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8
移花宫的这对兄弟, 至少在这个世界,在风秋的眼里, 感情一直挺不错的。就好像当初怜星一人面对敌人时,邀月拼着内伤也要出关一样, 邀月要对付燕南天,怜星不在附近反而比较奇怪。
所以如今听邀月提起怜星就在附近, 风秋再正常不过的点了头。加上如今天色已暗,邀月入城反倒更方便些。至少黑夜里城门是关着的, 守门的侍卫不可能注意到他们的头顶是不是飞过去了两个人,其中的一个人又是不是像刚从血池里捞出来。
邀月来的时候仅携了一把碧血照丹青, 如今他离开, 竟连碧血照丹青都不要了。
还是风秋给他顺手收着,一路帮着拎了回去。
二十里对邀月和风秋而言,都算不上很远的距离。在月亮尚未升至半空的时候,他们便到了怜星等着的那家客栈。
客栈早已清空,大堂里冷冷清清,除了坐着喝茶的怜星, 竟是连个小二都看不见。还是风秋他们踏了进来, 潜于暗处的移花宫弟子方才出现,恭敬立于两侧, 只等邀月开口吩咐。
——是风秋十分熟悉的,移花宫一贯的、死亡一般的寂静。
风秋习惯性地便觉得不适。
还是怜星瞧见了他们, 略弯起了眼, 开口打破了凝固了一室的风。
他笑着道:“恭喜哥哥明玉功大成, 终于习得第九层。”
他话音落下,客栈内的移花宫弟子方才发现邀月的变化。若说先前的客栈是因训规而保持着寂静,那当怜星说完那句话,客栈内便是极致惊讶后的失语!
明玉功第九层!
自移花宫创立以来,能够练成的宫主寥寥无几,见过的人更是一手可数!世人皆知,明玉功练至六层,便可跻身江湖一流高手,练至八层便可独步江湖。就如上任宫主一般,他便是因八层明玉功的修为,纵使行事张狂无忌,满江湖也无一人胆敢在他活着的时候冒犯移花宫!
而如今邀月习得了第九层,第九层的明玉功若真被人习得,那这个“人”还能被称作“人”吗?
黑暗中的弟子齐齐下跪,恭祝邀月明玉功大成。可他们的背脊却都被冷汗浸透,连声音都透着颤音。
邀月的听力很好 ,百丈之内的落叶飞花都瞒不过他的耳朵,更何况是人的恐惧。
他微微眯起了眼,手指微动,却先听风秋说:“不要恭贺了,比起恭贺,你们宫主更需要休息。你们现在给他备好沐浴更衣,比什么恭贺都强。”
——像移花宫内一样,某种绷到极致的弦,就这样轻松的散了。
邀月垂下眼帘,他伸手按了按眉心,倒是真的有些累了。
邀月对怜星道:“我去梳洗,这些事情你来料理。”
怜星颔首,他道:“我清楚,你放心去休息。”
邀月侧头又看了跟着她一起来的风秋一眼,他本来似乎想说什么,看了眼怜星后却一言未发。
风秋瞧着邀月连句招呼不打就这么进去了,不由惊在当场。
风秋看着邀月的背景,震惊道:“我、我也想休息一下呢?”
风秋委屈:我为救你也跑一天一夜呢!
怜星见状忍不住就笑了。
他向风秋招了招手,温柔道:“枫娘先坐下喝杯茶,我让他们去替你准备。”
风秋嘀咕道:“你哥哥就不用准备,我就要准备的,别找说辞了,你们两兄弟压根就没准备我的份。”
怜星安静听完,却笑道:“我准备了。”
风秋:“……?”
怜星替风秋倒了杯茶,他将茶递给了风秋。
风秋鼻尖闻到了熟悉的香气,她有些惊讶,端过茶碗抿了一口,惊讶道:“是我喜欢的,可是这茶不是只有移花宫才有?”
怜星道:“我带来的。”
“不只是茶,还有你喜欢的酒、点心、甚至是你在移花宫内用过的发饰。”他弯了弯眼睛,“我都准备了。”
风秋立刻:“那我也去休息!”
