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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困于黑暗之中(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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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易遭到了暗杀。

他当时下意识的向后一避, 躲开了致命伤, 但光弹还是擦过了他的肩膀,留下一道深刻的血痕,但没有危机生命, 当时他正从一位小贵族的家里出来, 在倒下去的那一刻他还在想, 这件事应该不是对方做的。

但那位小贵族还是遭到了亚撒的迁怒。

“我不该让你去。”亚撒紧抿着唇, 手臂和额头青筋毕现,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的这句话。

躺在病床上的柏易脸色苍白, 嘴唇也没有血色, 这个光弹和普通武器不同,它是无法治愈的, 也就是说, 除非医学再进一大步, 否则柏易很有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恢复健康。

就算做基因手术也无法修复。

亚撒既恐惧又愤怒。

恐惧可能会失去柏易,愤怒有人竟然敢对柏易下手。

柏易在病床上偏头看着他, 挤出一个笑容来:“也不是很大的问题,医生不是说了吗?只要好好养, 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只是每天夜里,柏易都疼得睡不着觉,他的五脏六腑都像是浸在冰冻的盐水里, 让他日日夜夜不能安眠, 头疼欲裂。

而最痛苦的是, 他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下床。

即便下床,也要坐轮椅。

动手的人估计就是打着哪怕杀不了他,也要让他痛苦一生的打算。

柏易摇头说:“他们动不了你,当然会选择动我。”

亚撒身边的人太少了,柏易就是他的左膀右臂,柏易看着他的眼睛,坚定道:“你需要更多的支持者和追随者。”

亚撒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一动不动,像是一座雕像。

柏易:“不要自责,我不怪你。”

但亚撒不能原谅自己,他每天都在医院里陪伴柏易,会把柏易抱上轮椅,带柏易出去晒太阳,会亲手给柏易洗澡,给柏易刮胡子换衣服,他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柏易,就像在照顾一个一碰就会碎的瓷娃娃。

亚撒几乎从不闭眼睡觉,每天都靠药物提神。

他自虐般虔诚的照顾着柏易,柏易睁开眼就能看到他,闭眼的前一刻看到的也是他。

柏易虽然痛苦,却并不觉得这痛苦难以忍受。

他也并不想死。

上一次他离开时只敢给章厉留下一张纸条,但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想坚持到最后一刻。

于是哪怕注射药剂的时候再痛,他都会咬着牙坚持住,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不想让亚撒担心,也不想让亚撒更加自责。

“不是你的错。”柏易几乎每天都会对亚撒说,“是我自己选择的。”

“我知道有风险,但我还是愿意去。”

“我下决定的时候,就做好了承担风险的准备。”

可柏易越是这么说,亚撒就越是沉默寡言。

等柏易趁亚撒短暂离开,打开通讯器以后才发现,他住院的这段时间,外面已经天翻地覆了。

——亚历山大被抓了。

包括那个他被暗杀前去拜访的贵族,也被革除爵位成了平民。

并且被没收了所有家产,只能住到贫民区去。

恶狼失去了顾忌,不再用温柔手段,露出了狰狞的爪牙。

哪怕亚撒还没有成为皇帝,他都已经是无冕之王了。

但亚撒依旧待在医院里,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柏易。

柏易一天睡得比一天多,最开始他疼得睡不着,现在他却每天睡得昏昏沉沉。

医生都惊讶柏易的意志如此强大,有时候药物到位了,但如果病人自己没有活下去的意志,再高端的医学也无可奈何。

“如果这一年能修养好,以后还是有站起来的机会的。”医生在一旁恭敬的对亚撒说。

亚撒的双眼通红,他现在只有在柏易面前看起来还像是个人,在别人面前看起来就像是只恶鬼,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疯。

“我要他恢复成以前那样。”亚撒极度冷静地说,“我要他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医生的额头分泌出汗珠,他不敢说不可能,只能说:“我会尽全力治好他的。”

亚撒在一个午后,等柏易睡着了以后去了监狱。

监狱位于地下,这里的犯人永远不见天日,一辈子都不会回到地面。

亚历山大就被关押在这里。

亚撒甚至不用说什么,狱警就知道该怎么做。

毕竟现在,亚撒已经没有敌手了,他将会是帝国的新任皇帝。

亚历山大形容狼狈,他双手被断了,并且没人给他医治,吃饭只能自己趴下去,像狗一样进食,但他还保持着清醒,还没有疯。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自己是怎么输的。

好像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站到了亚撒的身边。

就连跟他打擂台的盖尔,也成了亚撒的忠实走狗。

他看着亚撒走进牢房,一脸兴奋地问:“怎么样?他死了?还是生不如死?”

