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邀请
楚闻舟深吸口气, 十指交扣放身前, 问:“怎么个不好?”
医生再度翻阅病历, 厚厚一沓的各种检查详尽,不一而足。
抽了抽眼镜,抬头正色道:“楚先生应该对自己的病情很了解吧?”
“可以这样说。”
“出国前的各种检查,还有可能的一些情况,顶尖的医生都给我分析过,我还能背下来。”
医生的眼睛挪向不明状况的南烟, 问:“那楚太太呢?”
楚闻舟从容:“我太太半个月前刚和我举行完婚礼,不是特别清楚,最了解的还是我和我的主治医生。”
医生点了点头,研究院里豪奢人家见的多, 什么样的情况都有, 他并不是特别惊讶。
清了清嗓子, 再用法文道:“楚先生和我们的科室的好几位教授,一直在进行沟通是吗?”
“问了一些病情相关的治疗,但是缺少检查和见面的条件, 他们也不能很好的做出判断。”
而病情相关的病历和拍片,楚闻舟是不会用网络上传发送的,他怕被有心人截取,因此纯口述的效果,就很难判断。
医生点了点头:“是这样的, 马丁教授昨天飞学校进行演讲, 沃特教授今天有个很重要的实验数据跟录, 所以派的是我来和您交流。”
楚闻舟点了点头,带着一股少爷的矜持优雅,递手:“既然是共通商议的结果,那您尽管说就是,我有心理准备。”
金发医生瞧了一眼南烟。
南烟猜测着,跟道:“您请说,想问什么也都问。”
医生点点头,站起来,从病历里抽出三张片子,放在阅片灯箱子里,打开灯箱,南烟眯眼,瞧着像是X光片和脑部CT的,南烟认出来有腿和脑部。
医生指着腿部的那张,道:“目前几次的拍片,看出来腿部都没有任何的问题。”
“是的。”
“那我想问楚先生,你的腿部还有知觉吗?能行走或者站立吗,请详尽的告诉我。”
楚闻舟抿唇,垂目。
这句话没有翻译给南烟。
“不用不好意思,我们只有了解详尽,才能凭经验做出一些预测。”
楚闻舟抬眼,说一口流利优秀的法文,缓缓道:“有感觉,但是,像是隔着什么一样。靠着墙勉强能站着不倒,不能维持很久,不能走。然后这种感觉,时强时弱,很难说,有时候可以挪动一下腿部,有时候又,像是完全感觉不到。”
南烟自觉在听天书,只见男人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神色带着淡淡的抗拒。
可谈吐举止顺畅,远观,也算是侃侃而谈。
南烟不恼,他不想说的,南烟觉得他可以保有隐私。
医生又问了几句,边问边记录。
楚闻舟越说,眉头越是皱起来,刚开始还能流畅,到后面,带着薄薄的恼,说话也斟酌起来很多,想必提到了很多他不愿意示人的隐秘。
医生也没有强行要求楚闻舟翻译。
一席话后,医生终于手挪到了楚闻舟的脑部那张片子上,说起正事来。
“您的情况我了解了,等今天的检查完成,我们会再次开会,就检查后的数据进行讨论的,现在说一下病历上能看出来的问题吧。”
“目前还能看出,脑部下方还有血块,然后这一块太深入,华国内部不好动手术是吗?”
楚闻舟:“是这样。”
医生一语石破天惊:
“我们怀疑,您大脑内说不定,还有一些细碎的玻璃没有取出。”
楚闻舟失语一瞬,给南烟翻译了。
他说不出话来,南烟察言观色,帮他问。
“何以见得?”
“您看,这一部分,是淤血加血块,您出意外的时间到现在也有那么长时间了,一直没有进行吸收,我们怀疑,不能吸收的原因恐怕,内部还有异物,我们觉得血块内可能包裹着玻璃渣,而且就您的病历上的手术叙述,伤口当初的清理深度,完全的有可能。”
南烟是人精,楚闻舟干脆纯当起来翻译。
南烟:“然后呢?需要取出吗?”
“当然。”
南烟:“那你们有这个技术吗?”
医生:“有倒是有,但是……”
楚闻舟:“但是什么?”
