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作个上阕让他续
铜镜明亮,映出小嫦清秀不俗的面容,眉黛非画,自有远山之色;明目似漆,更多顾盼之辉;素面还嫌粉涴,妆洗不褪唇红,如瀑的长丝垂过双颊,正是女子最明媚的时光。只是双眉微蹙,说不尽的忧思不解之意。
只听她喃喃自语道:“梁丰,梁丰,真有她们说的那样丰姿么?”
“有的!”一声轻笑,窗外钻出一个头来,明亮亮的大眼睛笑嘻嘻地看着谢小嫦,正是碧云。顿时吓得小嫦轻拍胸脯,满面通红,嗔道:“二姐再来吓我,我就再不理你啦。”
“三妹,是否有丰姿暂且不论,不过姐姐可以保证,他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子汉!”这时云梅也笑着走进来。
“对啊对啊,你看他作那首论足诗,骂尽天下好小脚的贱男人,真是解气。若不是怜香惜玉的大丈夫,可写不出那样的句子来。”碧云急忙点头附和。
小嫦听得痴痴出神,满是向往。忽然眼神一黯,垂首道:“他是不是大丈夫,又与我何干?我只要一个能哄得我开心的男人,陪我那一夜罢了。自此以后,却是我去哄别人开······”话没说完,眼里已噙了一泓清水。
云、碧二女听了,无从劝起,更各伤身世,相陪垂泪。
小嫦见她二人陪着哭,急忙抬起手背使劲抹去泪水,强笑道:“倒教二位姐姐伤心了,请放心,想那天下良家女子那么多,也未必有几个能像妹妹这般自择夫婿的。虽只一夜,已强过世间薄命红颜太多!妹妹已是满足。既然这次两位姐姐都认定那梁公子,就请帮我想个法子,如何见他一面才是。”
“那还不简单?明天我和大姐就要陪那张大郎他们去拜访他,到时候邀他过来不就成了?”碧云马上又兴高采烈起来。
云梅沉吟道:“怕是没那么简单,要是我们邀他,该怎么说?无缘无故把三妹的事说给他听,岂不显得三妹自轻自贱?他若不来有怎么办?”
“不来就算了,反正咱们又不掉一块肉,找下一个呗。”碧云满不在乎道。
“你少说话!这是三妹心中的大事,岂能随便?我看梁丰有情有义,只是不知性情如何,你随随便便一说,人家要是反感、羞臊不来,岂不是坏了三妹的一桩——一桩······”云梅忽然觉得颇难措辞,既不是姻缘,也不是买卖,只是一个梦想,而这个梦想,恰正是大宋千千万万女儿家不曾敢做得梦!遑论一个青楼女子。
“二位姐姐不要争了,我想,那梁公子既然有情义、有担当,若直言说出,也未必就会轻贱于我。只是他若真是大才子,定然对我这小小襄州一个青楼女子看不上眼。若真如此,便是应付一时,也无趣得很。还是算了吧。”
“有什么难处?不就是邀请他一下吗,妹妹你别伤心,二姐明天去,捆也把他捆来见你!”碧云一见小嫦低落,急忙拍胸脯道。
“你呀,尽说些不着调的话。你捆得了人家吗?我倒有个主意。”云梅白了碧云一眼道。
“什么主意,快说快说。”
“说来也简单,他是才子,妹妹也是才女。既然他能续得张大郎的词,也必能续妹妹的。不如妹妹也作词半阕,我和二妹明日去,寻个机会传给他,请他续上。回来若合了妹妹的意,那是天定,该当他同妹妹有这一段缘分。也就顾不得许多了,再去直言想告,想他定会来见妹妹一面。如果妹妹看不上眼,那咱们再另寻人选也不迟,怎么样?”
“好啊好啊,确实,我们说他好不算,须得妹妹说他好才行。我看这法子好,妹妹正好先验货,货好咱们再出手,要是货不好,就随他砸在谁的手里罢。”碧云鼓掌道。
谢小嫦哭笑不得,思忖半晌,道:“只好如此了。就请二位姐姐稍坐,待我写来。”
说完伸手取下一张竹纸素笺,滴壶磨墨,少顷,提管凝神,写的却是一首《卜算子》:
“雁连碧野长,落落斜阳路。山涧阴阴未得春,顾影和谁住?”
写毕递给二人,云梅反复看了,点头叹道:“雁阵成群,碧草连天,只你顾影徘徊,妹妹是自比兰花吗?”
“是,却请姐姐不要说破,只给他续便了。”小嫦低声应道。
碧云手拿短笺,问小嫦道:“那下阕呢?你怎不先写出来,到时候和他比比,看谁厉害?”
