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四、教室里的对话
话说北宋皇家对子孙管教一贯是挺重视的,然而也很人性化,基本上并不违背儿童发育的自然规律,完全不像后来明朝要么干脆撒手不管(许多,也不是全部),要么像清朝那样以奥数比赛的态度来折腾孩子。宋朝相对宽松,一般都是早上巳时开讲,午时休息,未时又讲一个时辰,然后皇子自行回宫自习,第二天带作业来老师看看就行。统共每天也就是四个小时的学习时间,很科学,很人性。
讲课内容也不外就是《诗》《书》《礼》《乐》《论语》《春秋》《易经》《孟子》等等,还有就是讲史,这个很重要,不但是前朝历史,本朝列祖列宗的行述也要认真分析,汲取教训,匡正得失,以便今后有机会治理国家时能够优劣得所。这些是主科。
还有其他翰林供奉,精于琴棋书画的,也推荐给皇子,每样学学,不要求精,有鉴赏能力,能随便写几笔,画几笔,对几局,弹几曲就行,要一个陶冶性情而已。这些是副科。
但是往往在学习的过程中,学生历来对副科的兴趣要大些,从古到宋到后都是如此。比如赵受益同学,对书法就非常喜欢,后来写的一手飞白书,平和中正,不急不厉,大见修养。再到后来,赵佶、赵桓等等,那就简直是不务正业了,个顶个的都是投资最失败的大艺术家。
小六子不是那种不着四六的傻孩子,还是能分清主次的,所以号称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好学生。在以儒臣主政的中国历朝历代,对心地好,听话,不乱说乱动的太子爷,大臣们总是很喜欢的。
自古至今,读书人们都有一个梦想,就是要君主垂拱而治,大概意思就是说保持威严、有理、有节,不轻易表态决策,以一种春风化雨般的方式,就可以达到天下大治的目的。
其实这是屁话,他们的真正含义是:您老只管在那儿坐着发呆就成,治理国家嘛,看俺们的。您别多事,您一多事就是不遵守古训,哪天您嗝屁了我们乱写那可别怪。
也别说,但凡是好一点的皇帝还都怕这一招,生前受点气算什么,死了开个好追悼会啊。
小赵同志的一生都是按这路子走的,而且很坚定,从不三心二意,所以后来才被称为独一无二的“仁宗”皇帝。
今天王老师来了,他很高兴,王老师是状元,也就是说他考试那年是天下学问第一好的人,奥林匹克冠军。不光是这个,而是王老师说话很直率,不忽悠人,对他态度很好,但不是拍马屁的那种好。不像别的老师,有意无意地总想和自己套近乎,虽然自己年纪小,也觉得烦。
今天王老师进来,双方互相施礼完毕,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殿下,前些时候臣所讲的《论语·泰伯》或有误,请重试讲。”
“咦?王师傅也会讲错吗,不可能吧。你说的是哪一句?”赵小六很惊讶,状元嘞!
王曾就把昨天听到梁丰的解释说了一遍,赵小六陷入了思考。他记得上回王师傅大概是这样说的:“民是凡民,由是身行其事,知是心悟其理。然为上者之于凡民,但可使由之于是理之当然,而不能使之知其所以然。盖所当然者,如父当慈,子当孝之类,皆民生日常之事,寻常庸众也都行得,故能使之由。若其所以当然之故,则皆出于天命人心之本然,其理精微奥妙,必须资质高明,学力至到者,才能脱然有悟。其在凡民,如何便会晓得?所以不能使知之也,然知之之理,亦不外于所由之中。夫子在上以先知觉后知,以先觉觉后觉,至于渐摩既久,天下自然化成矣,亦何不可知之有哉?”
