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
难得闲下来的闻昭, 夜里也难得的失眠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要知道在这之前，他除了从京城将军府出来到刚来山寨的那段时间之外，从小到大都是头挨着枕头就能睡着的那种人。
在军营里那更是有时候旁边就是兵卒们训练的声音，他也照睡不误。
今晚居然又失眠了……
脑子里乱混混的一团，好像什么都想了, 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最后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什么时辰才睡过去的，睡着以后, 梦境也有一张熟悉的面容。
她笑起来的时候, 左边脸颊上有一个酒窝, 特别明显, 眼睛弯成月牙状, 看着就很甜的样子，会让他想起当初被她喂进嘴巴里的那颗糖。
梦里他和她好像是在烟雨朦胧的江南, 他被她牵着手, 走在长长的青石板小巷子里。
说了什么在梦里听不清楚，他只是记住了跟自己说话时那双笑成月牙状的眼，和左脸颊上的酒窝。
画面换来换去, 好像有吃东西的, 在学堂的, 还有打架的……
她总是笑着的。
最后的画面是在一个深夜里，他看到像是天上一样的霓虹华彩闪烁不断, 很多穿着奇奇怪怪的衣服的人, 还看到了庄颜。
她的脸是一种不正常的灰白颜色, 躺在冒着寒烟的长盒子里, 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心头剧痛。
闻昭猛然从梦中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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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家二老太爷不许闻昭和庄颜见面可不是说说而已，他直接给家里的小孙子安排了任务，让他去跟着闻昭——
反正闻昭就要做新郎官了，这两天只要不是至关重要的事情都不会找上他的。
他没什么大事，身边跟个小孩子也没啥。
闻昭一大早起来去校场里练武，拿着一根木/枪才把一套枪法练了三遍，周围有了人声，他就听见周围路过的刚刚起来的人、还有跟他一样来训练的人，全都在嘻嘻哈哈地说着昨天庄颜几人下山的收获。
庄颜几人已经回来了。
而且收获颇丰。
“你说庄姑娘她们是去哪里抢劫了啊？咱们又不是真正的山贼，就算是山贼，她们也不可能去抢咱们熙朝人的吧……”
“别瞎说！庄姑娘再过两日就是将军夫人了，将军是咱们大熙的将军，将军夫人跟将军是一家的，怎么会做这样欺负自己的人的事儿？！”
“可是这两回从山下带回来的东西可真不少啊！她们也没有去太长时间，不够去一趟燕国或者赵国吧？再说别国也不是那么好进的啊！西疆人都没有个村庄城池的想抢也找不到地方啊！那你说她们能是去哪儿了呢？”
“要不怎么说你是个蠢材！人家却能做将军夫人呢！谁说一定要进城去抢了？！”
“那你说去哪儿？这荒郊野岭的，难道去抢别的土匪？那也不见他们下山带什么武器，就只是骑着马就走了，回来人也一点油皮都没破。人家别的土匪难道随便她们闯进人家的老窝里抢东西只眼睁睁看着的吗？”
“啪”地一声，有人挨了一下。
“说你蠢材你还真蠢给咱们看的啊？你小子也是边关长大的，难道就没有听说过私底下运货出来卖出天价的商队吗！真是蠢，那这座山寨以前也是有土匪的，别的山上也都有土匪，按照你的说法他们进不去城，这外头又荒无人烟，他们早就该饿死了！就是因为不停地有商队经过，这些土匪们才能靠着抢劫活下去！”
听到这里，闻昭心里一动。
“原来庄姑娘是去抢了商队啊……那商队也挺惨的，人家运一趟货也不容易……”
“啪”地一声，这人的感叹还没完就又挨了一下，听声音比刚才挨得那一下还要重。
闻昭脸上就忍不住带了一点笑意。
先前嫌弃人蠢的那人就又说道：“你知道个屁啊就惨！都说了庄姑娘马上就是咱们的将军夫人了，肯定不会朝自己人下手的。她要不就是去抢的燕国人的商队要不就是抢的赵人的！轮得到你可怜他们？上战场的时候那些狗崽子可不会因为你这点儿可怜刀就不砍你了！”
“也是哈！咱们边关有商队，别国肯定也有的。嘿嘿大哥别打别打，我想明白了！”
