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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临安有龙雀 第七十五章 有你的地方才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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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漫步在周身的黑暗中,脚下的铁靴发出阵阵响声,时间仿佛静止了下来,唯有他在默默移动,尽头的亮光处,站着一个女人,她浑身黑衣,兜帽和面纱遮住了她的面容,但亮光在她的眼中流转,瞳孔宛如宝石般彻紫。

“你是谁?他又是谁?”他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里回荡,他这时才发出自己身穿重铠,腰缠铁剑,女人看着面前的石棺,里面躺着一个人,被厚重的灰布遮盖住面容。

“你忘了我吗?”她揭下漆黑的兜帽,露出一张楚瞬召全然不知的清丽面容,她鼻梁似乎比胤国的女子挺立不少,额头又大又亮,黑发顺着她的耳际蜷了起来,如同朵朵乌云般,他分辨不出她的年纪,二十岁?三十岁?反正是个女人这点到没有错。

“我不认识你。”他坦然道,女人愣了一下,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女人眼底出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哀伤,然后将兜帽重新戴好,盯着石棺里的人。

“你的眼睛……是紫色的。”

“在我们那里,家人的眼睛都是紫色的。”她伤感地笑了。

“你到底是谁?”他害怕她的答案,身上的铠甲发出金属摩擦的颤声。

“那你又是谁呢?”她歪着脑袋,那狡黠的目光和苏念妤无比相似。

“我……我是楚瞬召。”

“瞬召吗?真是个好名字啊……楚骁华给你取的?”她轻轻抚摸他的脸庞,楚瞬召后退了一步:“我……我杀了很多人,为了一个女孩。”

“楚骁华杀过的人比你更多,同样也是为了一个女孩,不必在意自己做过的事情,神佛也在无时无刻地杀人,他们一定很喜欢那种感觉,而我们不也是照着他们的样子造出来的吗?拯救人的生命和终结人的生命,一样让人心情愉悦。”

楚瞬召被她这一套邪门理学震惊了,他想了很久很久,却不知道如何反驳她。

“你和楚骁华一样都是傻瓜,但他从来都是尽心尽责地完成托付,看来这些年他将你照顾得很好,你的兄弟姐妹也是。”

“是啊……”

“我曾经有一个儿子,很多年前我离开了他。”她幽幽道。

“我曾经有一个母亲,很多年前她也离开了我。”楚瞬召一直看着石棺里的躯体轻声道。

“我们总是不断的失去什么,又不断地得到什么,无论你是否接受。”

“我得到了什么?”

“宿命!”

“宿命?”

“王的宿命,英雄的宿命……在天下神话中,最早的文明起源于北域,神佛同样也是来源于北域,虽然虽说那漫天神佛是永生的,但并非全知全能,他们身上的人性远远超于我们,每个国家一开始都有自己的保护神,虽然他们的名字早就被世人遗忘了,在金帐国以北的死盐荒滩上,数以万计的石柱上记载着这份历史,在经过一场特殊的变故之后,神佛渐渐离开了人世间,但他们留下了自己的代言人……或者说是他们的眼睛。”

“你的意思是王与神佛有着密切的联系?”

“是的,至于原因我自己都没弄清楚。”她对他做了个鬼脸。

“楚骁华的宿命是从兄长的手里夺回胤国,他希望保护自己国家的人民,他希望他们能远离战争.让自己每个人民握紧武器的君王是可耻的,让自己每个人民经历战火侵犯的君王可悲的,唯有能保护自己的人民,让他们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君王才是伟大的。每个君王的宿命从一开始就被安排好了,无论他们愿意也好,厌恶也好,终究会走向那个终点。”

“不过……这样的宿命,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沉默了好一会才说。

“那我的宿命是什么?”

“你的宿命是将战火点燃!”

