夜没人的时候悄悄拿出来看一眼,放进去。

没过两秒再恋恋不舍低头看两眼,再平平整整放到包里去,不禁在心里描绘起他的眉眼。细细地、慢慢地、不停地,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走近他,不知不觉的越来越喜欢。

几乎刻在肌肤上,融进骨血里。

王君没想过她会那么喜欢一个人,像一条长路没有尽头。

好比他回信,她再回信,他再再回信,回来回去没有休止。不知不觉便通了大半个月信,通过这静默的教室抽屉,这微妙的文字排列。

起初还是小心翼翼的,后来她的信逐渐开始不拘小节、乱糟糟起来。

有时捡个破了的花瓣给他,有时是喜欢的小说。

他回给她一片深绿色的叶子,还有张云的照片。

信里依旧没有署名,笔迹经过精心的捏造,王君不想暴露,有点刻意的避开他,很少去图书馆——很少时候偷偷去过机会,他总在那里。不声不响坐着,仿佛兀自赴着无人响应的约。

到了十月初,宁致恒又破格走进学校食堂。

之后便一日三餐准时准点在那里出没,碰面自然打招呼,他沉静的目光游走过面庞。他没提起信,但她渐渐确定他是明白的。

就从他长久流连的目光里确定,他什么都明白,仅仅耐心陪着她玩‘请你猜猜我是谁’的游戏而已。

有种心照不宣的玩意儿在蔓延,王女侠这么相信着,有点儿飘飘然,不经意写了个:秋天来了,我觉得至少能喜欢你到冬天结束。

事实证明不止有点飘,可能非常飘。

夏末秋初的季节细雨绵绵,再次大摇大摆地夜探哲学大楼。王君神态放松,竟然不经意想着:这游戏玩这么久都没劲儿了,要不要干脆来个大的?

潇洒点。

比如抬头挺胸走进图书馆,啪一下甩出一叠信,脚踩椅子宣布游戏结束?

或者盘着双手从食堂角落里蹦出来,当众送署名情书索要回答?

好像都不错,嘿嘿。

她哼着电视剧里的江湖调调,熟门熟路撬开教室后门,伸手进去摸索回信……

诶,今天没回信?

难以相信,小姑娘推开椅子仔细扒拉抽屉。近乎要把脑袋拱进去的时候,外头依稀传来一阵轻而稳的脚步声,绝不属于查楼的保安大爷。

糟了,难不成今天玩得是守株待兔瓮中捉鳖?

去你奶奶的潇洒,王女侠的雄心壮志瞬间缩水,屏气凝息走到门边。

他也停在那儿。

隔着门她知道是他,他也知道是她。

只是她坦荡又狡猾,很难主动拉开这扇门,让自己落于下势。

宁致恒一动不动站着,想了很多,指尖攀上门。

就在这门缝拉开的刹那,一道黑影从手下滑了出去,三两步冲下楼梯,要逃。

俗话说精通数理化的人多半不碰文学,又俗话说才子佳人文采飞扬,独独不善跑跳来着。

此时此刻王女侠衷心希望她的心上人是个超级宇宙无敌大偏科,顶好是那种跑两步就柔弱喘不过气儿来的翩翩小公子。

一手抓着栏杆连跑带滑飞窜而下,耳边充斥着放大的心跳声。眼看着要到二楼,背包被拽住了。

丢开背包还想溜之大吉,后衣领被揪住了。

输了。

愿赌服输。

她缩着脖子回头,挤出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宁……师哥,你也来散步?”

他的手指冰冰凉凉,低眸,用极淡的语气问:“信,不给我了么?”