闻昭在校场里一边练拳一边听着，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路过的人当然也不光是说这个。
“庄姑娘可真能干！我就没见过这么能干的姑娘家！难怪咱们将军想娶呢！”
“呵呵，要不我问问你，要是有个跟庄姑娘一样好看，但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姑娘想嫁你，你小子乐意吗？”
另一个人毫不犹豫地说道：“当然愿意！一千一百个愿意！”
“那不就完了！”
闻昭的心里却有一些不高兴——
虽然他也还没有想清楚为什么，但他此时此刻无比清楚，他想娶庄颜绝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看。
他一边练武一边安安静静地听着来来往往的人说话。
大多都是在说庄颜的。
听来听去，大多都是早已经认定了她就是他们的将军夫人的意思。
也有人已经开始惦记着喜宴的事情了。
当然，也有人在发愁到时候要送点什么礼，如今在山寨里，他们吃喝勉强能顾上，要说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那是一点儿也没有的。
但是空着手去也不合适啊。
不去肯定也不行。
山寨里就这么多人，将军在这里成亲已经很委屈了，大家再不去一起喝喜酒好好给庆贺一番，那像什么样子？
除了闻家人，几乎山寨里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想法——
要是搁在寻常时候，将军成亲他们这些人就算想去送个礼也是不可能的啊！
他们是什么人、将军那是什么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轮得到他们去喝喜酒吗？
怕是想去看看接亲的队伍凑个热闹都轮不到他们这样的人。
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怎么能不去？！
现在山寨里的所有人提到闻昭和庄颜的婚事，高兴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但发愁也是真的发愁。
因为大家的情况都差不多，除了几个在山里头打到了好东西、会炮制皮子的人之外，其他人是真的没有什么东西，别说银钱了，连粮食都没有……
闻昭吃过早饭准备去找闻二老太爷说这件事的时候，就正好跟老太爷派过来看着闻昭的小孙子撞上了。
这小孩儿名字叫闻艺，名字起的带着文气，八九岁的小少年看着也是文质彬彬的模样。
见到了闻昭对方就是一礼，斯斯文文地说道：“昭哥，祖父祖母让我这两天跟你一起。”说着就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眼睛里带了一点调皮，“祖母说要让我看着你，不许去见新娘子。”
闻昭：……
“知道了，我正要去你家找你祖父，你也跟我一起吗？”
闻艺显然没想到刚出门就又要掉头回去，他愣了一愣然后点头：“要。”
于是两人……哦不对，刚走没两步杨飞也跟上来了，三个人一起往闻家去了。
杨飞也忍不住嘀咕起了庄颜下山的事情。
因为有最先那好几车布匹和山寨最紧缺的货物打基础，杨飞脑子又比较机灵，早已经猜到庄颜是怎么“打劫”了：“大当家，你不管管庄姑娘么、咱们这眼看着就要、她这样咱们以后……”
他说的断断续续，欲言又止的，很多话说半截。
但闻昭显然能够听明白他的意思，他扫了他一眼，直截了当地说道：“那几车布匹我就不同意拉上山。”
结果如何？
不止布匹上山了，后面还有别的几车东西，完了她还又带着人下山了……
杨飞瞠目结舌，沉默地走了好一会儿后他忍不住又说道：“那您就这样放任不理啦？”
“要不你帮我去劝劝她？”
杨飞立刻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别别别！”他吃过亏领了教训，怎么可能再轻易上当，“大当家您怎么又想坑我？我去劝庄姑娘，劝不劝得住不说，完了她要是又要逼着我吃蛇羹虫子啥的，您还会帮着她命令我不许跑……”
他图什么啊。
闻昭就笑他：“你想吃也没得吃了，马上就要入冬了，哪来的虫子蛇给你吃？”
杨飞打了个寒战：“谢天谢地，属下衷心希望这世上不要有那些蛇虫鼠蚁的了！”
