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是他是他就是他
听完冯平的话,冯拯又确认了一句:“你说到时候还有贵客要见梁丰?”
“是,听钱僖说的,不过他也不知道是谁。”
冯拯面无表情点了点头,挥手示意冯平下去。
转过身子,老冯马上抠头皮抓胡子开动脑筋,心说不会吧,这厮莫非又有闺女要嫁?好像没有啊,都嫁完了。他妹妹嫁给皇后的前夫,女儿嫁给丁谓的儿子,难道哪里还躲着一个私生?
冯拯非常腹黑地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这个判断不太可能,那么只有一个原因,钱惟演想通过那个小子去结交什么人,达到自己的目的。可那贵客是谁呢?他猜不出来。因为若是丁谓,老钱绝不敢这么胡来。丁谓从来都以奇才自居,不像老钱看谁都爱。眼高于顶的人若有人在自己面前推荐别的,还是个布衣小子,以丁谓的脾气,别说是亲家,就是亲爹他也要摆一道。
以冯拯的政治经验看,丁谓最近有点嚣张了。他猜测钱惟演可能是嗅出了一点什么不详的味道,想多找几棵树吊吊。那么,此人肯定不是丁谓一伙,但若是对头,老钱肯定不敢。嗯,多半是宫里。这个判断比较靠谱了,太子年少,主幼臣疑,历来是个敏感,因此引起登基之后的种种跋扈啊、僭越啊、谋逆啊是最容易产生于当时的。
这个梁丰既然才十七八岁,又有才华,那么当然是宫里安排观察,以便太子有朝一日御极大宝,身边有一两个可用之人。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他老冯历来不屑于行此小道,架子大得很,喜欢用阳谋。想通此节,虽对钱惟演依然鄙夷,但也就不那么放在心上了。
若是钱惟演知道冯拯的推断,肯定要对这个老梆子佩服得五体投地,你大爷的,简直就是俺钱惟演肚子里的蛔虫啊!只是冯拯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出,钱惟演要请的贵客恰好是自己的部下,吏部侍郎王曾。
年纪大的人,想多了脑仁疼。举手压了压太阳穴,刚缓一下,忽然又听到房门砰砰砰的一阵猛捶。老头吓了一跳,旋即又和蔼地叫道:“是程儿吗?快进来,快进来,正好陪爷爷说说话。呵呵。”
可着这大宋朝全天下,敢这么敲他冯拯门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自己的宝贝孙女冯程程。老冯一生只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又各生了三个儿子,满家都是粗声莽气的家伙,烦都烦死了。唯独只有大儿媳妇肚皮争气,给他生了个孙女,这才是鲁迅先生说的:“北京的白菜运往浙江,便用红头绳系住菜根,倒挂在水果店头,尊为“胶菜”,物以稀为贵啊。
老冯死后,史书上说他“气貌甚重”,意思是架子大,臭屁得很。可对自己这个孙女,他都小心奉承得有些低三下四了,听到孙女捶门都笑成这样。
门吱呀一声推开,冯程程牵着一个小儿走了进来,两人齐齐喊了声“爷爷”。冯拯笑得满脸开花,急忙走过去摸摸程程的头,又捏捏那小子的脸。
“找爷爷玩儿还是有事啊?要是玩儿,就陪爷爷大战三百回合,来来来,把棋拿来摆上。”冯拯还以为程程是要找自己玩儿,就想跟她下一盘。冯程程棋力不弱,从小得名师教导,大有后世五段左右的水平。
谁知才一转身,就听身后那小的“哇”地大哭,老头急忙回头一看,冯程程才把手从那小的屁股后面放下。肯定是被她掐了一爪子。
小男孩是冯家老二的小儿子,大号冯程焕,小名焕奴。刚被姐姐掐了一爪,痛得大哭。要是别人,肯定要批评冯程程小同志欺负小朋友了,这冯拯只好装作没看见,蹲下身子问道:“焕奴莫哭啊,告诉爷爷想要啥?”
他才不问孙子为啥哭呢,直接问要啥。孙子要的,肯定是孙女要的。要不那一下子不是白挨了?
果然,焕奴边委屈抽泣,边小心翼翼地看了姐姐一眼,张口道:“爷爷,我在家闷了,明天想去大相国寺玩儿!”说完又大哭起来,他本来不想去,是姐姐逼他说的。答应说了给糖吃,谁知刚要开口,姐姐嫌他慢了,就掐屁股,冤枉啊!
