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圩埂上抢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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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汹涌, 猛烈地拍击着圩埂。高高堆砌的沙土袋似乎也被冲得摇摇欲坠。

雨水瓢泼似的往人脸上倒, 火把早就被浇灭, 昏暗的马灯也照不亮圩埂。黑暗中,余秋只听见哗哗的水声, 就像是死神在敲打谁家的窗户。

郝红梅吓哭了, 抓着余秋的手喊:“余姐,怎么办啊。陈媛姐跟田雨姐他们……”

“没事。”余秋心里头也发慌,却逼着自己镇定下来,“我们先装沙土袋。”

全村的男人都出动了。年富力强的上圩埂, 年纪大的就在边上装沙土包。

赵大爹跟郑大爹一开始还催两个女娃娃赶紧回去。后面随着汛情愈发紧张, 大家也都顾不上了。

余秋和郝红梅分别充当两位老人的搭档,帮着牵沙土袋。等到装满沙土之后, 再转给桂枝的丈夫迅速封口,然后再由赵家两兄弟跟同伴们抬走。

堆得高高的沙土袋子飞快削平,一袋袋沙土被运上圩埂加牢加固。

雨水一刻不停歇, 大家悬着的心就半点儿不敢放下。河水汹涌地拍着圩埂, 无时无刻不想着撕裂出道口子来。

余秋的胳膊僵了, 抓着沙袋的两只手已经失去知觉。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天才能亮,也不晓得什么时候雨才能停下, 更不清楚她的知青伙伴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来了,来了。”圩埂方向传来呼喊。

一群人提着马灯围着,跟山洪裹挟的石头一样冲到余秋面前。

韩晓生背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直接丢在余秋面前:“快,背起来的时候都不喘气了。”

余秋顾不上问东问西, 直接将他的头侧向一边,自己两条腿跪在他大腿根两边,直接按住上腹部,往肋骨里头朝上推。

何东胜也背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冲到高处来。

那老人一落地,就抹着眼泪喊:“种安哎,我家种安。”

种安是杨树湾的方言,就是单传独生子的意思,后面一个字到底要怎么写,余秋也不知道,现在也没心思关心。

她利用海氏冲击法控出这小孩肺里头呛进去的水之后,又跪在他身旁,开始心肺复苏。

所有的抢救手段中,余秋最不喜欢的就是心肺复苏,因为实在太累人了。

以不少于100次/分的速度胸外按压,按压深度5-6cm,持续三十次之后,再人工呼吸两次,如此这般五个循环才是一个抢救周期。

接下来做评估,效果不好的话,再来第二回。常常一个周期下来,施救的人自己就累得够呛。

余秋从来没有像眼下这般怀念过胸外按压机,它真是拯救急救人员的大福星。

可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的两条胳膊两只手跟一张嘴巴。这两条胳膊,已经装了不知道多久的沙土袋。

尽管暴风雨让气温骤降,余秋嘴里头喘出的粗气都带着白雾,可是一轮循环下来,她仍旧浑身发软,额头上也沁出了汗珠。

“你负责人工呼吸。”不知什么时候,何东胜到了她旁边,示意余秋往前挪了挪,接手了胸外按压的工作。

余秋完全没有反对的机会。因为抢救不能停,她无法抽出空跟何东胜争执。

两趟心肺复苏之后,溺水的男孩子终于有的动静。他坐起身,大声咳嗽着,伸手捂住胸口,看上去痛苦极了。

余秋相当冷酷无情:“刚才胸外按压有可能压断了你的肋骨,好好休养,实在不行再给你做内固定术。不过这个可能性不大,你自己先注意点儿。”

郝建国在边上好奇:“为什么?”

他刚才看按压的力道,胸口都陷下去了,骨头还不断吗。

余秋累得要死,说话都费劲,真懒得跟学生答疑解惑:“小孩子骨头弹性大,不容易骨折。”

那获救的男孩顿时涨红了脸:“我不是小孩,我是男子汉,我也要抗洪救灾。”

旁边抹眼泪的老太一把拽住他人,嘴里头骂着:“你给我安生歇着。”

何东胜也攘了下男孩的脑袋:“别捣乱,好好看着你爷爷奶奶。”

他皱着眉毛看气喘吁吁的余秋,刚要说什么,圩埂上就传来惊叫声。年轻的生产队长面色一变,立刻冲回头。

韩晓生他们也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但还是本能地追了上去。

前头有人挑高了马灯,终于照出了一小片水面。

风雨声盖住了人们说话的声响,余秋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就看见这群人跟下饺子一样,接二连三跳下水去,连田雨跟陈媛她们都不例外。然后一袋袋沙土跟接力棒似的传送到何东胜手上,再被远远地抛到水中。

落下的地方,隐隐像个漩涡。

“快快快,沙土袋不够用了。”黑暗中传来急促的呼喊。

赵大爹他们的速度又快了起来,余秋赶紧抓住草包。

她脑海中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这个何东胜好像受过医学训练,最起码的受过急救培训。

现在的学校已经教这些了吗?她要不要跟田雨商量一下,先在杨树湾小学教会孩子们海氏冲击法跟心肺复苏术?毕竟现在大人们疲于养家,实在没精力多照应小孩。

累得要死的时候,脑海中有这些东西打打岔,倒是帮助余秋支撑着不立刻倒下去。

沙土袋一层层地往下削减,就像是一层层地撕开包裹天空的重重黑幕。终于,天边现出灰色的时候,湍急的河流也平缓了下来。

天与地,在这瞬间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还有人直接瘫倒在圩埂上,一动不动。

大队书记大声喊着:“大家都辛苦了,马上大队送早饭过来。吃完饭再分批下圩埂。”

