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曲霏
拍完照片回到住处已经是深夜，顔涴歆觉得很累很累，连衣服都没有换就直接倒在了床上，露露本来还准备去放水，她知道顔涴歆的习惯，只要不是工作太忙，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她喜欢睡前泡个澡，可看到她一动不动的趴在床上，露露实在不忍心把她叫起来，犹豫了一下，自己冲了个澡便回房间睡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顔涴歆揉揉有些酸痛的脖子，自顾自的放了水洗澡，想起前一天事情，不禁嘲讽似的笑了。
自从那次帮边彻拍音乐录影带而意料之外的遇到成烁后，她忽然不愿意去想自己一直以来坚持下去的理由了，后来再遇到他，即便会控制不住的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她却怎么也不愿意面对自己当初决然离开从前生活的缘由了。
她用力晃了晃头，为自己昨天的行为感到好笑，这么多年过去了，恐怕只有她自己还留恋过去吧，就算她看起来已经往前走了，可是她知道，埋藏在她心底的那个想法，因为他的突然出现，再次萌芽。
颜涴歆用力攥紧手掌，不死心吗？那就再试试，反正已经伤成这样，还有什么好怕的！
洗完澡出来，芳姨已经做好了早餐，露露见她下楼说：“今天没有通告也不用上课，可以休息一整天哦！”
顔涴歆点点头，想了想说：“一会儿我出去一趟，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露露用手撑着下巴，“芳姨说要做栗子糕哦，你早点回来，不然就都被我吃光了！”
顔涴歆笑了，接过芳姨递过来的勺子放到燕麦粥里，说：“好，我不跟你抢，你多吃点。”
刚做颜涴歆助理的时候，露露习惯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可是后来发现她跟别的艺人真的不一样，平时不工作不出门，真有私事要出门的时候是不肯要人跟着的，连乔琳派来的保镖都被她给退回去了。露露实在不放心，偷偷跟着她出去过两次，发现她只是跟朋友见面，而且在跟朋友分开后，直接叫她出来，尴尬的她赶紧解释自己不是跟踪，颜涴歆满是好笑，只说自己明白，但还是希望有一个个人空间，相处的久了，当她说要独自出去的时候，露露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毕竟连乔琳都默许的事，她一个小助理更没资格过问。
吃过早饭，顔涴歆回房间打了个电话，快到中午的时候才出门，压低了帽檐打车去了一家餐厅。
她坐下没一会儿，曲霏就到了，两个人点了菜，服务生离开，曲霏喝了口水然后看着她。
“我上节目遇到他了。”颜涴歆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曲霏神色如常，说：“你决定走这条路的时候就应该做好了准备，终有一天你们会再遇到，会狭路相逢，难不成你怕了？”
“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是对是错，我都不后悔，反正已经一无所有，又怎么会怕。”
“那就好。”
这间餐厅她们常来，上菜挺快，两个人没再说什么，开始吃东西，从前那个总是不停说话的曲霏已经安静了太多。
“你还在教那些小朋友吗？”
“嗯，这学期学校里几乎没课，我上学期已经开过音乐会，这学期交论文就可以了。”
顔涴歆顿了一下，说：“我们都想不到，自己会变成什么样，我从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离开音乐，也想象不到，你能有耐心去教小朋友。”
曲霏抬起头浅浅的笑了，“人生原本就是未知，连我自己都想不到，我可以有这么大的耐心，我也没想到，你会坚持走那么远那么久。”
她没有说话，低头喝汤，曲霏望向落地窗外往来的人群，“涴涴，我们最美好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而且再也回不来了。”
往往美好的时光当时都不觉得，等过去了才驻足回望，甚至恨不得能回到那个时候，哪怕只是告诉当时的自己，请好好珍惜那时光里的每一分每一秒。
比起曲霏的无比怀念，顔涴歆不敢回头看，她仅有的幸福都在那个时候耗费干净，如今她一无所有，只剩下了满身创伤。
两个人没再感慨过往，只是随意的聊着身边的事，仿佛是从没受过伤的样子。
吃完饭，曲霏说要再坐一会儿，然后直接去给学生上课，顔涴歆想要陪她却被拒绝，“不用的，你快回去吧，露露不在，万一有什么事情我可应付不来。”
听了这话，顔涴歆有一丝难过，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曲霏，如今已经面目全非。
