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闻老将军姓闻单名一个“战”字, 由此可见他的父亲对于他的期许。
庄颜回了屋子里, 闻老将军正站在临窗的书桌前写大字。
他低垂着头, 神情十分专注, 聚气凝神运笔自如，手底下一个又一个工整、端正的大楷浮现在薄薄的宣纸上。
庄颜倒不意外他会写字——若只会舞刀弄枪, 那最多可以称作武夫、前锋, 要成为名将, 可不是只会舞刀弄枪、只懂得冲锋陷阵就能做到的。
庄颜安静地上前, 在一旁为老将军研墨。
半晌后, 闻老将军一篇大字写完, 他放下笔后退了两步，一边看自己写的字一边说道：“回来啦？我那孙儿我知道，打小不爱让姑娘家靠近他身边。这么大了还不开窍，向来对男女之事没什么兴趣, 你跟他怎么认识的？他怎么会同意送你来我的院子里？你们想做什么？”
他虽是问句, 语气却十分笃定。
庄颜也就没有隐瞒，老老实实地说道：“我帮过他的忙, 这次过来……也是因为朝中有些异变，少将军担心您会出什么意外，叫我过来陪着您。”她想了想, “我身手还不错, 厨艺尚可, 也懂一点医术。”
“如此？”闻战若有所思道。“朝中不稳, 正是需要皇上与阿昭君臣一心的时候, 我都已经闲赋在家了，只是偶尔不耐烦听御医的唠叨罢了，大分寸我能不知道？他瞎操什么心？”
庄颜笑了笑：“这是少将军的孝心。”她声音骤然降低，“毕竟，他就只有您这么一个长辈了。”
等了片刻，看闻战面露感慨，没有说话，庄颜又说道：“老将军喜欢写字？”
“修身养性罢了，别的我不耐烦，倒是写几个字，还能静下心来。”
“您不喜欢名帖么？我看您的大楷倒像是台阁体？”
闻战听出庄颜是真的懂行，他有些意外：“小丫头知道台阁体？我倒是喜欢行草，但年轻时就耐不住性子临帖，老了就更不愿意为难自己啦。台阁体横平竖直老实规整，写起来只需专注静心便可。小丫头既然懂，会写字吗？”
庄颜顺着老将军的话题跟他聊了一会儿后，两人略微熟悉了一些，庄颜给闻老将军摸了摸脉搏。
她当然是不懂医术的，但这个任务跟闻老将军有关，她和系统早就将他的身体状况弄得一清二楚，可能比他自己还要清楚些。
摸过脉后，庄颜似模似样地说了一堆结果，果然样样都说中了。
闻老将军的身体只有一些战场上留下来的顽疾，变天时身上的旧伤总是会隐隐作痛，像是上了岁数的老年人常见的三高、糖尿病什么的，他全都没有。
主要是古代人结婚生子都很早，闻战今年还没有到六十岁。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打三五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御医不在话下。
刘诺大概是买通了将军府的亲信下的手，他用了什么手段？速度快、不会引起人的注意，应该是用的某种剧/毒？如果她试不出来，找闻昭商议合作抓出叛徒，他会相信吗？
庄颜一直到晚饭前进了厨房里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她看了看菜肴，这个熙朝也不知道是从她知道的历史上哪个朝代岔了道发展出来的，日常用的烹饪手段是蒸和煮，不见任何油炸食物。
调料的种类也是少得可怜。
这种时候，系统如果在的话，就可以给庄颜变出想用的调料来。它不在，庄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用这个朝代原有的东西来做饭了。
但就算是这样，她上了灶台前也比将军府的厨娘要好上许多。
这主要是因为古代交通闭塞，做厨子的经验都是口口相传、自己反复练习出来的，这些行业里识字的人都少，没有其它任何获得知识的途径。
大概就是……无知限制了他们的想象力。
庄颜就不一样了。
就算只是简简单单蒸煮，在她手里也能玩出花样来。
闻老将军喜欢吃东西简单快速，庄颜准备一步一步来，第一次做饭，只把馒头包子改成了饼，香酥的蓑衣饼、咸香的薄饼、加了松子和胡桃碎还有糖屑的甜口烧饼。
怕他吃不惯，最后还给加了一道跟馒头差不多的花卷，里面只稍稍地加了些盐和芝麻碎调味。
调过味儿的饼子在抹了一层猪油的锅底炙烤成金黄色时，就有浓烈的动物油脂香气散发出来，引得周围干活的下人们都不停地往这边偷看。
庄颜特意将博饼都做成了巴掌大小，花卷更是只有婴儿拳头大，可以一口一个。
当然她也没有忘了老将军每一餐的补汤，面食的几种口味繁杂，轮到汤时就做的格外简单清淡养生。
庄颜看着晚饭装进了食盒里，她与下人一起回净心院时，在外头就遇到了闻昭。
他与她早些时候见到的模样又有些不同，换了一身与她身上的衣服差不多的骑装，红黑的颜色，腰间系了一条巴掌款的腰带，袖口收紧，裤脚塞进鹿皮靴里，乌发仍是高高束起。
行动间看着极为利落。
远远见到庄颜，他的步伐更快，身边跟着的两个护卫几乎跟不上他的脚步。
“小颜。”
庄颜手里也提着一个红漆食盒，闻言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很忙，晚上没空过来吗？”
