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火炼尸秽
地煞七十二变
这东西绝不是僵尸。
它被肢解的尸身没流出一点儿鲜血,反而生出无数细密宛如根须的白丝。
彼此纠缠、扎植。
隔着雨衣,李长安能明显察觉到手下的挣扎愈演愈烈。
前一刻,它被斩得支离破碎。
下一刻,这些残肢断臂就要迅速融合成一个新的怪物!
无量天尊。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道士眸光左右一扫。
瞧见自己身边横着马春花的棺材。这棺材收敛遗体时抬过,用料十足,沉得似铁。
他心思一动。
赶忙舍了尸体,推开棺材盖子,道了声“得罪”。
然后一脚踹掉棺材下一条支撑的长凳,趁着棺材翻滚跌落,咬紧牙关,顺势用力一掀。
于是,黑沉沉棺材翻滚落地,轰然溅起水花,也将走尸扣在了里面。
做完这一切,李长安仍丝毫不敢大意。
他死死盯着棺材。
果然。
不多时。
棺材便猛地一震,竟是短暂跳起。
显然里面的玩意儿已然成型,想要脱困而出。
哪可让它如愿?!
道士一个跨步翻上棺材,沉腰下力,硬把它摁了回去。
这时候,门口一行人也不知从哪里又鼓起了勇气,吼着要过来一起叠罗汉。
“退后,不要过来。”
他赶忙喝止,再抬手,手上多出了两枚黄符。
这是符箓册子讲借天地威能一章中记载的“四灵符”。
一张“木灵”贴上棺木。
一张“火灵”钻入馆内。
道士双手掐诀。
“熇明真玄,焕映丹天。朱凤飞翔,赤雾浓暄。阴魔尸秽,灰烬成烟。听吾奉召,速降真灵。”
“急急如律令。”
令到法行!
厚木棺材蓦然弹起十几厘米,又重重落下,沉在水中的缝隙里喷吐出青红的火舌,舔舐冷水滋滋作响,腾起白烟阵阵弥散。
与之同时。
砰!砰!砰!
棺内响起连串的撞击声,一声急过一声,一声重过一声,棺材随之摇摆、起伏不定,仿佛怒涛中一蓬轻舟。
而李长安却只是稳坐不动,压住棺材,口中诵咒不止。
直到整个屋子的积水几被煮沸,烟气填塞老屋。
棺材才终于没了动静。
黑色的灰烬从棺下渗出,在水中缓缓扩散。
李长安跳下来,揭开符纸。
不堪折腾的棺材终于散架,露出污水间相拥的两副骸骨。
…………
“你们就是传说中的龙组?”
“不是。”
“人死了真的会变成鬼?”
“会。”
“村里神婆说我最近腰酸、四肢发冷是祖坟风水问题,是真的么?”
“建议你看医生。”
……
房间里,所有人围成一个小圈,把不着调的问题雨点般打过来。
李长安耐着性子答了几句,终于忍无可忍,“啪”一拍桌子。
“够了!”
既然有死而复生的怪物出现,李长安就不必再遵循任务的保密原则,将他所知道的向众人和盘托出。
然后就是眼前的状况了。
李长安理解,任谁平平安安活了大半辈子,然后某天被超自然事物突然糊了一脸,少不得混乱好一阵。
但是……
“现在不是东拉西扯的时候,接下来怎么办?咱们该下决心了。”
说到正事儿,屋里反倒沉寂下来。
言语慌乱何尝不是惴惴不安。
许久之后,才有人迟疑开口。
“岱……那东西是僵尸吗?”
李长安实话实说:“不知道。”
“村子里还会出现那种怪物吗?”
李长安依旧:“不知道。”
场中于是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其实大家都不是蠢蛋,现在的情形一目了然,继续留在村子里,大概率会有危险,可若要离开……
几人面面相觑。
邵教授似被连续的变故蛀空了身体,愈显老态龙钟;萧疏面色发白,时不时精神恍惚;易宝华吊着胳膊,先前逃命牵动了伤口,现在纱布还渗着红色;曾广文的眼镜儿破破烂烂挂在脸上,已是半个瞎子。
也就王忠民和李长安活蹦乱跳、身体安康。
这样一帮子老弱病残,冒着大雨,徒步穿过几十里老山路?