“那好，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曲霏莞尔一笑，“怎么，没事不能闲聊吗？”
颜涴歆闻言笑了，“随时奉陪。”
她戴上帽子和围巾离开，曲霏看着她离开的身影，收起了笑容，心中有一丝难过，涴涴，值得吗？
当年的事，她是最近的旁观者，她怎么也不能想象，爱她如生命的他会那么决然的离开她，如果不是自己遭逢变故，她真的要好好找他问个清楚，可是经历了那场巨变，她也明白了，一个人想要变心，什么也拦不住，一个人要离开，什么也拦不住。
感情里，曲霏自认是个失败者，没资格开导别人，更没资格去职责谁，她能做的只是和颜涴歆彼此陪伴，很多话不用说，因为说了也没有用，道理谁都懂，可是又有几个人能真的做到。
离开餐厅的顔涴歆并没有马上回去，她去了城南广场，那里的喷泉很漂亮。工作日里，又是下午，广场上没什么人，她坐在椅子上，看着在阳光下晶晶亮亮的水花出神。
17岁那年她离开家乡来到T市上大学，离开了冷冰冰的家，她潜意识里松了一口气，可对陌生环境的未知，不是不让她恐惧。
这些担心随着她拖着行李踏进寝室的那一刻而结束。
顔涴歆是个不爱说话比较内向的人，同寝室睡在她对床的曲霏跟她恰好相反，她活泼开朗，除了练琴时稍微安静些，其他的时候真的很难让人相信她是学古典音乐的女孩子。
开始大家都以为这两个人即便住在同一个寝室里，也是那种最不可能成为朋友的人，而事实却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曲霏第一眼见到顔涴歆就觉得这姑娘真恬静，于是主动找她说话聊天，从领书到体检都拉着她一起去，她对曲霏的热情也不反感，毕竟从小到大，这样愿意接近她的人并不多。她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冉宁从冉容患病那天一夜长大变得安静了许多，其实她心底是个不懂拒绝的人，两人就这样开始了形影不离的大学生活。
曲霏一天到晚的闲不住，什么事情都要跟她说，即便两人在一起上全部的公共课也还是会说不停，说自己的事情说听来的事情说各种八卦，大多数的时候只是曲霏在说她在听。
有时候旁边的人问她：“曲霏，你每天这么喋喋不休的人家顔涴歆也不说话，你不闷啊？”
每次她都笑嘻嘻的回答：“不会不会，像我这种爱说话的人就需要涴涴这样肯听我说话的人。”
后来慢慢地，她竟然也会问曲霏一句“后来呢？”于是更激发了她的兴趣。
日子久了，她也被曲霏带的话多了一些，连笑容也多了起来，大多数的时候还是曲霏在说个不停，她在一边微笑，就已经是一副很美好的画面。
时间久了，她即便不说话，曲霏也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于是自封为“顔涴歆的代言人”。
曲霏也是大学里唯一知道她和成烁的事情的人，是他们这段感情的见证人。
因为曲霏和成烁相伴，她真正从自己的世界里走了出来，在她18岁成年的时候才觉得，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应该有的快乐和幸福，自己终于拥有。
后来曲霏爱上了指挥系高傲的学长，奋不顾身的投入到这段感情中，甚至不惜放下身段倒追。那段感情里，曲霏放下自己的骄傲、收敛自己的性子、处处迁就和退让，她的改变让周围人都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
那段时间的她们分别有了自己的爱情，成烁远在C市，她大多数的时候还是跟从前一样的生活，只是因为爱情因为成烁，她变得开朗了许多。曲霏追随学长的时候，她甚至可以跟乐队的成员一起吃饭、聊几句天。
曲霏因为学长喜静而尽量收敛自己外放的性格，原本底子不错却不好好练琴的她在学长的带领开始无比认真练琴。长时间的练习连夹琴的左下巴骨皮肤都磨破了，收获是飞速的进步让专业老师欣喜不已。
学长是要读研的，曲霏也决定要考研，顔涴歆一直是岳老师寄希望最大的得意弟子，所以曲霏更加鞭策自己一定要考上研究生，这样就能跟学长和涴涴再相伴三年。
那时候的她们，拥有青春里最美好的时光。
那场车祸发生时，留校的曲霏正在图书馆跟学长一起复习，接到医院的电话后，她匆匆的离开。
她跑遍了周围所有的粥铺给涴涴买各种粥，打电话问妈妈如何照顾病人。
她每天帮涴涴按摩担心她不能动会不舒服。
她讲笑话给涴涴听想哄她开心，可她知道，涴涴等的是另一个人。
她在病房外一遍遍的拨打那个号码却始终无法接通。
那天她在那个老地方找到涴涴的时候，抱着失去知觉的涴涴，她终于哭了起来，怎么也忍不住，她好怕她就这样失了魂魄。
那段日子里，她始终陪在涴涴身边寸步不离，原本多话的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涴涴沉默的样子，她实在开不了口。