“那可不行。”怜星弯起了眼,“说了还要准备一下。”
风秋:“可你不是刚才还说——”
怜星一本正经:“枫娘和哥哥不一样,哥哥的可以随便糊弄一下,枫娘的不行,所以需要点时间。”
风秋:……你看我像是信你的话的样子吗?我能比邀月更难伺候?
风秋的眼里充满了对怜星的质疑,但她还是坐了下来。
怜星似乎早就料到如此,他不着痕迹地轻笑了一声,真命人端上来一盘风秋喜欢的点心。
怜星道:“我还把你喜欢的厨子也带来了。你若是想吃点东西,也可以让他现在做。”
风秋点心咬了一半,她咬不下去了。
风秋咽下嚼了一半的食物,严肃地看向怜星:“你跟踪我啦,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啊?”
怜星伸出右手替风秋添茶,他慢声道:“因为哥哥对上燕南天,其实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如果哥哥活着回来了,那他就一定会带着你来。”
风秋:“?”
她满头雾水,不明白为什么邀月活着就一定会带她回来,她困惑地看向怜星,怜星却只是对着她温和的笑。
风秋忍不住直接问:“为什么他活着我就会一定跟着来,你猜到我会介入了?”
“不对——”风秋差点就被怜星的话带走了思绪,“你知道邀月没有必胜的把握,你都不拦一下的吗!”
怜星脸上笑意更深,他很无辜地问风秋:“为什么要拦?”
风秋:“你还问我为什么要拦?”
风秋差那么一点就要摸上自己的刀了。她本来以为移花宫里好歹还有个理智人,没想到怜星这个看起来通情达理的斯文人也学着邀月糊弄她了。
风秋差一点就拔刀了!
偏偏怜星垂下了双眸,他低低道:“枫娘,有人说你死了。你说,若是有人在师父面前说苏楼主死了,师父会怎么做?”
风秋:“……”以江宫主的性格当然是打到那人跪下道歉。
但是——!
风秋道:“这两件事不一样的啊!”
怜星:“我和哥哥又不知道。”
风秋哑然。
怜星淡淡道:“我们只知道有人说你死了,那个人是燕南天。”
风秋本来还在生气,可杨无邪的教导让她惯性对一切信息感到敏感。几乎在反应过来前,风秋已经问出:“有人——?”
她双眸发亮,算是复述却又改了改怜星原本说的话,她向怜星求证:“有人说我死了,‘还’说那个人是燕南天。”
怜星笑意微冷:“对。”
风秋道:“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有问题的?”
怜星道:“快要见到燕南天的时候。”
怜星慢条斯理地说:“燕南天比我和哥哥想象中都要强,传话的人隐藏了些东西。我意识到在与燕南天的比试中,我绝插不上手,就算在一旁,也只会成为哥哥的累赘。所以在第五日,我和哥哥分道扬镳。”
“哥哥依然如计划般对付燕南天,而我则去另一个地方。”
风秋隐有意识,但她仍问了一句:“哪里?”
怜星冷声:“断魂谷!”
只要走的离燕南天近些,就能听到完整的传言,传言中风秋的死因是断魂谷。如果将传闻递入移花宫激怒他们真的是一场计谋的话,在最初的传闻里被隐去的断魂谷一定也有问题。
所以怜星去了趟断魂谷。
怜星的明玉功如今是七层,虽未达八层,但却也只差那么点意思了。移花接玉的掌法又是最克制无敌公子掌法的招式,他亲自出手,无敌公子自然活不了。
而正因他去了趟断魂谷,他发现了件非常有趣的事。
怜星道:“断魂谷在内斗。无敌公子似乎引入了一匹狼,他原本是想养狼护院,结果这被这狼狠狠咬了一口。不仅是他,连我也被算计了。我如他意入了断魂谷,杀了无敌,结果却只是助他更顺利的接手了无敌留下的遗产。”
风秋诧异:“你没再抓住那试图利用你的狼?”
