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庆州城外
庆州西去二百余里的长城口,大雪连下五日五夜,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大地,群山莽莽苍苍。一条半废半用的长城蜿蜒天际,直朝党项兴庆府伸去。傍晚时分,雪地反光,泛出一种幽蓝的颜色。
大宋柴山砦便修建在长城之上,这时几个值夜老兵正在防风口里架起篝火,烤着一只野兔,眼见野兔渐渐变得焦黄松软,肉香透得浓浓。.
“唉,这鬼天气,今年恁地冷得这般早,老子家里婆娘也不晓得寄了厚鞋来没有。直娘贼,穿这身破布纸甲,早晚冻死在这山上。”宋兵老曹取出腰间葫芦,呷了一大口酒,嘴里骂道。喝完将酒递与下手。
“知足吧,王都指今年千求万请托人门路,又得了寇相公连连催请,咱们才得穿了这身厚纸甲、防水牛皮靴,帽子也才加了毡,比往年好多了。枢密院那帮老爷们,谁管咱的死活?听说没有,朝廷前番成立了一个叫做什么算计司的,说是咱们边关士卒有许多钱是可以省的,反正啊,就是算计上了咱们边军,眼看就要裁剪到咱们头上,怕到了明年,这纸甲兵服都未必穿得上哩,呵呵,管他娘的,横竖今夜搂了只兔子,咱们兄弟打打牙祭,暖和暖和再说!”下手牛二接了葫芦,痛快地吞了一大口,酒水顺着嘴角溢出,牛二伸手抹了,唉地一声,显得舒服之极。
“直娘贼,你知道个球囊。那不叫算计司,那叫计置司,说是朝廷里相公们出的馊主意,要计省天下浮财!嘿嘿。本来上头兵部、枢密院那帮牲口就手黑,这回相公们抡刀砍来,还不是砍在咱们爷们儿身上?**他奶奶个熊,老子们都成这般模样了,难道还有浮财可省?再省,咱们光屁股去和平夏那些牛犊子们对抗么?”角落里坐着一个满脸钢髯的粗豪汉子,怀里楼了长枪,拿着一大块兔肉。一边撕咬一边咒骂。
“咳,说到这个,大家可小心些,今年天冷得早。那边也是穷的要死,少不得要来打打草谷。这几日风大雪大,山背后可看不远,那帮牲口要是前来偷袭,咱们可不太稳当。方才是谁当值?该去换他了吧,牛二,你去看看!”老曹显然是今夜当值的小头头,对牛二说道。
牛二道:“好像还不到一个时辰啊。刚才是陈三去的,理他个鸟。等这厮先冻冻再说,上个月该他换老子班。硬是拖了半个时辰说他闹肚子,操!今天也让这厮遭遭罪。”
“别胡闹,他最近是不太舒服,大家弟兄,互相照应才是。”老曹劝道。听了老曹的话,牛二才不情不愿又喝了一大口酒,顺手扯下一条兔子前腿怀里揣了,喃喃咒骂着爬出防风口。
刚刚出来,一股冷风嗖嗖地灌得牛二忍不住一缩头,又咒骂一声,顺着长城破烂的石头小路朝垛口走去,方转过一道弯子,牛二猛地站住,雪地微光掩映之下,前面或蹲或站,十来个秃发牛皮围领,手拿半月弯刀的党项人正冷冷地盯着自己。
一股凉意从牛二脚底直冲脑门,忽然之间,他转头就跑,一边放声大喊道:“老曹,党项人来啦,快点烽”火字还没说完,噗地一声,牛二半边脑袋已被身后追上的党项人一刀劈下。牛二居然又冲了两步才扑地倒下。
风是顺着朝老曹们所在的放风口刮来,牛二那句没说完的示警,几个人听得清清楚楚。老曹一个打滚顺势站起,伸脚踢翻了篝火,把火星子在地上抹得干干净净,顿时防风口一片黑暗。
三个人在里面毫无声息,悄悄挤拢靠在一起,方才那个跟牛二抬杠吵嘴的汉子悄声说道:“估计冲不出去了,怎么办?”
“咱们三个分头跑,小张,火石准备好,我叫声放,你就把柴垛点了。”老曹悄声道。另外一个小张嗯地一声,从身上摸出火石准备。
这时候已听见周围隐隐传来雪地里走路咯吱咯吱的声音,约莫有一二十人已经将防风口围拢,三人眼见是跑不出去了。只是里面一片漆黑,敌人没有轻易冲进来。
老曹三人听得清清楚楚,心知已经活不了,一咬牙,喊声放。小张毫不犹豫哒地点燃火石,将火煤子往烽火台预备好的柴垛一扔,噼噼啪啪,瞬间柴垛燃起老高的火焰,直冲封口而出。
老曹握紧长枪,大吼一声“杀”,当先冲了出去,身后两人跟着冲出,只见外面密密麻麻站满了党项士兵,此时三人已经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举起长枪,就近朝身边的党项兵戳去。
呼呼呼数声破空之音,三人全身中箭,软软倒下。
但是此时,延绵各山头均已有烽火燃起,一个挨一个直伸黑暗的天际。
每一个守边的大宋兵均已知道,党项人来了!
