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俗事
更新时间:2013-07-20
轿车在北平城内平稳的行使,石远的心情却是激荡不已。
大路两旁的店铺依旧开业,店老板仍然在和顾客讨价还价,锱铢必较……行人依旧悠闲,仿佛真的是风轻云淡,不沾一丝烟火……路口执勤的警察依旧欺软怕硬,可以检查路上黄包车的车牌,却对石远的车队不挂牌视而不见……偶尔路过的西北军巡逻官兵依旧趾高气昂,纵然是他们的手上刚刚沾过了国人的鲜血,却丝毫不以为耻!
地球依旧在转动,生活仍然在继续,几十名热血青年死的就这么悄无声息、毫无价值,什么都没有改变!
不,不能说没有价值,他们为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提供了嘴炮的资料!
石远看到路边有报童,就轻轻拍拍宫名扬,然后用手指一下。
实在是没有说话的**,石远怕自己一开口,就是一连串的国骂!
宫名扬会意,叫停车队,然后喊过来报童每样都买一份。
报纸种类繁多,《语丝》、《国民新报》、《世界日报》、《清华周刊》、《晨报》、《现代评论》、《京报》等等足足十余种报纸;报纸上连篇累牍都是在报道此次事件,有几份报纸甚至增加了副刊,专门报道此次事件。
石远先拿起《京报·副刊》,上面刊载的正是后世著名文豪的战斗檄文,足足有三篇。
文豪在后世名气响亮,在此时也不过就是个散文家,名号虽然响亮,但远没有后世般尊崇。
内容全部都是对政府的抨击,对时政的讽刺;文笔确实犀利,含义确实深刻。
但是没有石远想要看的内容,石远想看的是这次事件的幕后黑手,和深层次原因。
文豪的文章可以发人深省,深刻揭露现实的悲哀;却没有涉及到这次事件的深层次原因。
联想到文豪此时的政治立场,石远一笑而过,继续看其他报纸。
《京报》正刊上刊载了一名记者的亲历,这名记者当日换了衣服,扮作学生混入学生队伍,亲历了整次事件,《京报》全文刊载了这名记者的稿件。
“当学生队伍和卫队发生冲突时,“队官云:‘倘汝等有何请愿,应按照法定手续,呈递请愿书,不应依仗人众,遽作不法行为,拥入府院……’。群众愤激之际,对于上项劝告,均置之不理,随闻有人大声呼喝‘不必多话,快拥进去’一声呼啸,群众如怒涛汹涌,一拥而前,铁门撼动,几将闯入,……当有兵士数人,每人手出手枪,大声警告群众,谓‘尔等学生,如再不听告诫,停止作乱,余等不得不以最后手段对付矣’。此言一出,学生不但无所畏惧,更如火上加油,仍欲冲进铁门,于是卫队即朝天放十余枪……”
石远仿佛能够看到那幅场景,当时场面必然是群情激愤、混乱不堪……
阿珍当时在什么地方……她为什么会站到请愿队伍前列……枪声响起的时候她在做什么、在想什么……她可曾感到恐惧……
石远脑中一片混乱,继续看其他报纸。
在这个时期的报纸上,言论还算自由,政府并没有加以管制,好看的小说:。
报纸上就有对当事人的各种采访。
有匿名人士接受采访时,如此介绍:“这天早上,学生、工人、市民和各界代表,都纷纷到**前集会,要求政府拒绝八国通牒。大会结束以后,群众结成了浩浩荡荡的游行示威队伍,……为了对付军警阻挠,很多人把自己的红绿小旗,糊在一根粗粗的棍子上。在游行的大队两旁,有指挥队,联络队,骑着飞快的车子,往返通报着情况。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右臂上佩戴黑字白箍的敢死队。”
八国通牒?这倒是个新情况!
又有总理卫队旅的上校参谋长楚溪春,他也接受了采访,他在采访中叙述:“前一天,卫队旅接到上级命令说:第二天学生要在**前开会,会后到吉兆胡同(总理住宅)请愿,要我们旅告知守卫官兵到吉兆胡同和执政府分别严加戒备,并一再叮嘱在与学生接触的时候要万般忍耐,打不准还手,骂不准还嘴,以免发生意外不幸事件。……第二天,为了怕学生开会后到吉兆胡同请愿,闹出事故,我便亲身到吉兆胡同布置警备事宜;执政府那边,派当时卫队旅少校参谋王子江去布置警备事宜。布置时要求警备部队前几排的士兵不许扎皮带,以免接触时发生无理的殴打;中几排的士兵可扎皮带,但不准拿武器;后几排的士兵才许带武器。……上尉军械员邱霖偷偷告诉我说:‘当学生向执政府门口拥挤时,学生拿着带铁头的木棒打士兵的头,骂士兵是‘卫队狗’、‘军阀走狗’,当时士兵曾被迫后退。当学生快要冲进执政府门口时,寿图(王子江号:笔者注)就命令附近的士兵:‘开枪吧!’”
卫队都是军人,受此侮辱本来就怨气冲天,一旦奉命开枪,场面顿时失去控制……
《现代评论》终于涉及到一点深层次原因,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在惨案发生之前,段总理在国民心目中印象颇佳,以不抽不喝不嫖不赌不贪不占的“六不总理”名闻于世。更有逼迫清帝退位、反对袁世凯称帝、反对张勋复辟的“三造共和”之功。在1924的3月纪念北大25周年的民意测验中,大学生们选出的“国内大人物”中,段祺瑞排名竟在胡适、梁启超等人之前。大学生对于其评价之高,可见其人望。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原本人望很高的一国总理迅速成为众矢之的?