“如果留下等待救援……”
“要来早该来了,我怀疑镇上出了什么事。”
这话戳破了大伙儿最后的侥幸。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后。
把最后一截烟屁股抽完的王忠民猛一跺脚。
“那就走!”
“走了几十年的老山路,哪里可以绕小路,哪里可以躲雨,老子一清二楚!”
有了他开头,剩下几个也豁出去了。
“走!没有眼镜又怎么样?这么大雨本来就看不清。”
“对。我伤的是手,又不是脚。”
就连萧疏,也在恍惚中点了几下头。
唯有邵教授,他似乎还没从尸体“复活”中缓过神来,一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学生们叫了他好几声。
他才恍然回神。
“走?哦,对,对。应该这样,好的……”
他顿了顿。
“明早就走。”
…………
次日。
天刚蒙蒙亮,大伙儿就起床开始忙活。
收拾行装,准备饮食。
李长安也在抓紧时间入定恢复法力。
不是他懒散,而是从昨夜起,他就一直重复着,入定,制符,再入定,再制符……尽可能多的做些准备。
又过了一个多钟头。
他终于结束了入定,身体、精神、法力勉强恢复了六七成。
出门来。
厚厚云翳压在头顶,但雨势小了些,算是好消息。
大伙儿堆在厨房,李长安扫了眼,缺了一个。
找到曾广文。
“邵教授呢?”
出了昨天那档子事,为防意外,都是两人一屋。
“教授昨夜收拾壁画碎片,忙了一夜,今早上才躺下,我看他辛苦,就没打扰他。”
易宝华知道他眼睛不好使。
“我去叫醒教授。”
可没一阵。
楼上响起易宝华慌张的声音。
“教授不见了!”
……
邵教授房间内。
“我早上明明看见他就在床上。”
“哪里有人?”一把掀开被子,里面躺着个背包而已,“你瞎啊?!”
“我是瞎的嘛。”
易宝华、曾广文急得直跳脚。
“你们不要吵了。”萧疏情绪格外脆弱,眼中已蓄起泪光。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王忠民也开口劝解,“我们先要弄清楚邵教授现在在哪儿?万一……”
万一什么,他没说出口,但所有人都不由打了个寒颤,将目光齐涮涮望向了他们最后的期望。
李长安蹲在床边仔细检查了一阵。
没有打斗的痕迹。
也就是说,邵教授是“自愿”离开的,漫天大雨,没人听见动静也正常。可问题在于,他为什么要隐瞒行踪?又去了哪里?
道士起身,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
发现屋角摊着一张大油布。
他记得这里放的是从地下运上来的壁画碎片。
掀开。
油布下盖着两副壁画——两副拼接完好的壁画。
易宝华脱口而出。
“不可能!”
的确不可能。
碎片的图案模糊,每一片的边缘多有所风化、磨损,拼接工作异常繁琐,考古队几个人花了好几天的功夫,才拼出三幅壁画。
邵教授一个人一晚上就能拼完剩下两副?
这很不合逻辑。
李长安蹙眉打量壁画。
一幅应和着“阿支的故事”:乡民依赖着“神血”在群山中建立起一处繁华的村庄,无需耕作,无需畜牧,人人都享有着富足的生活。而与此同时,“神血”也越用越少,危机暗伏。
但到最后一幅,内容却与“阿支的故事”截然不同。
故事中,村民叛变,砍下了阿支的头颅,以致山神降怒,毁灭了村庄。
但这副壁画中,“神血”耗尽后,却是阿支带着村民离开村庄,来到山神的洞窟。他们在仪式中献上祭品,山神便从黑暗中现身,打开了纯白的门户,引导乡民步入祂的世界。
李长安盯着仪式的画面,壁画上表达得很模糊,但却有种怪异的吸引力。
彷如一个漩涡。
将不幸目睹的人的精神卷进去,拉长,切碎,嚼烂,使人从魂灵深处开始颤栗、恶心。
“李哥?”
耳侧呼唤教李长安猛然惊醒。
他再看图画,一团泛着恶心的浊白而已。
回头。
对着众人或期望或担忧或疑惑的神情。
他轻轻吐出口气。
“我知道邵教授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