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8、军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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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一边窃窃私语,韩琦只当没看见,径直带头行路。
一行人清早出发,只在承平打尖继续赶路,马不停蹄,总算赶在太阳落山之前越过保安军,到了安塞堡。
安塞堡坐落在老河湾头杨家岭上,西北沟壑纵横,川道狭长,杨家岭通向岭下的河湾落差越四十余丈,堡中以黄土坯砌成瞭望碉楼四座,分散四周,北望长城口一线,最是临敌前沿。
梁丰一行爬得汗流浃背灰头土脑,终于到了寨门,守门军士发问,韩琦道:“我乃永兴军掌书记,特地陪了新任军巡使前来巡查,快快开门。”说完命随从递上公文给军士验了,那军士急忙跑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寨门大开,迎面出来一队人马,当先一个铜镜黑甲,斜穿青袍。头戴铁盔,身材魁梧的中年人。笑呵呵上前行礼:“下官安塞营指挥使刘奎,参见大人。”
梁丰上前拱手还礼,却深情款款望着刘奎背后之人。刘奎随后是五个都头,其中一个唇红齿白,玉面俊貌,正是他的好兄弟狄青。这时候也正兴奋的满脸通红望着他,只是纪律约束,不敢上前相认。跟在后面行礼,梁丰朝他微微点头示意待会儿再相认。
刘奎和梁丰、韩琦等一一见礼后,将数人迎进堡中。杨家岭上一块大坪地,倒也开阔,数百人的军营排列整齐,当中拱卫着刘奎的指挥所,也是一座土坯房子。
指挥所面前就是一块场地。这时候正围了一圈人,左右各有三个,手提半红半黑水火棍。指挥所场地正对面,立着一个木搭架子,横梁垂下两条绳索,牢牢捆住一人双手。裸着脊背,垂头丧气地半吊着。
梁丰等走近前站定,转头问刘奎道:“指挥,这是何意?”
“好叫巡检大人得知,这厮犯了军法。正要处罚哩。不巧便有上官驾到,真是不好意思!”
“他犯了啥军法?”
“值夜吃酒。”刘奎恨恨说道。
这个倒是该打之极。身在临敌最前沿,稍有一个粗心大意便是灭顶之灾,居然还敢值班喝酒,不是找死么?
韩琦插嘴问道:“该打多少军棍?”
“原该打十下,这厮时累犯,须要二十才煞得下他来。”
“呵呵,居然还是累犯?那就怪了,我来问你,值夜吃酒,犯了几次了?为何累犯?”梁丰笑眯眯地走上前去,凑到那军犯跟前问道。
那军犯倒是条汉子,双手被吊着,大毒日头的满身是汗,也没哼哼。抬起头来见一个白面书生模样的官爷问自己话,态度和蔼可亲,善解人意,心头就松了许多。甚至于咧嘴笑道:“大人有所不知,小的们成年累月守在这光秃秃的地方,抬头就是黄土,低头还是黄土,也不知多少时日了。每到夜里当值,这嘴里几乎就要淡出鸟来。实在熬不过,偷喝了两口,下回便不敢啦!”
“你不是累犯么?那么这保证可不是头一回说了。说说吧,总共被打过几次?”
“不瞒大人,总有三五次了。”刘奎旁边接话。梁丰回头道:“刘指挥,这我就不懂了。既然都打了三五次,他还是不改,为何一定要让他值夜?换个人不行?”
“巡检大人有所不知,咱们这堡中只有五六百兄弟,人人都要轮值的,非但士卒,便是末将自己也概莫能外,这厮实在惫懒,一不留神便要发作,因此受棍次数也多。”
“那么说,别的人也会如此喽?”
“是。”
“二十军棍,他熬得住?”
“嘿,他们身子好着呢,熬得住,顶多将养两天,爬起来又是这副鬼样子。”
“那就重重地打,二十不成打四十,四十不成打八十,看他如何生受。”韩琦沉着脸说道,满面的杀气。刘奎听了不由吸口凉气,看不出这位小书记还是个孩童模样,说出话来恁地狠毒,感情又不是打在你背上啊。
“唉,既然打了这许多次都不长记性,怕是筋骨都练出来了。恐怕不好。”梁丰摇头道。
“有何不好?治军须严,严才能生威。遮没还要迁就不成?”韩琦反问。他也不怕旁人笑话,才踏入堡中便寻个机会同梁丰抬起杠来。在他眼里,士卒的命是不值钱的,纪律才是硬道理。大宋就是纪律松弛,才这样无能。何况看这意思,打的人也未必会真的打,大家做场戏而已。这就更该打!要依他韩琦,连着作弊的都要处罚,重罚!