后来她把涴涴送上回家的火车，一个人在月台站了好久好久，心疼还是害怕已经分不清楚，她隐约有种说不清的预感。
时间很快走过，火车上的顔涴歆望着窗外不停后退的景物发呆，好像没有多久前她才乘坐这班火车从T市回到家乡，如今她又踏上了回T市的班次。
短短三个月，她失去了比赛的机会和保研的资格，成烁离开、冉容离世，自己的手还没有完全恢复。那段她人生中最低谷的时期，曾经将她拖离绝望的两个人先后都离开了自己，也许是因为曾经太痛苦，也许是经历多了已经百炼成钢，这一次的她，竟然没有倒下。
回到T市，她没有回学校，而是为自己的爱情做了最后一次尝试，结果是一败涂地。
寝室里只有曲霏和她两个人，黑暗中她睁着眼睛无比平静的说道：“小霏，希望你能一直幸福，我失去的，希望你可以拥有。”
在她将老屋里所有携带记忆的东西都封存后，无处可去的她遇到了小夏，在冉宁和曲霏的劝说支持下，她带着想要逃避的心，收拾了东西去了《轨迹》剧组。
她将自己流放的日子里，一直都是曲霏帮她打理学校里所有的事情，让她可以安心离开。
可是那一次她离开才没多久，包括她在内的谁也没有想到，曲霏那段几乎轰动了整个院系的爱情最终以学长突然出国深造而结束。
那段几乎耗尽了她全部力气的爱情随着学长的突然离去戛然而止，一直放低自己的曲霏在最后才得知消息后却出乎意料的没有死缠烂打的想要挽回。
大四了，原本就只剩下了要考研的曲霏和顔涴歆的寝室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本自己准备了那么多用来开导涴涴却没用上的话，才没过多久，竟然就可以直接还给自己。遍体鳞伤的涴涴在外地拍《轨迹》，留在寝室的曲霏一夜长大，选择了独自面对。
没有人知道她一个人在寝室的几天发生了什么，只是她再出现在图书馆的时候，似乎和往常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她剪掉了刚刚养长的头发。
是老天在捉弄她吧，从前她总也看不起那些为爱要死要活的软弱女生，撕日记剪头发外加哭闹绝食，她深信自己永远不会有被抛弃的那一天，因为她曲霏爱上的，一定不会是一个负心汉！
就是她太自信了吧，所以老天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她爱上了一个跟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男人，无声无息的就把她改变了，因为他一句“长头发才像女孩子”，她二话不说就开始留长发，当着别人的面不好意思说，却不止一次的跟涴涴抱怨过为什么自己的头发长的那么慢。
她的头发长的的确慢，慢到还没有长到学长喜欢的长度，他就离开了。
当顔涴歆从《轨迹》剧组杀青回到学校后先看到的就是曲霏恢复从前的短发，其实她一直觉得曲霏还是短发好看，可是恋爱中的人，做什么都是不可以被理解的。
“我剪头发可不是为了那些狗血的理由，我只是想要做回原来的自己，那个真实的曲霏。”
顔涴歆知道事情的原委后，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去开导安慰她，反而是冷静的曲霏一直在说话，“他们一定说的很夸张吧，其实没有什么，不过是一个为了事业放弃爱情的老套故事，哦，不对，连爱情都算不上，从始至终，他从来都没有说过喜欢我，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从一开始，就是我上赶着他，涴涴，我不是不累，可我总觉得，总有一天，他会对我好一点，哪怕只是因为感动，是我一直在骗自己！到他要离开的时候我才明白，原来从始至终，他的未来里，都没有我，甚至，他从来都不曾爱过我。你说，我还有什么可争的？”
她拉着曲霏的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在爱情里，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失败者。
曲霏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你什么都不用说，那些曾经我想要用来开导你安慰你的话，换到对自己说统统都没有用。涴涴，曾经我那么心疼你，努力的想要带你走出那个阴影，但其实我真的体会不到那份痛，但是现在”她顿了一下，“我什么都懂了，什么都明白了，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可是涴涴，这里真的很疼啊，疼的我连哭的力气都已经没有，我才明白，唯有亲身经历，才有切身体会。”
她抱着曲霏无比难过，“小霏，对不起，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没能陪在你身边。”