医生:“但是,您现在的这一块受损,就算是能进行微创手术取出玻璃渣,但是对您遇到的问题,帮助并不大。”
楚闻舟快速道:“我知道,我是来检查脑部,看能不能做你们的神经修复手术的。”
医生垂目,叹了口气,转身去将片子取了下来,归位的到病历之中。
后面的话像是不好说。
南烟:“有什么您就说吧。”
医生将病历放好,直起身,看着两人严肃道:“楚先生既然您和两位教授都有接触,那肯定知道,这个所谓的‘神经修复’的项目研发出来,首先针对的是身体的运动部位的一些神经修复。”
楚闻舟:“教授提过一些。”
“您受伤的地方是最脆弱的脑部,这个手术,我们目前也尚在研发阶段,脑部这种情况,能供我们研究院进行临床的病历并不多,所以进度缓慢……”
“也因此……风险很大。”
楚闻舟沉默一霎。
医生站直身体,双手揣白大褂里,郑重道:
“您现在的情况,今天进行一系列检查,先看有没有手术的条件,还有定位血块的具体位置,能不能做微创手术。”
“至于神经的修复手术,也全赖于这次检查,检查结果出来,我们小组会第一时间进行开会研讨楚先生您的情况,至于这个手术……”
“我还是先给二位简略讲一下过程和风险吧。”
“不用了,这个我知道。”
楚闻舟声色冷然,阻止。
医生的目光看向南烟,楚闻舟道:“我会和我太太说的。而且,现在并不确定我能有条件能进行这个手术不是吗?”
“是这样,但是我们习惯先把可能的方案和病人聊完。”
医生又抽了抽眼镜。
楚闻舟法语说的飞快:“但是除了这个手术之外,我想要再度恢复行走,除非奇迹发生,不然几乎没有可能是不是?”
医生被楚闻舟的尖锐问住,好半天,轻咳一声。
“大概率上,是这样。”
神经类的修复,目前也是他们研究院居于世界的前沿,每年有很多的职业运动员来他们的研究院接受治疗,效果都是有目共睹的。
但是楚闻舟这个情况,又太特殊了,几乎到了百分之几。
他们研究院都治不好的,那可不是要等奇迹发生了。
可是,奇迹之所以叫奇迹,本来就是因为出现的概率几近于无。
突兀且快速,医生又说了一句话。
楚闻舟的手骤然收紧,脸色变得苍白。
有好一阵静默。
楚闻舟闭眼道:“我知道了,会做好心理还准备的。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那声音听起来哑得很,像是从沙子上滚过一遭。
像是他心头的火光,被什么给吹得晃动了一霎。
*
南烟和楚闻舟从诊室出来,小圆和小方起身,南烟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别跟着。
而楚闻舟看都不看后面的样子,让小方愣了愣,顺从南烟的意思,拉着小圆又坐了下来。
南烟轻手轻脚跟着楚闻舟,一路从一楼走到外面。
快到中午了,日头很烈,阳光正好。
南烟轻声提醒:“你还没和我说手术的弊端呢。”
楚闻舟的轮椅停了下来,回看一眼,南烟安静的站在他身后,一路都跟着的。
喉头的话卡了几卡。
楚闻舟闭目,还是吐了出来。
“神经修复手术,一旦开始就不能停,一共分两期,会在半年内完成。第一期是破坏改造现有的神经端口,第二期是用他们实验室培养的新材料进行手术。”
说到这里,又没声儿了。
南烟小心翼翼悄声道:“那,然后呢?”
“既然要碰原有的神经,碰到脑内的结构,那就有风险。”
楚闻舟抬头看了眼天,太阳刺得他睁不开眼来。
“手术放在身上还好,最多就是好不了。放脑部的话,脑部复杂,手术一个不好,动到其他的了,那就得不偿失。”
“会吗?”
楚闻舟霎时笑起来,笑的南烟有点渗。
男人唇角翘起:“听过华国的戒毒手术吗?”
南烟皱了皱眉:“略有所闻。”
“那你搜搜就知道了。”
“你去哪儿啊?”