“嗯,也罢,刘指挥,要不先打五棍,下官看看如何?”梁丰不愿和他在这里争执,对刘奎说道。他是军巡使,正管着军纪、纠纷、推鞫等等事务,属于对口视察。
刘奎点头,众人站在一旁,一个小校出来喝到:“行刑!”旁边二人使力一拉绳索,那军犯双臂伸直张开,脊背扯平。左边一个军卒提棍喊声“一”,嘭地一声抡了下去,重重打在那军犯背上。
人多眼杂,旁边有个小孩似的官儿冷眼看着呢。动刑的军士可不敢手下留情,因此尽了全力。只听那军犯啊地叫了一声。听起来却不是很痛的感觉。军士手下不歇,连着“二三四五”数出来,嘭嘭又是四下,那军犯最后的叫声才有了那么点意思。
梁丰冷眼观瞧,打人的没留力气,被打的也没作假装疯。看来这是个皮糙肉厚的家伙,正好拿来自己开张。挥手阻道:“好了,不用再打。他这是练出来了。果然有值夜喝酒的好本钱!”
那军犯顽劣不已,听到最后一句,还当是老爷夸赞自己呢。抽空咧嘴笑了一下,饱含着骄傲得意。
看得韩琦气到极点,这种刁徒岂能轻易放过?虎着脸对梁丰道:“梁大人,看这等惫懒,五十棍都不够解气的。难道要放了他?”
“放?不放。不放。不过呢,我想换个方式处置处置,看有没有效。”梁丰淡淡笑道。回头对刘奎说道:“指挥,一路远来,下官就打扰你这里几天,可还使得?”
“使得使得。平日请都请不来大人们呢。只是这黄土漫天的,也没个啥好招待,怕委屈了大人们。”刘奎憨厚笑道。
“没关系,出来观察,就是要吃苦嘛。那就多谢了!另外。下官有个小小请求,不知能满足否?”
“大人请说。一定尽力。”
“我要造个小屋子,喏,如此大小,不用推土抹墙,只要厚实就行。几时造得出来?”梁丰一边说话一边比划,也不过两臂周长大小。
刘奎看看他的比划,思忖一下到:“现在军中圆木抓钉都是尽有的,这个么,要不了一早上就可完成。”
“那好,就请你费心,明日一早,下官就想看到这小屋子。至于地点么,我看就在哪里好了。”说完四面眺望一下,顺手远远指向一个堡中四面不靠的角落,很远,很孤僻。
刘奎也不问他要干啥,反正是上差,弄这么点小事就依着呗。点头答应,吩咐人过来,听了梁丰各项要求指标,急忙回去组织人手材料,准备趁夜就开始造,务必等大人第二天一早就看见那小屋子。
一干人等折腾半天,这时候才进了指挥使的屋子座下。刘奎命令手下都头又逐一参见介绍。梁丰笑着点头挨个招呼过了,最后才到狄青。
狄青走上前双手抱拳,低头唱喏:“末将安塞堡都头狄青,参见军巡使大人。”
梁丰起身一把将他扶稳:“好兄弟,终于又见着你了。”
狄青热泪盈眶却不敢失礼,强行打了一躬才起来,最让嚅嚅地不知该叫大人还是哥哥。
刘奎看着架势,心里猜了七八分,道:“大人,遮没不是同狄都头有旧?”
“哈哈,好叫指挥大人得知,这是我拜把子的好兄弟!”梁丰大笑道。顿时屋里众人一阵惊异、嫉妒、羡慕得眼光都朝狄青、梁丰二人看过来。
只有韩琦心里诧异,他知道狄青的事,也知道梁丰对他的关照,却不知两人已经拜了把子。此时心中大为鄙夷:“你堂堂一个探花,没得辱没自家身份,去和一个贼配军拜把子。真是有辱斯文!”
狄青除了打仗不要命,其他地方谨慎到了简直胆小的地步,一直不敢开口相认。听到大哥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身份悬殊,毫不顾忌说出来,心中感动。俯身拜下叫道:“大哥!”
“快起来,想死我啦!”梁丰伸手把他拉起,满脸欣慰左看右看,真心不错,个头长得比自己还高了,这黄土高坡的风沙居然没把他吹变了样,还是那样白白净净清清秀秀的样子。但眼神中总算多了许多刚毅之气!
刘奎见这阵势,马上知趣笑道:“可喜可贺,原来军巡使大人兄弟在此相遇,来人,吩咐摆下宴席,为大人们接风洗尘,为大人和狄都头兄弟团聚庆贺。
下面人应一大声,干净去吩咐厨房,准备开席吃酒。
一会儿酒席上来,大坛的米酒,大盆的牛羊肉,炖得又香又浓。西北人食物本来就不精致,何况军营之中。但也见得将士们的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