老冯一听,心里一哆嗦:“喂哟,我这孙女怎么啦?见天都想去逛大街,这不太像个名门淑女啊。前几天才闹了这么档子事,今天又要去,不太好吧?”老冯就犹犹豫豫地对焕奴道:“焕奴儿太小了,还是别去吧,在家也玩儿。乖,听话哈。”对着焕奴说话,其实是说给程程听。
小焕奴任务完成,才不在乎去不去呢,乖乖地点了点头。那边冯程程小嘴一撇,眼里就有了泪水。
冯程程其实挺可怜的,家里就她一个女孩儿,平日除了近身的四五个丫鬟和两个老妈子,就是些哥哥弟弟。爷爷宠她,全家也都跟着把她当个宝贝儿,不敢打不敢骂的。那天闯祸,她妈也只敢关在房里压低了声音训斥两句。反过来说,跟她亲近的其实也没几个,都怕着老爷子呢。
于是,她虽然娇憨,可是这十五岁少女的心里,却已经渐渐充满了寂寞。府里宏大,尽是些奇花异草,映水楼台,原先还不觉得,但到了这两年,眼看春光烂漫之时,心中总是一种莫名的萌动。此时又是隆冬快到,那些良辰美景转眼萧索,这少女又生悲戚。
她这些淡淡的哀愁,却找不到一个人倾诉。每天见到的男子,要么点头哈腰,要么敬而远之,唉,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搭儿闲寻遍?她只好向往外面的世界,外面的热闹能给她小小的心灵片刻的充实。况且,她那日亲上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的脸。那双浓密的眉毛,漆黑有神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再加上修长的身材,无不在那一刹映进了自己的心底。
这几天来,程程一直在回味那惊鸿一顾。心中充满了甜蜜。是以被母亲训斥,又禁足了几天之后,再也忍受不住,希望重走一次大相国寺的路径,盼能重够遇到那个仿佛会一直在桥上等着她的男人!
这时听到爷爷拒绝,岂能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因此小嘴一撇,就要掉下泪来。
孙子哭,老头一点反应也没有,可这孙女刚有点泪花,老头心里那个痛啊。唉,受不了受不了!
“好了好了,明日一早,焕奴就去吧,嗯,你太小了,到时候让姐姐陪你一起去好不好?”说完还讨好地看看程程。这倒好,成了自己求孙女帮忙啦。
程程一听,欢呼雀跃,跳上去搂着冯拯脖子就狠狠地亲了一口。老冯心里那个舒坦啊,这一口,比打鸡血还好使!什么都值得了。“去吧去吧,明日记得路上要小心啊!”
还小心个屁,轿窗都被改小了两寸了,除非故意挤,否则甭想出来。其他的就不劳老爷吩咐了,小娘子一出门,必定是前呼后拥,谁敢大意。再出一回事,非自杀两个不可。
第二天早上,冯程程起来急急地梳洗完毕,匆匆跑去给爷爷请了早安,坐下陪冯拯吃早饭。今日没有早朝,冯拯相对悠闲一些,笑眯眯地看着孙女吃东西,一边不停地给她夹菜。孙女今日大不一样,平日懒洋洋地,这回吃得飞快。瞬间就放下了筷子,跑过去抱着老头亲了一口说声“爷爷我走了。”滋溜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老头呵呵大笑,笑着笑着就叹了口气,唉,这闺女大了,有心事了,想想也该给她找个婆家喽。想到此处,心中忍不住一阵阵地失落。程程嫁了出去,还会像现在这般来陪我这个爷爷吗?内心深处,恨不得孙女一直守在自己身边才好,一时心中空荡荡的,无从着落。
这边程程高高兴兴地去二叔那里揪起还在睡觉的小焕奴。焕奴瞌睡正香,忽然被人从床上揪起来,正要大哭,一看是姐姐,吓得就闭上了嘴,乖乖任下人给自己穿上衣裳。
其实从焕奴起床到梳洗到吃完早饭,也没耽误多少时间,程程已是等得不耐,气嘟嘟地拖起焕奴就走。一旁二婶看了,敢怒不敢言,任她姐弟二人去了。
姐弟二人坐在一乘轿子里,杀气腾腾直奔大相国寺而去。走到桥边,程程吩咐慢行,一众随人晃晃悠悠在那桥上起码磨蹭了十来分钟,程程还是没看到那天那人,心中失望之极,只好仍去相国寺。
就这么瞎逛了一个上午,程程从满怀希望地出来,到急切地寻找,再到失落,最后已经到了吃中饭的时刻,非要回家了,只好绝望地又坐上轿子回家。弟弟焕奴本来不愿出来的,这回却得了许多玩意,玩得高高兴兴,全不理会姐姐有气无力地靠在轿沿,愣愣地望着外边欢欢喜喜的世界。
回来又在桥上细细看了,还是没有,程程彻底绝望。
轿子行到右一厢启圣院旁的一条大巷子,前面疏疏住着十几户人家,再往里进里许路,就到了自家门口。程程千不愿万不愿回到家里,重又掀开小窗帘往外探了一眼,正好看见一个少年悠然自得地站在一户门口,上上下下打量着什么。
“嗯,这男子和那日见到的那人身材倒也差不多;”
“嗯,好像体型挺像;”
“嗯?是不是他呀,真有点像诶!”
“嗯!!侧面看起来,好像真是他啊!”
“啊!!!!,是他是他,就是他!”
完了完了,冯程程觉得锁骨忽然变得紧紧的,一颗心想要跳出来一样。
真的是梁丰,他一大早才全部搞定,搬家过来,写了副对子贴在新居门口,正外头外脑地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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