啊。

低头瞅瞅手里捏到变形的行,抬头望望静谧的眉眼。王君摸头哈哈傻笑着,作出一幅‘既然被你猜到了我就不装了’的大方模样,径直将信塞他手里。

还欲盖弥彰地转头看着楼梯间高处的小窗,认真感叹:“今晚月色不错啊。”

他难得不太给面子地拆穿:“外面在下雨。”

呃……忘了这茬了。

王君正儿八经地的说:“下雨天也有月亮,你肯定没仔细看。”

他笑,轻轻嗯了声,无条件包揽下过错。

她仰头看他,想起同学们戏说宁美人一笑千金,偏偏他总在她面前笑。

这不好。

他的笑太晃眼,犹如月下一片深邃的海,几乎什么都困得住、溺得死。

王君艰难地收回眼神,耸肩道:“我得回寝室了,不然待会儿又要扣学分。”

“我送你。”

他眼里透着抹柔色,在昏沉的光线里浮沉。

她没法拒绝,只差被他这定定的眼神看化,筋骨尽数酥软。成了没有骨头支撑的□□,自然没骨气的答应下来,老实巴巴跟着他走下台阶。

他有把漆黑的伞,王君带了把大红色的小伞,坚持要撑自己的伞。

奈何走不出百步,风雨骤然加大、掀得伞面铁骨翻过去。

“来我这。”他不知为何要伸出手,洁净的掌心莹白如玉,纹路很浅。

“待会儿!我再抢救下!”

她很牛脾气地不肯屈服,结果掰扯伞架力道过大,咔嚓咔嚓折了好几根。

这下好了,濒危雨伞愣被抢救上黄泉道,只得叹声安息。

她摊手表无辜,他又笑,似乎带点责备又无奈地说:“还不过来?”

双腿受到蛊惑般自发走过去,她迷迷瞪瞪搭上他的手,他握住。伞面往这边倾斜,雨丝也是斜斜的。地上积起的水洼映着流光月影,四周只有蝉鸣,仿佛走在一卷江南烟雨的画里。

可千万别提起信。

王君悄悄紧张着,唯恐宁致恒突然来个‘别再送信,我不想回了’之类的话语。

好在他没有,他只说:“后天我要去比赛了。”

脚步停了半拍,她下意识追问:“去哪里?去多久?回来的时候还给我回信么?”

“去南江,半个月左右。”

什么破比赛他娘的要整整半个月。

王女侠怒而握拳,忽然意识到像宁致恒这样处处体面的人,恐怕拒绝别人也是很讲究体面的。

比方说以比赛为切入点,为期半月的间隔,之后自然而然能结束掉暧昧的信件来往。

……昨晚的信太直白了么?

难道宁致恒觉得双方聊得来,仅仅想维持住朋友关系,因而通过这种方式拉开距离?

她抿唇偷看他,眼神极快划过又收回,像一闪而逝的流星,难以抓住、挽留。

他眼皮落低。

哲学楼离女生宿舍并不远,十多分钟的路程转瞬即逝。

“呃,到了。”

王君停在路灯下,迟钝而无措地要抽手。

他收紧五指,缓缓抬起眼睛问:“明天你还来么?”

“什么?”

“明天还有我的信么?”

宁致恒问得更清楚些,说实话王君脑子心里一团乱,什么都说不准。犹豫片刻,一时脑抽地回答:“送、肯定要送的,做事有头有尾才有出息嘛。”

他伸手勾她濡湿的发,轻柔地别在脑后,又问:“什么时候送?”

“明晚……”思及他明天要走,改口:“明早吧,要是我起得来。”

“好。”

“我等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指尖凝着安静而绵长的深情。这秒钟天长地久,王君近乎能够赌上性命来说:宁致恒喜欢我,不止喜欢,而是非常非常,非常的喜欢。

心脏不由得砰砰跳起来,她脱口而出:“什么意思?等我干什么?”

非逼他把话说透。

宁致恒看到她胜券在握的笑,狡黠灵动,犹如江湖近来兴起的小女贼。

上至金银珠宝下到玉佩脖坠统统要偷,凭着一身三脚猫功夫来去自如,那般胆大张扬,得意洋洋,几次三番从手心里溜走。

这回不能放过她了,说什么都不能。

“嘿,兄弟走神了?”