“什么?”他后退了一步,感觉自己的心脏顿时被股股热流穿透,渐渐趋于寒冷,似乎连血管也被冻结般。

“因为你的命星是墨星啊,就如同那千年之前的大秦始皇般,你虽然没有他的童年那般凄惨,但你们都无可避免地走向同一个结局,无论你是否愿意。”她轻轻抚摸他的脸,女人的手掌冰冷无比,但楚瞬召并不抗拒她的触摸。

他沉默了,眼帘低垂,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若你以后有机会的话,可以去腾格尔草原看看,那里是你的故土,是你母亲第一次遇见你父亲的地方,你身体里有一半的血是来自金帐国的。”

“我会的……”

女人宽慰一笑,背对着他转身离开,他轻声呼唤她,但女人充耳不闻,黑袍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女人渐渐消失黑暗中,他忽然想喊别离开我,可当那个字出现在自己嘴边的时候,像是一抹寒气消散在空气里。

他看着石棺里的身躯,一阵轻微的风吹来,灰色的纱布落在地上,露出那人的身体,他以黄金为裹尸布,手中紧紧握着镀金的长剑,那人面容熟悉,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茫然地微笑,剑身上面刻着两个字——龙雀……

他在黑暗中颤抖着醒来,摔落在地上,锦绣大条被里一片寒冷,他像见鬼般将被子扔到角落里,他却发现自己的两只手上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他一脚踢开被子,抱着肩膀瑟瑟发抖,他的声音将隔壁竹林里的苏幼奴惊醒了,那大丫鬟披着雪狐披肩,点着油灯推开了大门,发现了躲在角落里颤抖不停的主子,那双紫瞳在黑暗中像是鬼火般闪烁着。

“殿下……”她拿着油灯,呆滞在门边。

当苏幼奴回过神时,那鬼火般的眼神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惊慌地后退了一步,两人翻滚着落到毯子上,那件狐皮披肩落在地上,她娇嫩的肩膀上泛起点点粉红,她闭上眼睛,不敢看主子的目光,厚重的喘息打在她胸前,皇室贵族里的规矩条框无比严格,若有逾越吃亏的总总是下人。

暖暖的水打在她肩膀上,那鬼火般的目光渐渐退去,她睁开了眼睛,两人沉默相对,他眯着眼睛,似乎终于认出了眼前的人,有些惊恐地退开了,猛然撞到了床边,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苏幼奴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走到楚瞬召身边拉了拉他的袖子:“殿下?”

“她在哪里?”他冷不丁地说了这样的一句话,苏幼奴不解地看着他,他咬紧牙关,披上那件厚实的外袍,就要朝门外走去,当他走到门边的时候,苏幼奴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带着淡淡的叹息。

“苏小姐她住在在落水院里,之前她探望过殿下几次,可你都没有醒过来。”她幽幽地说。

落水院?父皇真的饶了她一命,他在门边抖得像飒飒秋叶般,忽然间他瘫软在地,那种经历了大难不死的感觉从他眼睛里涌现,那么幸运。

苏幼奴呆呆地看着他,慢慢走到他身边,将他的脑袋抱着怀里,用下巴抵着他的发际,轻轻抚摸他颤动不停的后背,感觉主子忽然变成了小孩般,像小时候再垂鹰菀里跑着跑着跌到脑袋了,趴着地上哭个不停,自己拎着裙子走到他面前,从兜里摸出一块饴糖来塞入他的口中,他一边咀嚼着糖块一边哭,自己亲着他的额头叫他不要哭,现在他长大了,自然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随便亲他,但总是在她最能在他受伤的时候出来安慰他。

可他并没有哭,自己的兜里也没有饴糖。

“废物……”

苏幼奴愣了一下,看着他咬牙切齿从自己的怀里站了起来,那宽厚的后背让她觉得自己才是孩子般,她站了起来将脸蛋贴在他后背上,双手环抱着他,她感觉男孩的心都是冷的,唯独皮肤上那一丝丝温热钻入他皮肤下,才能让她感觉安心。

“楚瞬召……你真的是个废物啊。”任谁都能听出他话里的愤恨。

苏幼奴不说话,扶着他的肩膀带他坐回床边,她看着他赤裸的上身,虽说腰间的伤口已经结痂,但仍然可以看出受伤时的触目惊心,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平日温润如玉的主子,竟然会在深夜里骑着马去劫犯人,而且将整个家族的人都惊动了,皇帝陛下亲自将他送了回来,整个人像是被鲜血泡过般。

她忽然发现主子肩膀上的伤口又开裂了,拿起床榻便的玉瓶到了些许药粉涂在他身上,心想这殿下何来的伤痕累累,那些伤他的人难道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而她永远不知道的是,那些将刀挥向三皇子殿下的人,如同他一开始说过般,全部都死在了那个夜晚里,而且三皇子在逃亡的过程中,还将恶霸谢宝闲给除掉了,胤皇看在苏卫胤的面子上,并没有去追究那些西临人的罪责,只是草草地将他们埋了,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般。

