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被刺中的女人张了张口,呕出大口黑血。长剑抽出,女子的身体无力跌落在地,被不知何处窜出的一道灵索捆束在墙角,再也动弹不得。
白衣道长收了剑,这才回眸看向沈离:“公子没事吧?”
他的声音清冽,仿若玉石相击,怪好听的。
……好听得还有点耳熟?
沈离歪了歪脑袋,不等他想明白这熟悉感从何而来,白衣道长又上前一步,垂眸看向他:“怎么,受伤了么?”
这道长方才应敌时,眼中分明是凌冽冰冷的模样。可此时对上沈离,那双狭长的眼眸垂下,漆黑的眸子认真看向他,像是关切,却又丝毫不让人觉得僭越。
沈离在那眸光中失神一瞬,醒过神来:“我没事,多谢道长——”
没等他说完,眼前的人忽然倾身,冰冷的手指紧紧扣住他的手腕。
这人原本就比沈离高了不少,这样倾身下来,似乎一抬手就能将沈离拢在怀中,更何况他还抓着沈离的手。
作为陌生人而言,这动作着实有些亲密了。
或许是前夜的遭遇遗留下的后遗症,沈离不可避免的想起了被祁长昭拥在怀里的感觉。他浑身登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连忙抽出手后退了半步。
白衣道长看了他一眼,直起身,声音平稳道:“脉象并无异样,看来的确没有受伤。”
他唇边始终擒着恰到好处的温雅笑意,堂堂正正,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样。
……倒让沈离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
沈离局促地转开目光,白衣道长像是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异样,温声道:“此地危险,还是快些离开才好。”
“那此人——”
“先出去再说,与我来吧。”
“……好。”
他重新背起倒在桌边的白景行,回到那白衣道长身边。
白衣道长的目光在他身后的少年身上顿了顿。
沈离心底咯噔一下。
为了避免麻烦,方才救下白景行后,沈离用法术帮他掩盖了体内的魔息,还在他身上施了法,若非修为极高,否则决不可能看见此人的真实模样。
按理说,旁人应该察觉不到他的身份才是。
难不成,这位道长竟有这么高深的修为,一眼就识破了他的法术?
不过白衣道长没再说什么,径直转头朝外走:“我们走吧。”
不知为何,沈离平白觉得此人的语调冷了许多。
好端端的……谁招惹他了?
沈离一头雾水,但白衣道长已经快步走远,他只能跟上去。
天边阴云聚拢,像是又要落雪。
村子里起了层雾气,整个村落死气沉沉,死一般的寂静在周遭蔓延开。
沈离沉默地跟在白衣道长身后,正想开口,忽然听得吱呀一声。二人前方不远处,一间屋舍的大门忽然开了。
一间间屋舍的大门接连打开,村民陆续从屋内走出来。
与方才那女子相同,他们面色惨白,四肢僵硬,脸上皆是空洞的神色。
像是发现了沈离他们的存在,村民脸上顿时显出狰狞模样,快速朝他们扑来。
白衣道长一把将沈离拉到身后,同时,一道银白阵法从他们站立的位置展开,阵法外竖起光壁,将村民尽数抵挡在外。
可他们并未停下脚步。
村民们对那阵法视若罔闻,他们不要命似的冲上来,用头与身体猛烈撞击光壁屏障,一下又一下。
沈离眉头紧皱:“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活尸吗?”
他在上个世界见过类似的活尸,这种由尸身异变后形成的妖邪,不惧阳光,不惧外力,以人的血肉为食,会肆意攻击生人。
若是活尸,问题倒没那么棘手。
活尸不过是种低阶妖邪,不难对付,就算是带了个重伤的白景行,他想脱身也不难。
更何况,他面前这道长看上去修为不低。
沈离掌心凝结真气,正欲出手,却听白衣道长道:“不是。”
他顿了顿,眼神微微眯起:“这些都是活人。”
沈离一怔,掌心的真气也消散开。
活人?
难怪方才在那间屋舍中时,此人并未对那女子痛下杀手。
可如果是活人……
不等沈离再说什么,忽然听得身侧一声清脆的轻响。那光壁终于承受不住这数十人不要命的撞击,出现一丝裂痕。
一只苍白的手从光壁的裂隙伸进来,直朝沈离抓去!