楚闻舟刚启动的轮椅,因着这句话又停了下来。
有那么须臾的静默,男人并没有回头。
“我想一个人静静,不用跟着我了。”
声音沉甸甸的,像是被许多纷扰的情绪拉拽着,心乱不能平息。
“那你……小心。”
“谢谢。”
罕见的,男人对南烟的关心道了句谢。
瞧着人离开的背影,南烟几乎笃定医生最后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了。
或许……是失败案例?手术失败的后遗症?
那能让提前了解过很多的楚闻舟,都感觉到不适的案例,南烟有点不敢深想。
不过他这样,任是哪个圈子里的人一夕之间发生这种事儿,怕都是接受不了。
前半截儿人生多金、潇洒、聪明、优秀,还长得帅。
堪称行走的芳心收割机。
现在每天坐轮椅上,这是多大的落差,怕是从天上被扯到了尘里。
而大家的眼光,来自自身的认知,就像是一层褪不去的蒙蒙尘灰,细碎烦扰,擦不净,挥不去。
南烟就顶着太阳瞧着人离开,才往研究院内走。
不知为什么,她就想到了以前自己一个人的日子。
或许,她和楚闻舟都是习惯沉默消化掉所以烦扰的人。
南烟不是很急,小方和小圆看她一个人回来了,很急!
小方:“二小姐,少爷呢?”
南烟:“说要一个人静静,我就让他走了。”
“那、那他也没有说去哪儿?”
南烟看了一眼手机,镇定:“放心,半小时内肯定回来。”
小方焦急。
二小姐您这站着说话腰不疼,万一不回来了,我们去哪儿找啊!
小圆主次清晰:“医生是怎么说的啊?”
小方:“对对,医生怎么说的呢?”
南烟眨巴一下眼睛,直接道:“不好。”
真诚且不做作。
“具体呢?”
南烟想了想,楚闻舟的病是不瞒生活助理的,再说家里的人基本也都知道。
她便转述了一遍对话,那些没翻译听不懂的,南烟有些揣测,但把不准,就隐掉了。
这些话说完没多久,一如南烟所料,楚闻舟回来了。
小方看了一眼表,还真是半个小时。
南烟半点不觉得该避讳,对楚闻舟扬了下手道:“诊断我和他们都说了,你还有什么需要我转达的吗?”
小方差点给南烟跪下唱征服了!
少爷才回来,二小姐你少戳几句痛脚叭,求求你了!
出乎意料两人意料,楚闻舟并没生气,只淡淡点了下头:“知道了。”
南烟站起来,伸展了一下手脚,活力满满,是和楚闻舟截然不同的气质。
“饭点了,去吃饭吗?老板。”
小圆也要给跪了。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走呗?”
小圆瞧着南烟那精神奕奕的催促模样,心累得很。
啊啊啊啊二小姐,你是不是看不到少爷心情不太好啊!
就算是看到了,能不能当病人安慰一下啊!这种时候说什么吃饭呢!!
可惜小方和小圆优秀的脑内,南烟听不到,最终……大家“愉快的”去吃饭了。
楚闻舟的检查持续到下午,姨妈那边南烟让小圆陪着,她还是跟着楚闻舟。
经过早上和姨妈医生的对话,南烟不太丧了。
随行中,一路若有似无的和楚闻舟搭话,楚闻舟还是没有说上午交谈中缺失的翻译内容,但他不主动说,南烟也不非凑上去问,听之任之,随他。
这次南烟没再走丢。
等双方检查完成,初步预估,检查的结果会在一周多时间内出具。
研究院的高层亲自来将一行人送走,保证一出结果就会通知他们。
*
回到家已经是晚饭时分,楚闻舟折腾了一天,神色倦怠,没吃多少。
姨妈一样的。
桌子上就南烟一个人,胃口极好。
这一天过得非常快,南烟上床的时候,还有些不信是真的,反复回想。
说实话,虽然替楚闻舟不明朗的前路有些担忧,但是这一切都抵不住南烟在姨妈医生那儿得到的喜讯,一想到姨妈可能会痊愈,她就真是打心底的高兴。
这种高兴很是持续了几天,而楚闻舟在这几天,话少了很多。
两个人对比鲜明,南烟不可能强行要自己愁眉苦脸,索性也就不往楚闻舟的眼前凑,不给他添堵。
早上起来锻炼身体,下午窝在沙发上追追剧,晚上吃完晚饭去海湾遛个弯。
一天天的生活惬意舒适,静待研究院的检查结果。
楚闻舟也每天循规蹈矩的,单从面上,看不出来多难受,就是在阳台和花园独处的时间变多了。
小圆和小方来求过南烟两次,想让南烟开导下楚闻舟,和他聊聊,南烟拒绝了。
一方面她身份尴尬,两个人说破了就是上下级,还没到能开导楚闻舟的地步。
另一方面,莫名的,南烟就是觉得,楚闻舟并不需要被开导。
这种要强又倔的人,最需要的是别人的忽视,是自我的独处,很多东西,不说出来,并不是因为没人可以说,而是不想说罢了。
毕竟人生有些路,也只能一个人走不是。
南烟清楚这一点,她认为楚闻舟也明白。
他们其实有时候,很像。
小圆:“二小姐,那你就不管少爷了?”