闻昭一本正经地说道：“听厨房的人说你做的饭菜可香了，祖父一人独享美味，怕吃得也不香，我特意过来陪他一起用晚膳。”
庄颜还没有说话，他就看了看她手里的食盒：“你真的会下厨啊？”
“你以为我骗你的？”
“天上的神仙也需要饱口腹之欲的么？”
两人边走边说。
“那你说成了神仙不老不死，若是无欲无求、不吃不喝，那无边无际的漫长时光里能做些什么？总不能就无所事事地一直发呆吧？久了脑子都要成为化石了，当然还是要有点爱好打发时间的么。你看太上老君喜欢炼丹，王母娘娘喜欢棒打鸳鸯……”
闻昭哈哈笑起来。
跟在一旁的两名护卫互相看到彼此的眼神都是充满惊奇的。
他们跟在少将军身边也有好几年的时间了，初入军中担心面嫩镇不住人，向来都是不苟言笑的。时间久了以后，他们就只见到他老成持重的模样，戴上盔甲手握红缨枪面对三军将士时更是说一不二，不怒自威，气势令人不敢逼视。
何曾见过这般的少将军，像个邻家刚成亲的年轻小子一样，语气轻松愉快，会发出爽朗的大笑声。
很快他们就一起回了净心院里，老将军显然也得到了消息，正站在院中等着，见到庄颜他眼前一亮：“听说你做了府中从未见过的吃食？”话未落音，他就嫌弃地看了庄颜身边的闻昭一眼，“你小子怎么又来了？不是说这小丫头就是我院子里伺候的人了么？你跟着过来干什么？”
闻昭肃容抱拳：“禀老将军，新厨娘做的吃食前所未有，属下特来为您试吃。”
“馋嘴的臭小子，你怎么不说你试毒呢？！”闻老将军笑斥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闻昭在，他先喝了一口汤，登时赞了一声：“好！这汤里没有那些倒人胃口的药味儿，清清爽爽的，不错。”
快速地喝完了汤，闻老将军果然将巴掌大的饼子对折，一口塞进嘴巴里，吃的十分干脆利落。
他先尝了一口那放了糖屑的烧饼，顿时眼前一亮：“这是怎么做出来的？又香又脆还有饴糖的甜味，小丫头没有吹牛，厨艺果真不错！”
闻昭则是更喜欢酥脆到掉渣的蓑衣饼，他根本不说话，只手上动作极快，一口一个饼，几口就吃下了肚。
一碟蓑衣饼飞快地减少。
看起来吃得极香，引的人食欲大开。
幸好闻家向来没有让下人站在一旁伺候主子用膳的习惯，饭桌上只有闻昭爷孙俩和一个庄颜。
吃过饭后，闻老将军不用人催促，就站起身来到院子里慢慢散步，闻昭陪在他身旁。
老将军说道：“朝中还是吵得厉害么？”
闻昭迟疑了一下，点头：“是，不止朝中，连京中的茶馆、酒楼里都在吵。”他苦笑了一下，“听说连我在边疆时随口说过一句‘燕国马养得好’都已经传回京中，说我怨大熙马不行、有投燕之心。”
“听说今日早朝后，皇上在御书房召见你？”
闻昭再次点头：“是。”他的语气很沉稳，“皇上的意思是这段时间京中闹得厉害，怕是有别国探子浑水摸鱼。他已经安排影卫进行严密查控，让我这边也小心一些。”
闻老将军很欣慰：“那就好。阿昭，皇上信你，你万不可辜负了圣心。为人臣子，要学会为皇上排忧解难，这些日子行事一定要低调些，千万不能与人口舌。参你的奏折满天飞，那些文臣有多难缠你也知道，时日一久皇上不给个交代怕是说不过。若是日后皇上在朝上斥责于你，你不要心怀怨望。”
“孙儿明白。”
“那小姑娘人很不错。”老将军忽然说道，“她说她帮过你，是何时的事？我怎么从未听你提起？”
闻昭轻咳了一声：“孙儿小时候不懂事，多次偷溜出府，是那时候识得的。”
“那可有些年头了？”老将军半是讶异半是感慨，“自……你父亲走后，你一肩抗起将军府，再也不调皮捣蛋啦。”
“孙儿以往不懂事，让祖父担忧了。”
“阿昭啊，你今年都二十岁了，字也取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有了你父亲了。你父亲成亲也晚，可这时候也已经跟你娘订下了亲事。你就没有什么想法？你若有意，这姑娘便只是普通人家出身我也——”
闻昭急忙打断了祖父的话：“您说什么呢？！成亲的事孙儿自有主张。”
“你有什么主张？说来听听。”
闻昭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后才又说道：“如今朝中不稳，祖父不也说了是多事之秋？等过了这段时间，安稳下来我自会……”
“会娶妻生子？”
见孙儿又被问住，闻老将军叹了口气：“这姑娘跟你既然自幼相识，你又对她……”
闻昭急忙再一次打断道：“她不成的！”
“哪里不成？你不是挺喜欢她的？送来了我院子里，你这都连着两顿来陪我这老头子吃饭了。”
闻昭憋了半晌后，突然灵机一动：“人家姑娘看不上我！”
“真的假的？我倒是没看出来……”闻战若有所思地看着孙儿通红的耳朵。
自从他接了将军府的担子后，一夕长大，他就再也没见过他这样说谎红耳朵的样子了。
一晃就是好几年过去了。
他这唯一的孙儿已经长大成人，足以撑起整个将军府，如今也该成亲生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