“当心!”白衣道长闪身来到沈离身侧,一把将他推开。
噗嗤一声,尖锐的指甲划破衣袖,鲜血顿时染红了素白的衣袍。
沈离脸色一变,抬脚狠狠一踹,将进了半个身子的村民踢出结界。结界内的灵力重新爬上光壁,很快将裂隙修复如新。
“道长,你没事吧?”
沈离回头去看身旁那人,可白衣道长只是摇了摇头,将受伤的手藏回身后:“不碍事。”
沈离眉头皱起,白衣道长徐徐开口:“这些人应当是被某种术法操控,失去神魂,导致神识不明。”
沈离怔愣一下:“神魂缺失……”
人有三魂,缺一不可。神魂主意识,与神识之海相连,神魂丧失,则会使人心智缺失,成为无主驱壳。
可失去了神魂之人,身上不可能没有生人气息,因此沈离先前先入为主,将这些人当做了活尸妖邪。
直到此时听这人这么说,他才凝神看向这周遭的村民,果真看出了些端倪。
这些人虽面容苍白发青,神情狞然,但细看之下,并未出现活尸身上会有的尸斑,及四肢僵硬的模样。
假使他们不攻击旁人,从外形上甚至与寻常生人无异。
沈离想不明白:“但要是没有神魂,他们又怎会主动攻击别人,他们这模样分明——”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这些人的模样,不仅仅是神魂缺失,而是……
“受人操控。”白衣道长平静道。
若是这样,倒是能说通了。
沈离思索好一会儿,嘟囔一句:“这个世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上个世界有这些东西还说得过去,可现在这里明明是本宫廷小说,怎么也玩这套设定?
原小说设定中,修真倒是不怎么罕见。
这个世界,许多富贵人家都会将家中子女送去仙宗修行,成年后再归来。天渝国君祁长昭,在继承国君之位前,便曾在仙宗中最为神秘的归墟剑派修行。
归墟剑派从不参与任何宗门事务,更无人知晓归墟剑派落址何处。修真界只知,归墟剑派所出的弟子皆是修为高深、天赋卓绝之辈。
不过,这一切只是作者为了苏暴君强加的设定罢了。
纵观整本小说设定,修真界灵力衰竭,一众仙宗魔道皆在风雨飘摇之中。唯独祁长昭,出身归墟剑派,修为高深莫测,纵观天下无人可与之匹敌。
可除了这些背景外,修真在小说里没有半毛钱作用。
更没有出现过这种形似活尸的人。
沈离正胡思乱想着,目光偶然瞥见白衣道长垂在身侧的手。一串血珠沿着袖口滑落下来,在雪地上溅开几朵血花。
“道长,你的伤……”沈离眼神微暗,“我们得尽快想办法出去,你——”
他话还没说完,一道剑啸划破天际。
沈离抬眼看去,数道剑影在空中汇成一道剑阵。无数泛着灵力光芒的符咒从剑阵中直掠而下,没入围聚在阵法外的村民体内。
滚滚灵力散去后,村民已经接连倒地。
几道人影从剑光中显出身形。
这些人皆穿着墨绿衣袍,与沈离先前在杉林中遇见的那批仙宗弟子打扮别无二致。
……哦豁。
沈离下意识将身后的少年背得稳了些,让他脑袋埋在自己肩头,挡住大半张脸。
为首那名弟子走上前来,朝二人行了一礼:“在下春归楼弟子秦牧之,诸位可有受伤?”
此人声音清朗,五官俊朗端正,颇为英气,一派正统仙宗弟子风范。
不等沈离开口,白衣道长率先道:“我们只是路过此地,并无大碍,多谢春归楼出手搭救。”
秦牧之看了看他佩戴在腰间的仙剑,又问:“不知道长师承何处,该如何称呼?”