他转过头招呼刚爬上岸,浑身湿漉漉的何东胜,“东胜,你先不要走,带着民兵队巡逻,防止水势再变。党员留下,党员跟着我,和民兵队换班。”

宝珍父亲跟村小学的校长都走到了大队书记的身后。

何东胜点点头,没说什么,只眼睛盯着大河对岸,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河对岸黑黢黢的,石桥口大队像是都睡死了过去,对这风吹雨打毫无反应。

众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赶紧扯着嗓子喊。

杨树湾的人不是没挨过洪涝灾害,早十几二十年前,整个村庄被淹没了,活着的人只能坐在房顶上的时候也有。草房不吃重,塌掉了一家人当水鬼也不稀奇。

大队书记急了,抓着口哨拼命吹,然而风雨声掩盖住了口哨声,对岸仍旧毫无反应。

何东胜接过报警用的大铜锣,朝着河上用力敲打。

那咚咚的声响震耳欲聋,余秋觉得自己鼓膜都要被震裂了,对岸仍旧没有反应。

“我过去看看。”何东胜手里抓着锣,抬脚往船边上走。

大队书记一把拦住他:“这船不行,太小了,压不住水。”

还是郝建国反应快,拍着脑袋想起了那艘渔船。他抓起手电筒,跟胡杨一道回村里找渔民。

没那人在,船还真开不起来。

田雨呆呆地看着河对岸,半晌不出声。

郝红梅吓得眼睛红红,可怜巴巴地看着哥哥姐姐们:“不会……不会被淹了吧。”

“没事。”年纪最大的陈媛伸手搂住她,“不要怕,这么多人呢,总不会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她转头下意识地找余秋,“你说是不是啊?”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余秋也才十五岁,可跟她相处的越久,陈媛越觉得她身体里头装的是个老成的芯子,根本不像刚初中毕业的人。

也许真的是生活逼着人成长吧。母亲早亡,父亲不在,她只能逼着自己当大人。

现在,小大人余秋却垂下了眼睛,轻声嘟囔了一句:“大概吧。”

她不确定,比起洪水,她更担心的是泥石流。这里有山啊,持续的暴雨最容易造成山体滑坡了。

天色仍旧深灰,宝珍跟母亲还有两位嫂嫂推着板车过来。她们这一夜也没睡踏实,三更半夜就爬起来泡米和面煮粥蒸咸菜包子。

村里头的婆婆妈妈跟大姑娘小媳妇都动了起来,由妇女队长们带着做后勤保障。

宝珍盛了碗粥送到余秋手上,碗里头还搭着个包子,是韭菜鸡蛋馅儿的:“余大夫,你吃。”

余秋看看自己的手,想开口谢绝她的好意,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疼难耐。

她只能胡乱在身上擦擦手,接过粥碗就往嘴里头倒。

一碗粥下了肚子,余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体总算迟钝地反应过来又冷又痛。寒气往她骨头缝里头钻,她感觉自己身上每一个关节都僵硬了,好像连活动手指头都艰难。

圩埂上不时传来铜锣的声响,然而对岸却迟迟没有回应。

“来了来了。”

黑暗中传来欢喜的叫喊。胡杨他们总算找来了方英的丈夫。

何东胜一口干掉了筷子上的包子,直接将粥倒进嘴里头:“走!”

胡杨想要跟上,被韩晓生伸手拦住:“你俩先吃点儿东西。周伟民周卫东,跟我走。”

正在喝粥的人立刻放下碗,毫不犹豫地跟着上船。

于是那艘在风雨中飘摇了一夜的渔船重新开动,朝河对岸驶去。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恨不得自己长了双猫儿眼,可以透过夜色,看清楚对岸的石桥口大队到底怎么样了。

船上灯亮着,从余秋的位置上看,就跟孟兰节上放的河灯一样。她赶紧扭过头去,感觉自己不能再看下去,否则不知道要想成什么样儿。

河水越往河心去越湍急,天色太暗,那船看在大家伙儿眼里头好像始终在原地打转。

大队书记双手放在嘴边张开,扯着嗓子朝河心喊了句什么,那船摇摇晃晃的,又朝河对岸驶去。

暴雨洗刷了天空,浓墨般的色泽渐渐被晨风吹成了灰色。

余秋强迫自己站起身,在圩埂上来回查看众人的情况。脸色青白的被她拽去喝热粥姜汤,腿脚划破的被她集中到一处,准备带回知青点处理伤口。

她太累了,实在没力气再走个来回。

一共有七个腿脚外伤的病人,基本上都是被石头划破了。伤口倒是不算深,但这种洪水环境,还是打破伤风针保险一些。

“来了,来了。”

渡口方向又传来喊声,周卫东跟周伟民两人抬着个箩筐大声嚷嚷着什么。

船靠岸,何东胜跳下船,笑着大声喊:“石桥口没事,风雨声太大,他们没听到这边的响动。为了感谢咱们,他们大队特地送了一筐子鸡蛋。叔叔伯伯兄弟姐妹们,吃鸡蛋咯。”

圩埂上立刻响起欢呼。

作者有话要说:  嗯,入V后尽可能保持三更的节奏。我这是作死啊。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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