怜星漫不经心:“他太滑手,不小心就让他跑了。虽然跑了,但我也毁了断魂谷,他想要得到的遗产毁了一半,也算是我给他的教训。另外——他大概还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
风秋:“知道什么?”
怜星微微弯起唇,他对风秋温声道:“枫娘,我知道你心有大志,所以我绝不会阻止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只是江湖险恶,有些事情我告诉你,希望你谨记在心上。”
风秋道:“你说,我记着呢。”
怜星笑道:“日后江湖上怕是会兴起个新的魔头,那魔头自称‘石观音’,最善易容并巧言骗人。枫娘要是遇见了,记着莫听莫看,直接一刀斩了比较好。”
风秋:“……”
风秋庆幸无比自己这一刻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喝水。
石观音,这个名字也好耳熟哦,她主场的故事主角是不是还没出生的啊。
风秋缓了会儿神,端过水杯道:“我知道了,我遇见和她像的女人,会多提几个心眼的。”
“女人?”怜星表情古怪,他道,“不是女人。”
“枫娘怎么会觉得他是女人。”怜星道,“虽然年纪还小,但他是个男人。”
“一个心狠手辣——”
“噗,咳咳咳咳咳咳!!”
风秋这一下是真的所有的茶全呛进气管里了,她眼角都呛出了眼泪,怜星连忙帮她顺气,也就忘了再提石观音的事。
但这事确确实实在风秋心里留下阴影了,她缓过神来后面无表情地想,好,石观音是男人了,那水母阴姬呢,变男人了吗?她要是成了男人,那是还喜欢女人还是男人?
——算了,不能想,想了头好疼。
风秋越过怜星看着屋外繁星,夜空明亮清透,是个再好不过的夜晚。
这么好的夜晚,实在不适合去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风秋回过思绪,飞快的切过“石观音”的话题,将一切又拉了回来。她质问怜星:“我差点又被你带偏了,你去了断魂谷,既然事情解决了,你怎么不去找邀月?”
“你知不知道,我到的时候有多急,就差那么一点点!”风秋做了个很小的手势,“你哥哥就要没有啦!”
怜星静静看着风秋,不说话。
风秋见状忍不住道:“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你不要吓我,我在松江府刚见证了下兄弟阋墙。”
“我和哥哥还没有弟子,移花宫的传承不能断。我们两个人,至少有一个人必须要保证绝对的安全。”
怜星回答了风秋:“所以我只能等,不能去。”
“但这世上,除了你,我只在乎我哥哥。”怜星轻声道,“所以枫娘你去救他了,我真的很高兴。”
他静静地凝视着风秋:“你去救他了,真的谢谢你。”
月过中天,邀月洗净了一身血渍,重新披上洁白的里衣,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明玉功九层之后,他的皮肤越发像玉,就如此刻他站在月色下,若是一动不动,整个人都似是一尊无暇玉雕。
怜星坐在桌边看了眼邀月,开口问:“你感觉如何,这次进阶突然,修为巩固的尚可吗?”
邀月随口答:“问题不大,回去再闭关七日就是。”
他回头又问了句:“她睡去了?”
怜星点头:“她很累。”
邀月抿了抿嘴角,他道:“她该休息了。”
怜星坐在桌边半撑着脸,他对邀月笑道:“这次,她又选了最好的结局。”
“你活着,她也还在。”
邀月沉默片刻,他道:“如果她不来——”
如果风秋不来,会发生什么呢?
邀月还是会濒死突破,但他一定会走火入魔。走火入魔,心智缺失,就算仍赢不过燕南天,他却能逃出去。逃出去后的“他”会做什么,就像怜星一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一样,他若是能在燕南天的剑下活着,一定会按最直接的想法,去把风秋强行“带”回移花宫去。
邀月沉默着,怜星却打断了他。
怜星看着他,目光坚定:“可她去了。”
“她去救了你。”
“……真有趣,”邀月冷声道,“当初希望我来做这把锁的是你,如今我真要成为一把无人可断的锁了,你又怕了。”
怜星低声道:“哥哥。”
邀月穿上了长袍,他掠过怜星往里屋走去:“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她救了我。”他在月光下说,“你不用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