白衣道长回答:“云游四方,并无归处,唤我霁云便可。”
原来他叫霁云。
……名字还怪好听的。
沈离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却听秦牧之又道:“此地名为柳堰村,乃春归楼境内。这些时日,周遭许多村落都出现了这种活尸,这已经是第四个遭殃的村子。”
“……我看诸位好像受了伤,今日天色已晚,风雪渐大,若诸位不嫌弃,可与我去派中暂歇一夜。有关于柳堰村之事,我们也有些事情想询问几位。”
沈离连忙道:“我们还有事,就不——”
霁云却开口打断他:“住一夜也无妨。”
“可是……”
沈离正想说什么,霁云不动声色地回眸看了他一眼。
随后,霁云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听我的,不会有错。”
那声音压得很低,微微带了些轻哑,听得沈离心头一酥。对方眼眸温和,眼中倒映着他的模样,好似带着某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恍惚间,沈离甚至从这双眼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沈离一时失神,没再说什么,轻轻应了声“好”。
春归楼距离这村落不远,秦牧之带着他们御空而行,很快便到了春归楼的山门口。
三人被安顿在一处庭院中。
安顿好他们后,春归楼弟子合上房门离开。
沈离若无其事地走到门边,透过房门缝隙,看见那几名弟子出了院子。此地是春归楼内的一处偏院,环境清幽宁静。除了……
沈离略微感应一下,这院子附近,少说有十来人看守。
这是把他们当疑犯了吧。
沈离心里“啧”了一声,回过头去,那位霁云道长在桌边坐下,一张脸神色平静,瞧不出任何疑虑或担忧的神情。
霁云似有所感,抬起头来,平静与他对视。
沈离一动不动等待着,可什么都没发生。
……他的系统呢???
那可探知旁人身份背景的辅助功能,他先前在云景行和陌生女子身上已经成功过两次。
怎么到了这人身上,就一点用也没有了?
说起来,方才见到春归楼弟子时,这系统也没吭声。
难不成这么快就坏了?
沈离眼眸垂下,看见了他被血染红小片的衣袖。他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走上前去:“你的伤势须得尽快包扎,我去找他们要些伤药来。”
“只是些皮肉伤,不必在意。”霁云伸手在左手手指上的储灵戒中转了一下,一瓶伤药出现在桌面上。
沈离了然。
这人一看就是行走江湖多年,身边自然随时带着伤药。
霁云没再看他,自顾自掀开衣袖,显出手臂上的四道深深的伤口。那伤势极深,血肉翻卷,还在往外渗血珠。
沈离眼神一暗,走上前去拉过他的手:“我来吧。”
霁云往后躲了一下:“不必,我自己可——”
沈离打断他:“道长是因我受伤,让我来吧。”
他说完,低下头专心帮霁云清理伤势。
沈离没有看见,他面前那人抬起头,一双眼定定地看向他,眼眸深不见底,不知在想什么。不过那神色很快被他藏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唇角一个浅淡的、意味不明的笑意。
沈离一边帮霁云包扎伤势,又问:“道长为何答应春归楼来此?”
霁云没急着回答,用完好的那只手倒了杯茶,推到沈离面前:“公子怎么称呼?”
沈离迟疑一下,回答:“……阿离。”
“阿离……”霁云眼眸微动,眼中重新带上笑意,“很好听的名字。”
霁云继续道:“方才那位名叫秦牧之的弟子已经言明,此地近来连续出现异样,他们查不到异变根源,但偏偏我们又恰巧出现在那里,他们恐怕……并不信任我们。若我们方才执意要走,恐怕已经与春归楼的人打起来了。”
“真打起来倒也不怕,只不过……若是这样,必然闹出不小动静,阿离的行踪可就暴露了。”
沈离一怔:“你怎么知道——”
霁云平静地看他:“阿离身上的衣服材质不凡,这附近,恐怕只有白玉京的人能穿得上这种材质的衣服。更何况……你穿成这副模样,不是明摆着将破绽暴露给我么?”
沈离连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模样。
这一看,的确看出些不对来。
堂堂天渝国君,就连里衣也是水色雪绸所制,其上绘制云纹,看上去就价值不菲。
可穿在他身上,却是十足古怪。
那衣服实在太不合身了。
单薄的衣服在他身上穿得松松垮垮,袖口长了一大截。靠得近了,甚至还隐约能看见领口处透出的些许暧昧红痕。
怎么看都像是从哪个有钱人家逃出来的……男妾。
虽然似乎也没什么错。
沈离耳根一烫,下意识扯了扯衣领。
沈离快速帮霁云包好了伤口,问:“道长为何帮我?你不担心我真是天渝国的逃犯?”
