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绿叶沾红血
楚鹰仰轻声道:“这些话我也只能在你面前说了,要是告诉其他人的话,还不被他们笑死。”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望着窗外那轮明月,楚瞬召觉得哥哥也变了,以前他不是这样的,或许之前的飞扬跋扈与目中无人都是装出来的,小时候的他可骄傲了,但绝非如后人们所说的临安城第一大跋扈。
“我带来了酒,是父皇最喜欢的烧刀子。”他从脚下拎起一壶子酒,还有两个杯子,楚鹰仰给楚瞬召满上一杯白酒,这种价格低廉的白酒胤国随处可见,一开始只是穷人家在冬里暖胃方才饮用的,谁知道胤皇也很喜欢喝这种辛辣锐利的白酒,最后风靡胤国,上到朝廷命官,下到江湖游侠,大家都喜欢在冬里坐在酒馆里,小口小口地啜饮温的酒液,自嘲连那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和自己喝的都是同一杯酒。
“这酒冬天喝才有滋味,现在盛夏时节喝冰镇的葡萄酒最好不过了。”楚瞬召低低地说,酒液如同锐利的小刀般刮过自己的喉咙,火辣辣的。
“葡萄酒虽说清甜,但那股甜腻腻的味道无法洗涤人的心灵,只会让人软弱。”
“哥……最近看不少书了?士别三刮目相待啊。”楚瞬召赞叹道,楚鹰仰反倒不温不笑道:“不如弟弟你才高八斗,小时候你写的那首诗,可是让父皇高兴了好一段时间,连那挑剔的楚熏也赞不绝口啊。”
“哪一首?”
“冬天喝酒那首,你忘了吗?”
“绿蚁焙新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雪,能饮一杯无?是不是这首?”
“对对对,就是这首,连你哥这种半吊子的读书人都觉得惊艳,你当时多少岁,八岁,九岁?”楚鹰仰总是被楚熏笑话全家读书最少的人,看来这顶帽子是一辈子都摘不下了。
“这首诗不是我自己想的,是那年去逛庙会的时候在马灯上恰好看到的,便记了下来做了点修改。”楚瞬召对他做了个鬼脸,楚鹰仰嘴角动动:“还记得哥第一次带你出宫喝酒吗?我两兄弟喝醉了躺在莲花河的草坪上,望着河上的纸船漂游而下,闪烁着烛光,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以前总想离开临安城到外面看看,可现在却发现还是家比较好。”楚瞬召说。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楚瞬召忽然问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楚鹰仰想了想:“一口气杀到燕莾人老家,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能说什么。”
“我在这城里认识了一个燕莾女子,名字叫宁瑶。”楚瞬召说。
“燕莾女子,大概是之前遗留在城中的燕莾人吧。”
“是啊,她全家都被我们的士兵杀了,只剩下一个女儿……”楚瞬召直直看着哥哥的眼睛,对方摇了摇头:“当年我在杀了叶霸后昏死了过去,后来才知道士兵放火屠城一事,如果我当时醒着的话,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楚瞬召点了点头,楚鹰仰忽然握紧弟弟的手,低声问道:“你是在谴责我吗?还是在谴责胤军的所作所为,战争就是这样的,如果燕莾人攻了临安城,他们一样会放火屠城,除了胤国人之外,所有的人都是敌人,这是父皇亲口跟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说过,但是他没告诉过你,对吗?”
楚瞬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低垂眼帘,楚鹰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一直都是大家眼中的乖孩子,你本不该来这个战场的,你这样的人只能做好人,杀人放火一事会让你饱受折磨对吗?”
“的确让我内心纠结,但是哥哥,是我放火将燕莾人的船烧了!我希望你记住这件事。”楚瞬召抬头直视着他,眼中仿佛跃动着火苗:“我是胤国的三皇子下,我做了应该做的事,而并非正确的事。”
“我懂你的话,杀人的确不好受,但是看着心的人被杀更难受。”楚鹰仰将杯中酒一口饮尽,丢下杯中,将两只手按在弟弟肩膀上:“你是否有打败燕莾的决心,就像你打败苏长青一样!”
“是的,我要打败燕莾,就像打败苏长青一样,我不能看着自己心的东西被人毁灭,我喜欢妤姐,也喜欢叶微微和澹台宁静她们,这个世界上有成千上万的男人会欺负她们,但是只有我会保护她们,如果我们输掉这场战争,燕莾人就会攻入胤国,杀死我们的人,焚烧我们的城池,将我们祖辈建立的一切全部毁灭。来这个战场之前我想好了,我要打赢他们,燕莾是绝不会投降的,那我们就将那些不肯投降的人全部宰了,将仁慈给那些愿意放下武器的人,在此之前我不会放下我手中的剑,直到砍下他们皇帝的头颅!”