又是一个下午,生活助理苦口婆心凑了过来。
南烟窝沙发里捧一本杂志,穿着居家服啃着苹果,坦然:“正主都不急,你们急什么?”
“少爷是不急,少爷那是要抑郁了,嘤——”
“别卖萌!”
“二小姐……”
“停停停,小圆圆,我们很熟吗?别这样腻着嗓子叫。”
小圆过来拉南烟衣角:“总不能让少爷一直这样嘛,表面夫妻也是夫妻鸭!”
南烟吃苹果的动作顿了顿,咽下一口果肉,被纠缠的没有办法:“我没办法,你得等着。”
“等什么?”
“一个电话吧。”
“???”
南烟没说透,不过小圆也没困惑很久。
那个傍晚,预料中的电话如期而至,由虎视眈眈的楚荣和楚筝打来。
打到别墅的座机上的,南烟当时正在沙发上看剧,小圆在边上劝了南烟一个下午,口干舌燥之余,仍旧没有放弃游说。
电话是楚闻舟接的。
“喂,您好。”
“哦,楚荣,你好。”
“玩的还行,小烟她很喜欢旧金山的阳光。”
“嗯?酒店开业?”
楚闻舟的眉头几不可查的拧了拧。
南烟竖起来一只耳朵。
楚闻舟不动声色回看,恰好和她的探寻视线撞个正着。
男人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眼眸黝黑透不进光,嘴角缓缓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来。
“这种情况啊,按理我作为集团负责人应该来的,就是现在我不太方便……”
话没说完,被电话那头打断,远远听着声音似乎很热络。
男人嘴角的笑意又敛了下去。
楚闻舟抿唇,有个片刻的沉默,思考后,方道:
“那也行。”
“好,回头见。”
说的话并不多,也不纠缠,像是一个不能不答应的场合。
也对,既然想请他们出去,怎么可能没想好,轻易的就被拒绝掉?
挂断电话,楚闻舟转头看南烟:“准备一下,明天楚氏集团下的新酒店开业,作为集团目前的负责人,我们要出席剪彩仪式。”
“穿正装?”
“那不必,我们就在台下,不上去。再说本来是我们出来度蜜月,不必将就他们。”
“那……”南烟挑了挑眉,“怎么穿都行?”
楚闻舟:“随你。”
反正不过是一场鸿门宴,双方都心知肚明。
南烟笑了起来,向来清澈灵动的眉目染上一丝狡黠。
“好。”
楚闻舟在家都快闷出病了,呐,上门的乐子总算是来了。
小圆还是有些懵,等楚闻舟走了,扯着南烟的袖子问:“二小姐,这就是你让我等的?”
可这分明是来找麻烦的啊,这怎么改善少爷的心情呐?!
南烟终于没忍住,伸双手搓了搓小圆的小圆脸,手感软糯糯的,不错。
“二小姐,请不要对我的骚扰进行打击报复。”
小圆的脸被南烟搓得发红,南烟又伸两指,轻轻捏了捏那小脸。
笑容清浅,声色曼丽。
“对啊,比起安慰,你不觉得找人出出气,发泄一下,更好吗?”
小圆:“……”
突然觉得二小姐笑容有些可怕是怎么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