曲霏任由她抱着，“还好你不在我身边，这样逼着我一个人坚强，终归已经是事实，你陪在我身边反而会让我有个依靠可以放纵，还会伤了你的心，又有什么意义呢，对于他来说，关于我这个人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短短的几十天，从她离开到回来，曲霏仿佛变了一个人，她从来不曾想过，那样活泼开朗的曲霏会变成这个样子。
黑暗中，她们谁也没有看到对方留下的泪。
临近毕业，顔涴歆留在学校里准备论文答辩和一些手续的办理。那一夜之后，两个人决口不再提爱情这个话题，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刚入学的时候，每天一起去食堂吃饭，去图书馆查毕业论文需要的资料，在操场边散步，看学校里各种免费的演出，顔涴歆在珍惜这最后的校园时光，而曲霏在享受这最后和她在一起朝夕相处的日子。
毕业典礼前夕，曲霏说想去爬山，她一口答应，她们去了T市郊区。从来都不爱运动的曲霏却一步不停的爬到了山顶，当她也爬到山顶的时候，只看到曲霏站在悬崖边上，弯着腰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她站在那里没有往前走，她知道，曾经那个爱说爱笑爱闹的曲霏，已经彻底的离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曲霏终于直起身，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说：“涴涴，我们在山上住一晚好不好？”
顔涴歆上前拉住她的手，故意不去看她泛红的眼睛，“好啊，这里的空气真好，我也想多留一晚。”
他们就住在山上，晚上吃饭的时候，旁边农家乐自备的卡拉OK正热闹，老板娘热情的招呼大家可以随便去唱歌，顔涴歆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拍了曲霏的肩膀一下便起身走过去，问：“老板娘，我想唱首歌可以吗？”
原本老板娘就是为了热闹，看到有人上来唱歌自然是乐得愿意，“可以可以，不过我们山上比不得外面的KTV，设备没那么好，歌也不是很新，姑娘你自己看看有没有想唱的歌。”
她道了谢，对着屏幕找了找，竟然还真的有那首歌，从来没有当众唱过歌的她深吸了口气，认真的唱起来：
“你用浓浓的鼻音说一点也没事，反正有没有痛才是爱的本质，一个人旅行也许更有意思，和他真正结束才能重新开始，几年贴心的日子换分手两个字，你却严格只准自己哭一下子，看着你努力想微笑的样子，我的心像大雨将至那么潮湿，我们可不可以不勇敢，当伤太重心太酸无力承担，就算现在女人很流行释然，好像什么困境都知道该怎么办，我们可不可以不勇敢，当爱太累梦太乱没有答案，难道不能坦白地放声哭喊，要从心底拿走一个人很痛很难。”
曲霏坐在看着她认真唱歌的样子，终于泪流满面。
大学毕业之后，曲霏开始了她的研究生生活，跟从前不同的是，那个爱说能闹的曲霏已经蜕变成一个成熟稳重的曲霏。她没有住校，而是选择了和陌生人在学校附近合租了一套房子，除了上课便去带一些学生，往往到了她这一级别的老师都愿意带些大点的学生，可以不用花费那么多心力还能多赚些课时费，而她偏偏愿意教些初学的小孩子。
她告诉涴涴，“小孩子的生活真的很简单，他们可以因为我的一句表扬就开心好久，这样简单平静的生活，是我向往的，跟他们在一起，我会快乐一点。”
毕业后再不曾回到学校的顔涴歆和曲霏只是通过电话短信来联系，忙起来的时候也会很久都不打一个电话，但她休息的时候总会找机会跟曲霏见一面。看着愈发稳重的曲霏，她几乎要忘记了曾经那个闹腾到整个寝室都要翻过来的小霏是什么模样。
城南广场，顔涴歆坐在椅子上看着一个年轻妈妈抱着小宝宝看喷泉，这样简单的幸福，她们都曾以为很容易得到，可现实却告诉她们，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份幸福是可以轻易获得的。
曲霏曾经那么轰轰烈烈的爱了一场，最终却败给了现实，她用尽全力去守护可仍旧无法挽回，她累极了，终于肯放手了。
有些人注定是你生命中的过客，哪怕你再如何不舍和珍惜，他都不会停留。
如果早知道结局，我们还有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奋不顾身？
对顔涴歆来说，从一开始，她就是被动的接受爱，当她终于放心把自己的未来和另一个人捆绑在一起，终于懂了如何去爱的时候，爱情却离开了，于是她不甘心，拼命去追回，甚至不惜一切代价。
年少时的孤勇让别人看起来胆颤心惊，可故事里的人却执迷不悔，可是谁知道，有的路开始了，就再回不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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