“不必了,若他续得好,我续岂非献丑?若他续得不好,我又何必多次一举?”低下头,有些期待,有些黯然。
“好,那二姐就替你收着,等明天考考这个梁公子。看他到底是真才子还是个烂秀才。唉,我们妹妹择婿啊,比官家挑状元还严厉哩!”
一句话说得小嫦哭笑不得,俏脸又红又白。
八月初三,微雨,轻寒。
吃过午饭,梁丰正在喝茶。自来到大宋,梁丰一直有件事情不习惯,就是喝茶。宋人喝茶还是晋唐古法,把茶叶蒸熟碾碎压成团状,谓之茶饼。茶饼掰入茶碗,以沸水注之,用力搅动,以成糊状,方可入口。这是简单的喝法。然凡是觉得自己上写档次的,必要加入香料、膏油等物细细搅动,待汤花(泡沫)出现,再用细勺子以沸水点注茶面并用柄轻击茶碗,使之呈现各种水痕,若是顶尖高手,水痕能幻化出各种形态,人物、山水、花卉等等不一而足。谓之“斗茶”故陆放翁有诗云: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可见宋人吃茶,已成了一门艺术。后世日本茶道还保留了某些程序。
但是说穿了,就类似于后世藕粉调成糊状冲吃而已,也跟**喝奶茶差不多。细想下来,茶叶采来经过蒸煮、发酵、碾压等等工序,那味道能好得了才怪了。
梁丰一喝那玩意儿就难受,于是他想了个办法,让钱小乙去帮他搜购刚才来还没加工过的茶叶,自己拿来抽芽,又跑到客栈厨房借锅翻炒,最后用火烘干。他本来对茶叶所知不多,只是喝不惯茶汤才勉为其难自己动手,虽然味道不能和后世茶叶同日而语,不过也算接近,能入口了。
现在,他正搬把胡床坐在房檐下细细品味自制青茶。
细雨蒙蒙,最能添人愁思。
梁丰默默地回忆着前身的一些往事,虽然穿越不久,但那一世仿佛离他已经很远了,远得有些想不起来。他只依稀记得一些片段:从小在街道上吃百家饭,穿补丁衣,入街道的小学,后来中学,再后来念了一个三流大学。他的记忆里,从来都是奔跑于街道办事处和学校之间,交申请表,领特困生补助,毕业了打零工跑销售,后来挺努力,做了一家小公司的人力资源部经理,再后来,就死了。亏啊,一个老处男,三十多岁,远远喜欢过一两个女孩子,从没拉过异性的手。多亏苍老师教导,看过n次猪走路,左手要比右手粗些。
用大宋的文字描述,顶多就是:王生,幼丧亲,赖邻里成人,入义学,出无所长,多更其业,位至东人管事,不娶无子,偶遇车,殁。
他娘的什么叫简历,这就叫简历,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亏啊!梁丰想到此,悠悠叹了口气。所以,老子这一世定要活得精彩,哪怕这是个梦呢!
“师父。”钱小乙撑一把油纸伞,站在院子里恭敬地叫。
“来了,近来坐。”梁丰起身进屋,钱小乙跟着。
“来来来,尝尝我制的茶,看看能不能喝。”梁丰颇有些星峰地倒了一杯清茶递给钱小乙。
钱小乙接过来细细呷了一口,慢慢回味。抬头笑道:“这茶好喝,有清香,还解渴,比茶汤好多了。”梁丰见他说的诚恳,笑道:“是啊,这是我的喝法,我实在是喝不惯茶汤。今后啊,咱们多寻些好茶叶,自己做。”钱小乙应了。梁丰接着又考教了一下钱小乙唱书功课,两个月来,一个教得巧,一个学得勤。已经学到七十多回,眼看不到二十天,钱小乙就可把一部《西游记》学完了。并且钱小乙不单学会了文字,同时学到梁丰带来的种种新概念,新表演方法和程式技巧。于他唱书功夫的帮助直是无法形容。此时钱小乙尚不知道,自己唱书已然可以傲视当代了。梁丰却很明白,正考虑下一步是不是也把《三国演义》顺过来教教他。此时已出现《说三分》了,相信又是大火。不过想想,暂时还是放放,免得他贪多嚼不烂。
二人正在研讨功课,永叔从前堂匆匆近来,手拿一张拜帖道:“少爷,张家公子等人来拜。”
“哦?来这么早啊,快快请进。”梁丰起身整理衣冠,站在阶下相迎,钱小乙也赶快站在师父身后。
“哈哈,玉田兄,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今日前来叨扰了。”但听得脚步橐橐,前日鹿门寺相遇的原班人马一齐来到。只是碧云已经放开小脚,少了两个搀扶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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