“殿下是做噩梦了吗?怎么会吓成这样?”苏幼奴问。

楚瞬召沉默了很久才说:“我梦见自己死了……”

苏幼奴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看着男孩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我梦见了一个女人站在一具棺材前,她跟我说了很多话,等她走了以后我才看见棺材里面的人……是我自己。”

“殿下……别害怕,只是梦而已。”她为他敷上药膏后,坐在他身边,药膏的吸收需要一段时间,整个房间里都洋溢着淡淡的药香味。

“殿下……这些天,瘦了不少。”她盯着他的胸膛说。

“幼奴姐……你有没有经常会梦见自己的母亲。”

“以前刚来临安城的时候有,后来渐渐就忘了。”苏幼奴没有说的是,自从来了临安后在,自己的生命似乎便属于眼前这个小男孩,少吃了一口饭,打了个喷嚏在当时的她看了都是天大的事情。殿下若是生病了,第一个责罚的便是自己,不过他这个主子也是护短,每次自己被公公们责罚的时候,他总会将自己亲自领回去,并恶狠狠道:“你们要是以后再敢欺负她,我便让我父皇将你们的脑袋都砍了,若是他不答应我便亲自动手!”

生气的小楚瞬召看起来并不讨厌,微胖的小脸鼓得圆圆的,总得来说她也是幸运的,碰上这样一个善良温柔懂人情冷暖的主子,这在皇室子弟中的性格委实罕见,她那些藏得极好的心思被哥哥一眼看穿了……你和他是不可能的。

真的不可能吗?她歪着脑袋心想着。

他轻声道:“我经常会梦见她,可是每一次的脸都不一样。”

楚氏皇族在诞辰日的前一天都会让画师来画画像,在宗庙堂里挂着着自己从牙牙学语的婴儿到现在的画像,每一次自己将画像挂起来的时候,父皇总会笑吟吟地指着头几幅说,这是你几岁几岁的样子,你的眼睛和你娘的一样,又紫又圆……可最让楚瞬召感觉遗憾的是,自己的父皇居然没有让画师为母亲画一幅画像,但这委实不能怪胤皇,楼欢公主是个坐不住的女人,让她在椅子上坐一个半时辰简直要拿了她的命般痛苦,她在怀他的时候便经常策马在临安城的街道上,一大群皇宫侍卫一边追一边喊娘娘快回宫去吧,您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可是一尸两命的事情,到时候我们都得掉脑袋啊,楼欢公主策马挥鞭之间便将他们甩开,在日落之前牵着马儿回到皇宫里,被当时的女子看做女侠般的人物。

他站了起来,将将油灯举起了走到窗户边,一抹雪花从窗缝里飘入,碰到他鼻尖上,打开窗户,可以看见垂鹰菀的院子已经铺上了一层洁白的地毯,雪花飘飘啊飘,带着他的思绪落入池子里。

临安城下雪了,今年的雪来得有点早,镇北关那里的雪想必已经可以覆盖脚踝了,大雪自北方横扫而下,很快覆盖胤国全境,胤国的百姓已经开始储备粮食,新年,新的一年又要来了。

苏幼奴走到他身边轻轻关上窗户:“殿下,窗边冷,回床上躺着吧。”

“我想看一看雪,好些天没有放松过。”他侧靠在窗边,看着绵密的小雪将院子里的假山变成雪山,苏念妤拿来一件宽大的雪狐裘皮衣盖在他肩膀上,他们兄妹三人中,哥哥的雪球做的最好最大,楚鹰仰总是喜欢将雪球放在楚熏的后领口里,他慢慢回忆着那些欢乐的时光,在漫长的沉默中,他将苏幼奴拉倒自己身边,轻轻地拥着她,苏幼奴愣了一下,缩在他的怀里陪他一起看窗外的雪。

“西临的雪应该下得很大了吧……”她轻轻地说。

“你想西临的家吗?”

“不想。”她忽然抽了抽鼻子,雪花落在她娇白胜雪的肌肤上,楚瞬召轻轻弹走她鼻尖上的雪。

他不解道:“为什么?”

“因为……那里没有殿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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