眼看着就要到闻家的院子了，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问：“大当家要去找二老太爷？有什么事么？”
闻昭垂眸看着地面：“寨子里的人肯定都要参加喜宴，但他们现在都在为了准备一份拿得出手的礼发愁，我得去跟二爷爷说一声，办婚礼不收礼。”
杨飞张了张嘴——他当然知道，因为不止是那些来投奔的退伍老兵们，就连他们这些将军府亲卫队的人，也不是人人都拿得出一份礼来的。
因为他们已经在这座有钱也花不出去的山寨里有些天了。
闻昭进了闻家的院子，果然就将这件事给闻二老太爷提了提。
“不必为难大家伙，他们能来说一声恭喜就很好了。山寨里如今的境况，他们也拿不出什么东西来，不要为难别人，让他们到了那天只管高高兴兴地来喝喜酒，好好热闹热闹。”
闻二老太爷其实也是这个意思，因为山寨里什么情况他老人家也看在眼里的。
听见闻昭这么说，他就捋着胡须说道：“你问过颜丫头没有？”
闻昭毫不犹豫地说道：“她肯定跟我一样想的。”
闻二老太爷就朝他瞪眼睛：“一不一样的，你不会先去问问再说？！成了亲你要是还这样傻不愣登地直接做了你媳妇儿的主，小心她夜里不让你进房门！”说到成亲的时候，老爷子可是有一肚子的经验要传，“问一问又不费什么事，都不用你去跑腿，你还要偷这个懒。问了别的不说，人家姑娘就会觉得你把人放在心里了，这是个态度，你小子知不知道？关于这个成亲后过日子的事情，你可还有的学呢，学不好说不准以后就得隔三差五的跪搓衣板……”
闻昭后面的闻艺就忍不住问道：“祖父，这是祖母罚您跪搓衣板得来的经验吗？”
“臭小子你给我过来！”闻二老太爷吹胡子瞪眼，低头左右看着就要去找自己的拐杖来上手教训孙子了。
幸好二奶奶恰好在这时候进来了，横了二爷爷一眼，把他给拦了下来，替最快的闻艺免了一顿打。
她一打听怎么回事，也忍不住笑起来了：“我当是什么事呢！阿昭啊，这个你二爷爷说得对，大小事情都要有商有量才好，不管是不是多余，有个态度在这里你们以后过日子才会和和美美的。”
说着说着感觉不对，就去盯着闻昭：“怎么了？”
闻昭低着头，声音也变低了：“她昨天夜里回来的晚，现在应该还没起。”
二奶奶一下就笑开了花儿，看着他连连点头：“好好好！知道心疼媳妇儿就好！反正要走礼也是成亲当天的事情，不急在这一时，等颜丫头睡醒了你叫人问过，跟她商量好了咱们再把消息放出去也来得及。”
闻昭刚刚放下心来，就听二奶奶话音一转，笑眯眯地说道：“你没什么事吧？那来跟二奶奶说一说，什么时候学会这样体贴人的？还是只会体贴放在心上那一个啊？还是……”
闻昭被问得坐不住了，最后从闻二老太爷家里落荒而逃。
当然，闻艺还跟在他身后。
闻昭耳根子发烫地埋头冲出来狂奔了一阵子，一回头就见小小少年好奇地看着他：“昭哥，你是在害臊吗？”
闻昭跑了一阵子，没有那么不自在了，对上闻艺的眼神，他咳了咳：“阿艺啊，你现在在山寨里每天都干什么？”
没想到闻艺不是这么容易糊弄的，他执着地又问了一遍：“昭哥你是不是害臊啦？”说完还非常了解地点了点头，像个小大人一样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唉！爷爷奶奶他们就喜欢打趣人！以前在族里的时候就是这样了，谁家小子要成亲了，他们都是要去打趣得人家臊红脸跑开了才笑呵呵地跟长辈们继续聊天……”
最后他还总结：“爷爷奶奶们真是太无聊了。”
闻昭：……
不过他这一打岔，他就好多了，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这是到了最靠近后山，也是山寨最边缘的位置的一户人家。
同样的石头加木头造的屋舍，外头看起来非常简陋。
不过院子里系了几头羊。
闻昭和闻艺刚听见两声咩咩叫，就见一个脑后编辫子的女人从大开的门口快步走出来。
女人的头发乌黑，脸颊上有两坨红晕，看眉眼分明不是他们大熙的人。
女人手里端着一个木盆，一出来就直奔院子右侧搭着的简陋草棚子里去了——两头羊就拴在那里。
她一出来，屋子里就传来了婴儿哇哇哭泣的声音。
闻艺还是个不太懂事的小男孩，见到这个女人，又听到屋子里的哭声，他就忍不住扯了一下闻昭的衣服：“昭哥，这就是咱们寨子里当初救下来的……西疆人？”
闻昭一边看着女人去检查山羊的草窝，还有吃食，一边说道：“是啊，你没有见过么？”
闻艺就老老实实地说道：“我知道寨子里有这么几个人，但是没见过。”他也看了看草棚里忙碌的女人，还认真听了听婴儿的哭声，然后把闻昭拉的远了一点，一边回头看西疆女人的屋子，一边小声说道，“昭哥，为什么你要救西疆人啊？”