现在对比下来,这可是典型的鬼话。当时自己就隐隐约约觉得不太对。但至于什么地方,又说不出来。今天一听,原来老师其实也没搞清楚啊。
不是老师没搞清楚,是有些人故意曲解的结果。这不是一句话的问题,而是一整套的诈骗程序。什么他妈的哪朝太祖出世红光罩体啊,什么他娘的哪个皇帝家门前大树童童如车盖啊,还有什么他奶奶的哪位仁君是天上神仙下凡啦等等。无非就是糊弄一下老百姓,告诉他们,爷们儿可是上天派下来的,上天派的还不够老子臭屁的?你们就从了吧。这就有了统治的合法性。
于是,才有了后来满脸油光瞪着双眼双手虚握的赵七太爷呵斥五斤道:“那张勋张大帅是桓侯张飞转世,手拿丈八蛇矛,你抵得过么?你抵得过么?”还吓了五斤一个跟头。
扯远了,拉回来继续说。
想了一会儿,赵小六点头道:“嗯,小王明白了,师傅的意思是说,爱民,也要让百姓明白。否则即便上出于仁,而民不知,便恐适得其反。”
“着啊,殿下果然英明,臣佩服!”这是真心话,听到学生领悟这么快,而且解得气度雍容,心里高兴。
师生俩又继续讲了一些课程,包括《册府元龟》里面历朝皇帝的事迹,总结其得失。基本上这堂课是在互动的情况下完成的,效果奇好。
匆匆一个时辰过去,两人都有些不舍得下课的意思。但严格遵守作息时间也是储君的一门必修课程,老师也不能光图讲得痛快不拉铃啊。于是正课上完,两个谈性正浓的师生就扯扯闲篇,聊聊大天。
“王师傅近来看甚没有?”赵小六找的话题,最近他比较高兴的事就是看小说。
“臣素来不甚喜爱说部,偶有翻阅,调剂而已,近来没甚看。”王曾答道。
“小王这里最近倒有一部,推荐师傅看看,叫做《大唐三藏西游记》,写的是神魔故事,煞是精彩。”赵小六挺得意。
“哦?殿下在看这书?倒是也曾听说。果真如此,臣改天也找来看看。”王曾不动声色道。他确实没看过,但书的名字他听到过,而且昨天才和作者见面。
“很好看的,本来我正有,不过不是我的,是钱惟演学士借给我的,过几天要还他,所以不好借你啦。嘻嘻,还是钱太仆大方,一下子就全给我送来了。那天我找杨内侍借,他有,但不肯一次给我,只送来了第一卷,还说要我专心读书,这些东西只能慢慢看。杨内侍太抠门!”赵小六实诚,心无城府就全倒了出来。
老王一听,马上就上纲上线地想跑题了。思量一下,觉得还是应该劝劝太子爷,于是说道:“殿下的意思是说,原来你找杨内侍借,他不肯一次全给你,反而钱太仆大方,全给太子送来了?”这是再确认一下。
“对啊,就是此意。”
“臣愚钝,有一问,恳请殿下解之。”
“师傅好客气,请问请问。”
“那杨内侍身为皇家近人,服侍太子是理所当然之事,为何不肯爽快送来,一部书而已,如何这等小气?真是奇事。”
“哦,那倒不怪他,他是怕小王耽误功课。”小赵挺明白。
“噢,臣明白了。可是臣又糊涂,钱太仆乃殿下臣子,如何又这等大方,全部送来。他难道就不怕殿下耽误功课吗?”王曾问完,望着赵小六道。
“这个······这个,恐怕是见我太喜欢了吧。呵呵,反正他要大方些。”小赵答不出来。
“殿下,宫中府中,俱为天家所统领,虽说人性各异,然不可不查其心也。望殿下好而无私者,自然对殿下要苛刻些,望殿下好而有私者,自然对殿下要曲意逢迎些。恕臣多言,请殿下三思!”
赵小六消化着老师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不免对杨守珍高看了两眼,对钱惟演又低看了两眼。
老钱要是知道了,非气吐血不可。
王曾又接着道:“不过呢,殿下所说此书的作者,臣倒是认识。”
“啊?!你认识啊,哎呀太好了,他是什么样子,好看不好看啊,听说很年轻啊,唉,要是能见见他就好了!”
天下的读者总是希望见到自己的精神偶像,并且对心目中的作者总是有一种美好的想象。
幸好梁丰长得不像莫言,否则日后赵小六见了非失望得三天不吃饭不可。
“嗯,好,若有机缘,定把他带来给殿下看看。”王曾初步目的已经达到,也就不再多话。能不能见,还得过皇后那一关呢。
又聊了几句,王曾告辞走人,赵小六送到门口,脑子里兴奋地想象这个梁丰的样子。
放了学,要吃饭。赵小六由太监引着,去陪爸爸妈妈吃饭去。今天的午膳摆在后阁,没多远,几步路就到了。
进去看见父皇赵恒斜靠在软榻上,母后刘娥坐在一旁,急忙施礼请安。最近赵恒的病好像要稍微好了一点,有精神多坐坐了,不知道是不是吃了钱惟演的灵芝有效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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