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沈离向来受不了祁长昭这么与他说话。
那冷冽的嗓音带着些哑意, 还刻意压低过,直往耳廓里钻,一路酥进骨头里。
或许是在温泉里泡久了,沈离脑子有些发晕,从里到外都被温热的水汽充盈着, 就连对方的声音也听不真切。
“其实我早就该告诉你的,可我……不敢说。”祁长昭发力把沈离抱出水面, 二人在水池边的礁石上坐下。“所谓因爱而生忧, 因爱而生怖, 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因为我真的……很怕会失去你。”
他身上的衣袍全湿透了,头发也湿漉漉往下滴着水, 这分明是个狼狈至极的模样,可那张脸依旧好看得令人心惊。
沈离心头一热, 忍不住抬起手, 替他擦了擦鬓角滑落的水珠。
“咳……”意识到这动作有多暧昧,沈离轻咳一声收回手, 小声道, “明明是你不信任我吧。”
祁长昭忙道:“我没有,我只是……”
“那我说过我不会再逃了, 你为何不信我?”沈离凝望着祁长昭俊美的眉眼,蒸腾的水汽让他脸上不禁染上些许薄红,“我承认我的确还有顾虑, 可我没有要逼你与我坦白的意思, 我只是……我只是希望能更了解你一些。”
他的声音愈发放轻, 赤.裸的足尖在水面轻轻晃着,拨弄出一道道水纹:“我就希望你能不再对我隐瞒,无论那是什么,你多少得给我个与你共同面对的机会。”
“我……”祁长昭闭了闭眼,听见了自己急促反常的心跳。
他并非不想与沈离坦白,可……他说不出口。沈离越是依赖亲近他,他便越无法面对知道真相后的他。
祁长昭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哪怕这所作所为的确自私得近乎卑劣。可沈离呢?如果沈离知道了他的身份,知道了他所做的这些,又会如何看待他?
他们还能像如今这样,并肩坐在月色下,亲密无间的说话么?
祁长昭许久没有说话,沈离偏头朝他看过去,惊愕地发现,这始终表现得沉稳淡然的人,竟然在他的逼问下,显露出了深深的忧虑与不安。
他垂下眼,唇边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苦笑,站起身:“罢了,等你准备好再告诉我吧。”
“阿离,我……”祁长昭起身追上去,沈离只是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关系啊,我没有这么小气。”沈离不以为意地笑笑,温和道,“每个人总会有些难言之隐,我能理解。陛下先前答应的是回到白玉京再告诉我,现在不是还没回去么,你还有时间考虑。”
“可是我——”祁长昭眼眸微动,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听得暗处传来一声古怪的轻响。
他脸色一变,下意识将沈离挡在身后。与此同时,几支泛着银光的利刃朝二人所在的方向袭来,祁长昭抬手一挡,那道银光生生被调转方向,直挺挺朝来时的方向飞回。
黑暗的树影中传来一声闷响,一道黑影在夜色遮蔽下,飞快翻身离开了庭院。
“来人,追。”祁长昭没有前往追逐,而是冷声唤道。
几道黑影不知从何处现身,追逐着那道暗影而去。
沈离蹲下身,捡起二人脚边的暗器。那是几把三尖两刃的镖刀,没有淬毒,正是市面上最寻常不过的暗器。
他狐疑地皱了皱眉,起身将暗器递给祁长昭。
“到底是什么人,用这玩意来杀你,吃饱了撑的吗?”
莫说是祁长昭,就是现在灵力受限的沈离,也不会被这等毫无灵力的低等暗器击中。
哪来的杀手这么没用?
祁长昭摇头不答,恰在此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侍从快步走来,跪倒在祁长昭面前:“陛下,出事了!有人潜入书房,盗走了沉香炉!”
沈离一怔,偏头看向祁长昭。
祁长昭倒是神色平静,淡声道:“方才有人刺杀我与皇妃,偷盗沉香炉的应该是同一批人。他们逃不远,立刻派人去追。”
“是!”
侍从疾步离开,祁长昭抬眼便对上沈离焦急的目光,安抚地朝他笑了笑:“别急。”
他抬手拢了拢沈离的衣襟,道:“与我来。”
二人回到卧房,祁长昭屏退侍从,不紧不慢地合上门,沈离问:“到底怎么回事,沉香炉真的弄丢了?你怎么会……”
祁长昭温声打断他:“别着急,沉香炉没有丢。”
他指尖在手中的储灵戒轻轻一转,一尊香炉出现在桌面上。
沈离拿起那沉香炉看了看,确认这的确是他从幻境中取得的那件法器,这才松了口气。他把玩着那质地古朴的香炉,很快又意识到不对:“这么说来,被盗走的是假的?……你早怀疑有人要对沉香炉动手?”
祁长昭道:“只是有这个猜测。”
“为何会有如此猜测?”
祁长昭却是沉默下来。沈离没有催促,半晌,祁长昭才淡淡开口:“你可还记得春归楼的清虚长老?”
“当然记得。”
当初在云莽山,沈离还被春归楼弟子误解过是他杀了清虚长老,只因那人是被古铜镜所害。不过那时候,手握古铜镜的分明是……
“不是我。”祁长昭道,“清虚长老参与了古铜镜一事,我当初的确有将他灭口,以免节外生枝的打算,可还没来得及动手,他便……”
他稍稍停顿一下,如实道:“我杀他是为了隐瞒古铜镜的存在,若真是我干的,我不可能留下任何古铜镜的线索。”
沈离眉宇紧皱。
祁长昭越这么说,他心头的疑惑便更重,无数个疑问像是乱麻般搅在一起,他闭了闭眼,挑了个最紧要的问题问:“你的意思是,谋害清虚长老的人与想要偷盗沉香炉的人是同一批?可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这两方根本——”
他本想说这两方根本没有任何交集,可这句话还未开口,沈离立即意识到了不对。
若说这两方唯一的交集,那便是沉香炉与古铜镜,也就是打开时空通道的钥匙。
一个念头从沈离心中浮现出来。
难不成,除了他以外,还有人在寻找这五样法器?