王君不明所以地晃悠手掌,他捉住。

忽然就低下脖颈,柔软的唇角无声覆了上去。

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这这这这这什么意思?

王君傻眼,含含糊糊地问:“宁致恒,你是不是有点喜欢……”

唇齿错开的时候被趁虚而入,他的舌尖探了进去,肆无忌惮。

剩下的字眼尽数消失、被吞没,唇齿交缠所传达出来的情感,就像冷寂下剧烈沸腾的岩浆,那样疯狂而滚烫。

黑的雨伞落在地上,灯火微微,漫天漫地的雨连成一片。

沙沙的寂静。

片刻后他嗯了声,用又低又温的语调说:“半个月,你不能再去喜欢别人了。”

直到很多年很多年之后,王君已经忘了自个儿当时的回答。

但还记得那时想去操场怒跑十圈的激动心情,几乎想仰天咆哮一声:我他奶奶的搞到神仙了!牛逼!

*

同样在很多年很多年之后,别名为宁太太的王女侠依旧来如去风,自由潇洒。

这天搬完家收拾书房时,意外发现某人珍藏了她所有小说的所有版本。满满放了两排书柜,里头夹着不少蓝底的单寸照片 ——是87年初版小说出版,她在出版社临时拍的。最后压根没排进书里,更没流传出去来着。

“你完了宁致恒,被我抓到了!”

她转头扯他衣领,气势汹汹地质问:“这照片哪来的?你怎么会有?”

所有事情连成串,王女侠睁大眼睛作恍然大悟状:“我知道了!”

“你肯定看这照片惊为天人,被我沉鱼落雁的美貌所吸引,还感受到我自由不羁才华万千的灵魂。然后开始无法自拔地暗恋我,日常跑到图书馆里偷看,还弄个新版块勾搭我,是不是?”

宁致恒只笑笑,不说话。

“王君!”

“君君!”

“妈——!”

外头传来奶声奶气地叫唤,一声比一声急切:“姐姐又抢我的蜡笔!”

“我没有!”

双胞胎里的姐姐大喊:“她有蜡笔我的蜡笔丢了,我这是劫贫济富的正义行为!”

呼。

“这绝对不是我教的。”

王女侠纯然无害地摇摇脑袋,丢下一句‘待会儿来审问你’便走了出去。

宁致恒低身捡起照片,抚平边角重新夹回到小说里。

要问他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王君的?

很久了。

早在替爷爷去出版社转交翻译本的时候,他在主任办公室里隔着玻璃,远远看到她在外头大吵大闹。嚷嚷着男女平等,她非常不体面的一屁股坐在门边,又凶又笨拙地盘腿打坐,豁出颜面就为了索求公平。

“这丫头麻烦死了,要是个小伙子,凭这死皮赖脸的韧劲儿指不定能干大事。”

说不清是感叹,抑或是贬低。主任不经意看他两眼,笑着摇摇头说:“说来她也是北通大学的,瞧你们这天差地别的,怕是八辈子搭不上关系。”

宁致恒不语,瞧着王女侠坐到夕阳黄昏下,拍拍屁股走掉。

情不自禁地跟上了去。

一条条长长的暮色的街道上,隔着五米距离,他眼看到她停在馄饨面摊边,摸遍浑身口袋找不出半分钱。所以开始抹眼泪,饿着肚子边走边哭,将小说撕个稀巴烂,丢进垃圾桶里。

他捡起那本书,回去仔细粘好,翻了两遍。

下回去出版社里又迎面碰上她,老僧坐定似的牢牢堵着门,给他个不客气的眼神。

那么倔。

多年之后的宁致恒想,他大约便是那时候喜欢上她的。

确实无法自拔。

所以早在故事开始前,他已经满盘皆输。

“宁致恒!”外头喊:“管管你女儿行不行,她们怎么天天打架!”

“好。”

他应着,将小说推进书架,像郑重埋藏一个秘密。

准备直到王女侠脚步蹒跚再也无法从手心溜走的时候,再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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