庆州出去百余里,正是团练使王德用的行营。行营是暂时借了当地百姓的房子使用,这时候王德用正在房中炕上盘腿坐了,炕上小桌子放了边事地图、兵书、量尺等等物事。
年关将近,寇准写信给王德用,说今年天气异常,冷得太早,党项那边估计过冬准备不足,势必进犯宋地掳掠,要他巡视一番,做做防备。是以王德用带了二百亲随,并法曹、押官、都虞侯等,快马轻骑各处巡防查看。
这一天正出了庆州百余里外,大雪迷漫,又已到了晚间,只好就近村子解了民房歇息,拟第二日一早到长城边巡视。晚间正在看书,只听乓的一声,门被撞开,冲进来一个小校跪地禀报道:“报帅爷,长城口点起烽火,党项人进犯了。”说完兀自喘气不休。
王德用听了,并不慌张,哦地一声,披了衣衫出门遥望,这时已隐隐看得见远处群上星火,王德用叫声再探,那小校领命出去。
王德用叫声来人,外面应声。王德用道:“唤都虞候、押官等进来。”不一会儿,众人齐至,大家都已得了消息,进来领命。
“王志,你领十个亲随快马连夜会庆州,吩咐城防加紧,日夜哨兵不断,做好严防准备。董天良,你领二十人快马前驱五十里,亲自查看我军集结情况,速来回报。其余人等,就地待命,听我吩咐。”
“是!”被点到了的两个,各自领命而去。
“永兴军路长城口南北一线间,共有砦二十八座,以西平府至我庆州一路,禁军万余人,厢军二万余人,自来非党项所敢妄图之,今夜忽然来犯,是真的过不了冬,想劫财么?”
王德用自言自语道。
都虞候于禁抱拳道:“帅爷明鉴,那党项想是穷得疯了,这大雪天才不顾首尾,出来浑抢一气,帅爷请放心,我军到处,敌酋必然闻风而溃。治下愿带领三十轻骑,亲往长城口联络,协赵军主等守住长城口!”
“呵呵,党项想来洗劫庆州,我却不怕,凭他如何骑兵锐利,纵深直入,跑得了么?我是在想他们目的到底何在。”王德用说完,径直走到炕沿,俯下身去查看地图。
这是小校又跑进来禀报:“据斥候观察,党项此番乃大举入侵,拥兵恐怕不下五万余,尽为骑射。”
“哦?!”王德用这才悚然而惊,“抢点粮食要恁多人?”
老王这回事真的认真对待敌人了,开始不过以为是一般性的摩擦骚扰而已。但五万人就不同,即便敌人用疑兵之计,一两万还是必须有的。王德用加快思考,目光不断在地图上转动,试图找到党项真正的目的地。
“这里!”王德用猛用指尖戳着图上一个点到。众人急忙围拢,原来他正指着几乎与庆州平行的延州。
相比庆州,此时的延州左依庆州,右靠晋州,后有河中府支援,三面环军,只一面遥望敌前,因此防卫相对就薄弱得多。王德用心知,庆州城防坚固,一路多有禁军、厢军扎驻,党项人来去容易,但要讨得了好却是很难。但长城口一线又加强了对延州的远程保护范围,正面突破也不容易,这时候最方便的做法,就是佯攻庆州,待庆州大军调集呈一直线迎敌时,出其不意大军东拐,直取延州。延州此时下辖富、丹、坊三州,乃是西北富裕之地,尤其榆林一带因长期开设榷场,物资充足。估计真是年关难过,想来干一票大的。
想通敌人来意,王德用吩咐于禁马上领命,轻骑回转,调集本军三千人马驰援延州,路上同时纠集两厢兵力同时奔赴,趁敌人还刚进来,没来的及拐弯时守住延州。
这时候,守在王德用门外的一个小卒听了里面的指令,隐隐有忧虑之色。那小卒眉目如画,器宇轩昂站得笔直。
里面散了会,各人奔赴使命,王德用又披衣如来,遥望远处烽火,仍在仔细推演心中的算计。一回头,看见那小校正两眼望着自己,好像有些担忧的样子,笑道:“狄青,怕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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