《现代评论》上有一则“闲话”,撰写者是北大教授陈西滢,他在“闲话”中对学生的“师长”们说了这样一席话:“对理性没有充分发展的幼童,勉强灌输种种的武断的政治或宗教的信条,在我看来,已经当得起虐待的名字,何况叫他们去参加种种他们还莫名其妙的运动,甚而至于象这次一样,叫他们冒枪林弹雨的险,受践踏死伤的苦!做父兄,尤其是做师长的,不能因为他们愿意去,便脱卸自己的责任。他们还没有审判力,他们还不知道他们自己的意志。父兄师长们对于孩童们乱吃东西,尚且恐怕他们生病,加以劝阻禁止,何况参加关系重大的国事呢?”
这就是所有报纸唯一一篇责问师长的文章!
《时报》同时报道:“内有史家胡同公立第二小学学生周正铭一名,身穿青布操服,年仅十三岁,安徽天长县人。据人云,因该校校长黄某令其前往执旗,遂遭击毙。”
13岁……令其前往执旗……这孩子可能还没有旗杆重!
有报道刊发了京师地方检察厅的通报:执政府卫队旅司令部,曾于日前函送手枪木棍等件到厅,据称当场夺获尽属暴徒之物……有卫队旅备补队一等兵石常福系被暴徒刀伤陨命。一团随从兵刘万林,二团一等兵张维贞,均被暴徒枪伤……本厅将函送物件,细加查验,查系手枪两支,一为自来得手枪、子弹三粒,一为卜朗宁手枪、子弹二粒,……又查当日军管人员被害者,计有卫队旅备补队兵一等兵石常福,二团一等兵张维贞,一团随从兵刘万林,宪兵司令部稽查郭长彬,陆军部候差员何涤生,警卫司令部稽查徐子文,及侦缉三队二等保管邢德春等七人……石常福穿着便衣因尖刀扎伤而死。徐子文穿着便衣因腰部中弹而亡……
通报最后,给出了死亡人数:计共验死尸四十三具,总计为46人,包括两名便衣警察和一名士兵,!
毫无疑问,现场肯定是发生了交火;否则,警察和士兵的伤亡就未免突兀。
这些报纸都有自己的立场,字里行间自然是各有偏向,从支离破碎的信息中,石远渐渐理清了整个事件的过程。
车队缓缓停下,前面就是位于贤良寺的国殡仪馆;这里是北平最大的殡仪馆之一。
看到有车队停在门前,然后下来一群气质彪悍的凶人,正在殡仪馆门口扫地的小沙弥毫不意外,倒拖着扫把,跑回寺内报信。
不一刻,慈眉善目的主持就迎了出来。
宫名扬下车前去交涉,主持没有犹豫,连连点头应承,然后就看到有工作人员过来抬人。
一共二十余具尸首,殡仪馆人手不足,狂风小队的成员就一起帮忙。
殡仪馆里有专门为女性服务的工作人员,服务人员自然全部都是女性,这一点令石远颇为放心。
宫名扬过来汇报:“报告旅长,已经安排好了!殡仪馆有专门的化妆师,可以帮助整理遗容;需要的棺木和衣服已经有人去买了,下官安排了人去联系墓地,准备挑个黄道吉日下葬。庙里的和尚答应帮忙做法事,同时承办丧葬事宜。考虑到逝者的特殊性,可能会有人过来祭奠,您看是不是找家报社公示一下,咱们也办一个仪式?”
石远还是比较满意,就不吝夸奖:“做的不错,你就看着办吧!尽量隆重一点,不要让烈士们身后太过凄凉!”
宫名扬立正敬礼,快步过去和主持交涉。
主持面露为难,看样子正在和宫名扬诉苦。
石远不耐,推门下车来到主持身边。
主持看正主终于过来,就合十致意:“阿弥陀佛!施主请了,死者为大,并无高下之分;殡仪馆是为苍生服务,并无贵贱之分。日前,场地已被占用,实在是没有空余地方设置灵堂。还请施主原谅则个!”
石远不责怪大和尚,从根子上解决问题:“是哪家占用的?”
能在寺庙里做法事,都是大富大贵之家,想来应该是有头有脸。
主持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请了,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世俗中的贵贱在出家人看来,不过是过眼云烟。贫僧眼中,只有先来后到,并无家族地位!”
石远不墨迹:“本官给你双倍的大洋,现金支付。如果能配合,本官另行给你的寺庙再添一份香油钱;如果你不配合,本官就不用你们,本官用自己的人手去扎这个什么灵堂!”
大和尚非常干脆:“城西齐家!”
石远点头:“你们先做下准备,本官自不会令你为难!”
大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石远不待大和尚念叨,转身上车。
留下人手守在殡仪馆,石远一行人返回饭店。
轿车仍在疾驰,石远看到身边的报纸,心中一阵烦躁。
石远冷哼一声,摇下车窗,把手中的报纸用力抛到窗外。
轿车速度丝毫不减,疾驰而过的汽车在尾部形成一个个小气旋,报纸被气旋扬起,在空中飘飘荡荡的分散开来,最终散落到地面上,再无一丝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