可祁长昭又是怎么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的呢?
沈离落在沉香炉上的手下意识收紧,低声问:“你当初……拿走古铜镜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你又为何会去到云莽山与相国府,你到底……”
祁长昭在他身边坐下,平静道:“我的理由与你一样。”
沈离定定地看向他:“你在找钥匙,而且,你知道我也在找?”
“不错。”祁长昭道,“古铜镜是我算出的第一把钥匙,我带走它,是为了验算出其他钥匙的所在。至于你……我其实并不知道你也在找这个,直到我在这里遇到了你。”
祁长昭说这话时语调平稳,与他往日并无太大差别。可沈离却能看出,此人神情略显紧绷,眼神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与不安。
这与方才沈离逼问他秘密时的模样是一样的。
沈离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继续问:“你找钥匙做什么?”
祁长昭早预料到他会这么问,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又找钥匙做什么?你如何知道有钥匙的存在?”
“我……”沈离敛下眼,思索片刻,道:“温执风告诉我的。”
祁长昭的神色微微变了。
可那变化转瞬即逝,就连沈离都没有注意到。
沈离不敢与祁长昭直说系统的事,直接甩锅给了温执风,一本正经道:“我当初在古铜镜里救了他,他向我说了有关五件神器的猜想,所以我才会想寻找,就这么简单。”
“如此说来,你出现在云燕城也与他有关?”
“云燕城?”沈离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如实道,“当然与他有关。是护法说那处灵脉值得一探,宗主才会派我前来,这些你不是都知道么?”
祁长昭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许久才低声回答:“我……我的确知道。”
沈离隐约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古怪,正想再问,祁长昭却摇摇头打断了他:“这件事暂且不提,事到如今,只要抓到先前偷盗沉香炉之人,一切便可水落石出。你留在屋内休息,此事就交给我吧。”
“我与你一起去。”
“不行。”祁长昭道,“你身体还没恢复,不能劳累。我让人将晚膳送进来,吃点东西便早些休息吧。”
沈离道:“可我不饿。”
“那就休息。”祁长昭不等他再说什么,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大步走进内室放在床榻上,“你答应过我会好生修养的,别操心这么多,乖。”
沈离被按在床榻上动弹不得,祁长昭垂眸看见他仍然拿着那沉香炉,刚想接过去。沈离心念一动,在对方出手前,便将其收到了自己的储灵戒中。
祁长昭:“……”
沈离笑道:“都到了我的手上,你还想拿回去?此物就交给我保管吧,放心,丢不了。”
祁长昭欲言又止,沈离又道:“怎么,你还想一直霸占这东西不成?就算我们都在追查这宝物,可它是我先拿到的,按照仙宗律令,你不可再纠缠。”
祁长昭无奈地摇摇头,道:“那就留在你那里吧,不过别做其他的事。你身体好不容易回转些,别再随意耗损灵力。”
“我知道。”沈离不以为意地笑笑,开始赶人,“快去吧陛下,多少事等着你处理呢。”
祁长昭垂眸看着他,忽然倾下身,将他抱了个满怀:“谢谢你阿离。”
沈离:“……谢我做什么?”
“谢你没有多问,也谢你……肯给我这个机会。”祁长昭将头埋在他的脖颈间,声音听上去有些沉闷,“有很多事,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我永远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等此间事了,我一定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沈离拍了拍祁长昭的肩膀,轻轻应了声“好。”
祁长昭把沈离放开,温声道:“早些休息,我先走了。”
不知怎么,沈离忽然有些不安,下意识抓紧了祁长昭的手:“你……”
“怎么了?”
沈离也说不清自己的不安来自于何处,他怔怔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轻声问:“你没有再骗我了吧?”
祁长昭先是一怔,而后嘴角泛起笑意,凑上来在沈离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那个吻比先前所有都要缠绵温柔,温润的触感从额头到眉骨,划过鼻尖,脸颊,最终落到沈离的嘴唇上。
须臾,祁长昭稍退后几寸,深深凝视着沈离的眼睛:“阿离,我先前对你说过很多谎,我不求你能心无芥蒂。可你相信我,唯有心悦你这件事,我永远不会骗你。”
调查沉香炉被盗之事更为紧要,祁长昭没再耽搁,很快离开卧房。房门被从外面合上,重归寂静的屋内光线昏暗,只在外间留了一盏烛灯。
沈离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用指腹抚摸着唇瓣,隐去唇边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就算祁长昭说了这些事要他来处理,可沈离却不是那种能放任自己坐视不理的人。沈离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却还是睡不着,翻身坐起来,从储灵戒中取出几样东西。
古铜镜、同心铃、沉香炉,三样法器依次摆放在沈离面前,沈离托着下巴思索片刻,试探着用灵力催动。
三样法器忽然猛地震颤起来,几道暖光从法器内飞出,在他面前汇成一束。
刺眼的白芒笼罩了整间卧房,光芒散去后,一道鲜红跳动的光晕出现在他眼前。
那光芒,沈离再熟悉不过。
“……好久不见,宿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