“不愧是我弟弟,你已经杀过一个王了,再杀一个王又如何!”楚鹰仰用力拥抱他的弟弟:“你这样的人生来就该当英雄,像你外公一样,像父皇一样,但当英雄……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愿意支付这份代价,我要像父皇一样,生亦当人杰,死亦为鬼雄。”他被哥哥的话所感染了,心中的火焰升腾而起,是啊,他已经杀过一个王了,再杀一个王又如何,他将踩着诸将累累的尸骨,砍下燕莾皇帝的脑袋,保护自己所的人。
“但是,哥哥,我不会伤害任何一个燕莾的孩子与女人,也不会许我们的士兵伤害她们,如果有人敢这样做
,我会毫不犹豫砍下他们的脑袋。”楚瞬召一字一顿地说,楚鹰仰看着弟弟的眼睛,澄澈无尘但却无比坚毅,他点了点头:“你能那么说,我很高兴。”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封信拿了递给了他:“这是父皇要我带给你,一会我走后你自己看。”
楚瞬召接过信封,摩挲着上面的猎鹰蜡章,感觉这封信有千斤之重。
“如今我们虽然守住这座城,但燕莾人是不会放弃攻打我们的。”楚鹰仰叹了口气:“东城门被蜀越人攻破了,而且你的火也将南门烧毁,这座城可谓四面皆空,一旦燕莾人卷土重来我们说不定就挡不住他们了,如今蜀越那三万军队入了城加入澹台宁素的旗下,这样一来城里的粮食根本不够吃,若是一直耗在这座城里的话,我们会将自己活活耗死的,接下来我们必须坚持与燕莾人开战,你的子没事吧?”
“小时候爬屋顶摔伤了腿在上躺了大半个月,但我发现自从觉醒王息之后,皮的割伤一两天就能痊愈了,即便是骨折不出一周也能恢复,体里……像是有某种力量在支持我们的生命。”楚瞬召说。
楚鹰仰叹了口气:“世人都羡慕我们体内王息的强大,我们根本无需修炼就能拥有比常人更为浑厚的息,更强的速度与力量,靠着这份能力一人dàng)平一支军队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当王息充斥全的时候,我们会有各种匪夷所思的能力,伤口迅速愈合只是小儿戏,我们的能力是逆天的,不被多数世人所拥有,但被神佛所默许的能力,甚至可以修改天地气机运转的法则。”
“我们……那么厉害的吗?”
“但是!过多使用王息对体的损害也是巨大的,从王息觉醒那起,我们就像一辆燃烧的马车般往前冲去,你使用王息的次数越多,所持续的时间越多,如同不断往这辆燃烧的马车添加柴火,火越烧越旺,终有一我们会被这份力量摧毁自己,慢慢丧失自己的本,就像朱诏息一样,你知道他的故事对吧?”
楚瞬召默默地点头,“疯狂”的朱诏息是东隋历史上的著名的疯王,这位皇帝早年励精图治,国家祥和安定,后来不知为何变得极易爆发愤怒,渐渐嫉妒多疑,多次用王息之力处死国家罪人,并且乐此不疲,多次污自己的亲生姐姐与妹妹,并在妹妹怀上皇种之后为自己的行为感觉愧疚,但这种愧疚慢慢转变为狂怒,他将临产前的妹妹在浴池中用玉斧杀死,太子下见其不免勃然大怒,但那里是朱诏息的对手,在朱诏息用斧柄击中太子下头部后,慢慢从狂躁中醒来,望着头部血流不止的继承人,这位皇帝第一次被自
己的疯狂所震慑到了,最终从皇宫的高台上一跃而下,终结了自己的命。
在此之后东隋开始了长达三年的内战,后被当时的庆皇赵柄亲自驾驭飞龙来到东隋,用龙焰处决了两军头领,并让自己的次子娶了东隋王的孙女朱元婴,两人携手统治这个国家,方才平息了这场内战。
“总之哥就劝你一句,不到生死攸关的时候,还是不要随意使用王息,西临剑神教了你那么多招数,总能派上用场的吧?”
“记下了。”楚瞬召点了点头。
“你能在哥哥来到之前守住这座城,哥真的很欣慰……我们这次守城战损失了两万五千多兵,但燕莾人是我们的两倍之多,鹰拓骑五千精骑如今不到三百,他们很多人的尸体还在龙胆关上躺着,燕莾人的损失是惨重的,至少一段时间内是没法向我们发动任何攻击的了,并且父皇让我转告你,拒绝与燕莾人进行一切和谈,直到将鹰旗插在安息城城墙上,不惜一切代价!”