“她们也是被土匪抢上山来的，还有一个女人是被西疆人赶出来的，她差点就要活活饿死了。阿艺，救人不能分是哪里的人。”
闻艺睁大了眼睛：“可是西疆人经常扰我们大熙边境……昭哥你还跟西疆打过仗呢！”
闻昭直视着他的眼睛，沉声说道：“西疆扰我大熙边境，那就打得他们不敢再来。但战争与这些妇孺无关。阿艺，不能因为西疆跟我们打过仗，我们就可以对人见死不救了。”他侧耳听了一瞬婴儿哇哇的哭声，“刚刚生下来的小婴儿有什么错？难道因为她是西疆人就该死吗？”
闻艺张了张嘴，然后低下头拧眉思考了一会儿后，抬起头来很认真地看着闻昭说道：“昭哥我觉得你说的对，好像也不对，但我也想不出哪里不对，我要再想想……”
杨飞在一旁实在忍不住了：“哪有什么不对！咱们将军说的都是对的！”他还拉出了旁证来，“庄姑娘也是这么说的呢！她当时还说百姓何辜！”
闻昭的眼中浮现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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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寨里的人很快就听说了不用送礼的事情，大家都觉得这样不好，但很多人又确实拿不出东西来，然后再一打听，发现这两天跟着庄姑娘一起下山的人全都有礼可送了！
因为他们是去“抢劫”啊！
庄姑娘大方得很，也没有要求他们“抢”的东西全交，大家都是有“辛苦费”的，这一来二去不就多多少少有东西可以送了么。
于是这段时间学会了骑马的、有空闲时间的，全都争着抢着来找庄颜想要跟她一起下山。
庄颜稍微一打听就知道原因了——要知道刚开始她想叫人，那些人可全都不怎么愿意的，会乖乖地跟她走一是因为她是五当家，她说的话也是命令，不能不听。二是因为大家都觉得这是将军夫人了，她找上人要求一起下山，谁敢说不？
现在可不一样了！
大家都抢着想下山去。
一个个不仅热情的不得了，而且还不接受拒绝，庄颜说什么他们都不听，还有胆子特别大的说想自己去单干？！
最后庄颜不得不带着人一起。
于是庄颜又下山的时候就带了二三十号人……要不是因为马匹不足，还能跟来更多人。
走到哪里真跟土匪过境一样。
要知道他们山上布匹紧缺，根本没有军服盔甲这些东西的，大家都是穿的自己的衣服，骑着马，远远一看可不是跟土匪没什么区别么。
这么多人，庄颜就想着这也太扎眼了，可不能这么大剌剌地进城去了，太过招摇。
山寨里很多人都能想到的事情，她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之前觉得冒着巨大风险走私的古代商队也不容易而已。
但现在她不能进城了，也不能带着这么多人在外面瞎转一圈就回去吧？
至少要让他们今天填饱肚子啊！
她没有思考太久，就带着人一起往赵国的边城方向去了——
可惜商队也不是想遇到就能遇到的，他们在附近的路上转了好几圈，一个人影也没见着。
看看时辰，又往土城、西疆的方向也找了一圈……
不知道是真的倒霉还是什么，还是没遇到人。
如今边关的风已经渐渐有些吹得人头脸冰凉了。
庄颜骑在马上正想着今天是不是真要带着跟她下山的人一起饿肚子了，他们正走到管阳城和于嘉关之间，就见到一队车马，跟她之前见到的一毛一样。
那些人推着板车跑得飞快地到他们面前，然后大喊一声“山贼来啦！”“有土匪啊！”掉头就跑。
一溜烟就跑不见人影了。
庄颜：……
后面跟着的那些人也是一阵大眼瞪小眼。
安静了好一会儿之后，有个人被冷风吹到脸上，忍不住叫道：“庄姑娘？”
他们原来是这样抢劫的吗？
庄颜挥了挥手：“白三郎和刘大去看看是什么。”
两人答应了一声，翻身下马，凑近那几个板车每一辆都掀开上头遮盖的油布仔细看了看，然后回头欣喜地大叫道：“庄姑娘！您和将军成亲的东西齐了！”
庄颜“呃”了一声，忍不住也下马去看了看，然后她就瞪圆了眼睛。
这几辆车里，连吹打的唢呐笙锣鼓等乐器都准备了！还有许多扎好的红绸、喜字……
好像的确是听说了有人要成亲，专门给准备的几车成亲用的东西。
连红鸡蛋都没落下呢。
现在的天气，煮熟的红鸡蛋放一两天不会坏。
这到底是谁啊？！这么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