“你不像。”霁云的手指抚过杯沿,淡声道,“我曾听闻,天渝国近年由于先帝陛下重病缠身,朝政荒废,皇族更是荒淫无度,最喜从民间捉拿民女少年,以供赏乐。”
他的话点到即止,像是顾忌沈离的颜面,没有再说下去。
沈离恍然大悟。
他在系统给的资料里的确看过,天渝国一众王公贵族荒淫无度,更是养了许多男宠禁.脔。
此人恐怕是将他当做了哪家王公贵族私逃出来的男宠。
想到这里,沈离顿时释然了。
他思索一下,垂下眼眸,眼中立即泛起水汽:“我……我的确是私逃出来。”
霁云饮茶的动作一顿,沈离继续演:“我的家境贫苦,我父母将我卖给贵族人家。那主人家听说脑子不大好,喜怒无常,以折磨别人为乐,我……我是费了许多力气才得以逃出来的。道长一定要救救我,我若是被抓回去,他们一定会将我锁在屋子里,日夜折磨……”
霁云握着杯子的手背青筋暴起,手一抖,溅出几滴滚烫的茶水。
沈离关切问:“道长当心啊,烫不烫?”
“没事……”霁云敛下眼,藏去眼底汹涌的阴鸷,竭力平心静气道,“我是感怀你的遭遇。”
果然是个好人!
沈离内心感动不已,越演越来劲:“你都不知道,那人其貌不扬不说,卑鄙又下流,满脑子污秽之物……”
他话还没说完,霁云霍然起身。
沈离一怔,却见对方只是伸手储灵戒上轻轻一转,一道微光从储灵戒中透射而出,落到桌面。
是一件崭新的衣袍。
霁云将衣袍递给沈离,仍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语调:“先将衣服换了,这些事情……我们容后慢慢再说。”
沈离抬眼看他,默默咽下到了嘴边的话。
怎么这人忽然这么生气?
一定是在同情他的遭遇吧。
这年头,这么容易轻信别人的人已经不多了。
沈离一边在内心感慨,一边伸手接过衣物:“多谢道长。”
他拿着衣服走到内室的屏风内,除下身上那件从祁长昭寝殿内顺出来的里衣。动作间,不小心牵扯到身后隐隐刺痛的部位,沈离咬牙切齿地抽气。
那狗皇帝……
他若是找到回主世界的法子,第一件事就是把那狗皇帝的狗头拧下来!
沈离在心底暗骂,偏头却看到屏风上映出的那道挺拔的人影。
霁云坐在桌边饮茶,脊背挺直,举手投足优雅得体,挑不出半分毛病。
就连背影都透着一股温文如玉的味道。
沈离顿时觉得舒心了些。
他这人没什么大毛病,只不过重度颜控,尤其喜欢这种性子高冷,但又气度不凡的高岭之花。
可惜,此人一直戴着面具,看不出他究竟长什么模样。
沈离不着调地想着,草草换上霁云给他的衣服。
霁云分明比他高了不少,可给他的这件衣服却是十分合身,且质地考究,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不过……这人身上怎么会有他能穿的衣服?
沈离有些疑惑,却没想太多,很快穿戴整齐,走出屏风。霁云依旧坐在木桌旁,静静饮茶。
霁云上下打量他一眼,嘴角却是弯了弯。
沈离疑惑地低头看向自己:“哪里不对么?”
“没有,只是……”霁云走上前来,将他随意系成了死结的衣带解开,声音温和,“不会穿衣告诉我便好,怎么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沈离下意识去推他的手:“我没有不会——”
霁云握着他的衣带,抬眼看他,眼底带了几分揶揄的神色:“那怎么穿成了这副模样?”
沈离咳了一下,转开目光。
霁云垂下眼,轻声道:“无妨,我来帮你,很快就好。”
霁云缓缓解开他的衣带,细细抚平后,再重新系上。
沈离低头看去,从他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见对方浓密纤长的睫羽,微微蜷曲上翘,配上那双眼尾微挑的眼睛,竟透出几分摄人心魂的俊美来。
有这样一双眼睛,面具下的那张脸得有多好看?
沈离心神一荡,问:“道长为何要戴面具?”
霁云动作顿了顿,帮他系好了衣带,直起身来,面无表情道:“其貌不扬,不敢轻易示人。”
作者有话要说: 掉马前——
沈离:道长人美心善快嫁我www
掉马后——
沈离:妈的你这狗比离我远点。
祁长昭:气哭.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