楚鹰仰说着话的时候,眼睛仿佛铁般生硬,他早就想让这些燕莾人尝试一下何为兵临城下但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当年御南关之围的仇他还记得。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需要将战线推移至龙胆关上,越过这座关隘,就能看见安息城了,但你知道我在害怕什么吗?我不敢让士兵们随便进入安息城!”楚鹰仰死死看着他的眼睛,楚瞬召说:“是因为东皇钟吗?花将军跟我说过,但如果他们该释放东皇钟,整座安息城都会在神焰的愤怒中化为灰烬,这……”
“燕莾人宁可死去也不会投降的,我们不排除他们会有这样的想法,并且他们不会傻到等我们到安息城之中再释放东皇钟,假如他们真的要鱼死网破的话,一定会用在战场上的,就在龙胆关后方的风暴谷中,我和蒙羽将军谈了一天了,如果他们真的要用的话,只能是那个地方,既能将我们的军队完全摧毁,同时又不会波及到安息城。”
“这是个很疯狂的想法,哥哥……”楚瞬召深深吸了一口气。
“可我现在不知道东皇钟的下落,这是最让我们头疼的事,”
楚瞬召平静地说:“哥哥,你相信我吗?”
“废话,你是我弟弟我不信你信谁?”
“既然这样的话,总得有人站出来,不瞒哥哥,我有办法找到东皇钟的下落,但我需要一万骑兵外加五千弓兵,由我和花幽月将军一起去风暴谷,假如东皇钟真的被燕莾人带到风暴谷中,我能将其夺走!”
“你?”楚鹰仰难以置信:“我承认你的水深得连我都看不出来了,但弟弟你要知道,这一万
五千骑兵的命都不如你重要,万一出了什么事的话,你要我如何回去跟父皇交代,况且你凭什么能找到东皇钟的下落?”
楚瞬召深吸一口气:“有些事我不能告诉哥哥,希望你不要怪我,但我还是希望哥哥可以相信我和花将军,这是我们两人共同讨论出的结果,我愿意用自己的命去完成这件事,如果我失败的话,我不会回来的,之后燕莾人也没有兵力与你们抗争了,哥哥可以不费一兵一力攻入安息城。”
“只有你和花将军可以去做,其他人都不成?”楚鹰仰将手搭在他肩膀上,看着他的眼睛用力捏紧,似乎想从弟弟眼中看出真相,但紫瞳一如往常般瑰丽,深不见底。
“只有我和花幽月将军可以做。”楚瞬召还是没有告诉哥哥他体内有太阿剑的真相。
楚鹰仰用力握紧拳头,阵阵爆响从指间传出:“我这个哥哥还真是没用啊……连最危险的事都不能替自己的弟弟去做,你大可嘲笑我这个没用的哥哥。”
“别那么说,我们都是父皇的孩子,而且大家都有懦弱的时候,之前我和妤姐被人欺负的时候也是哥哥你亲自来救我们。”楚瞬召说。
“好吧,哥哥再和蒙羽将军谈谈,让他拨多五千铁骑给你,现在你有两万人的军队,这也是我能为你做的一切,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放手去做吧,这一次哥哥将跟在你马后……”楚鹰仰揉了揉醉醺醺的脸,站起来,楚瞬召要送他,却被他按下肩膀。
“好好休息吧,我们会打赢这场战争的,父皇和姐姐都很想你,我们一起回去临安城,带着几万人的军队回去,之后你的名讳就不是三皇子下了,而且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世子下!所有人都会喊你世子下!”
楚瞬召呆呆地看着哥哥,楚鹰仰的眼中并没有任何虚伪的成分,反倒是发自内心地,希望弟弟能坐上胤国的皇位。
当他回过神时,哥哥已经不在房间里,只剩下一股子虚无缥缈的酒香,久久不散。
他忽然想起父皇的留给他的信,他的左手被纱布包着无法动弹,一手拿着信封,用牙齿撕开,信纸斜斜地从信封中掉出落在地上。
楚瞬召忽然急了,一个不小心从上滚了下去,摔了个狗啃泥,他揉了揉发疼的额头,信纸上的文字跃入眼中。
少年几乎是跪着读完这份信,他感觉自己的肩膀慢慢变得僵硬,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血液的流通,心脏仿佛被寒冰之爪抓住,血液变得冰冷,他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笑容变得很是无奈,想要放声质问父皇,但他却在千里之外的临安城中,等待燕莾的毁灭。
楚瞬召站了起来,将信揉进掌心中,用王息将其粉碎,余烬随风而走,此时已经是午后了,他扭头望着院子里的青枝绿叶,安息城里的草木,是否也跟这样一样繁茂成荫?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很快那座城里的每一片绿叶,都会沾着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