“如果你不跟我作对,他就不会出事。”

“后不后悔?你后不后悔?”

亚撒忽然对亚历山大露出一个笑容来:“你以为他出了事,你的下场只是失去两只手吗?”

亚历山大的笑容一僵。

亚撒用那双残酷的眼睛看着他,亚历山大后退了一步,他大喊道:“你不能动私刑!”

亚撒却冷漠地说:“我可以。”

牢房里传来一声声惨叫哀嚎。

但监狱里的所有人都装作没有听见。

只有一个小狱警刚就职不久,躲在一边偷看。

他看着那位身份高贵的大人亲手,把双手断掉的犯人打死。

小狱警惊恐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眼睁睁看着犯人被打成了一团肉泥,几乎看不出来那是个人,鲜血布满了牢房,墙壁上都是溅出的鲜血,鼻尖是浓重的血腥味,或者还有别的味道。

但那位身份高贵的人,身上却一点污渍都没有。

好像动手的人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然后他听见那位大人对他的同事们吩咐道:“把他处理干净。”

小狱警依旧躲在角落里,他瑟瑟发抖,第一次发现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折磨人的方式。

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赤手空拳就能把一个人活活打死。

在他不知道自己该到哪里去的时候,那位大人走了出来,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被发现了!

小狱警的心脏像是被人捏住了一样,恐惧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那位大人走出大门,小狱警才发现他已经被吓得尿了裤子,鼻尖全是自己的腥臊味。

同事们没一个人管他,他们正让机器人去清扫牢房。

亚历山大的死,盖尔的投诚,大臣们的站队让亚撒已经没有了敌手,他随时可以举行典礼,成为帝国皇帝。

甚至已经有很多人在催促了。

但亚撒却忽然之间没了动作。

他只是专心的照顾着柏易。

没人知道,每个夜晚,当柏易沉沉地睡过去的时候,他都会颤抖着手去探柏易的鼻息,确定柏易有呼吸,他才能重新安定下来。

但失去柏易的威胁一直挂在亚撒的头顶上。

过了一年左右,柏易终于能下床了,他虽然还是虚弱,但看起来也只是比普通人虚弱一点,他抓着亚撒的胳膊,在亚撒的引导下走了几步路,自己也很高兴。

“你看,我能走路了,说不定再过几年就完全好了。”

柏易笑着安慰亚撒。

但是当他转过头,却看见亚撒通红的眼眶,以及眼角那一滴还没来得及滑落的泪。

柏易抱住亚撒的肩膀,最嘴唇吻掉那一滴泪,他轻声说:“不用担心,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说不定要不了几年就能找到完全治愈的办法,我是很有信心的,你也要有信心。”

亚撒紧紧地搂着柏易的腰,把头埋进柏易的颈窝。

没人知道他这一年多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好像每一天都是世界末日。

好像他第二天就会失去柏易。

所以他不敢睡,他在无数个深夜守在柏易的床边。

在极度的恐惧之下,他甚至产生过杀了柏易,自己再给他殉葬的念头。

柏易问他:“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亚撒握住了柏易的手,他的手那么大,又那么有力,却又那么冰冷。

柏易微笑:“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的。”

在柏易出院的那一天,亚撒拿出了戒指。

他们在冰冷的病房里订了婚。

他们搬回了皇宫,搬进了正殿,登基仪式将在八月二十日举行。

柏易看到这个日期的时候还怔了怔,这个日子太特殊,他想忘记都难。

八月二十日,是他离开章厉的日子。

“不对吗?”亚撒已经从浴室出来了,他只围着一条浴巾,露出精实健硕的身材,头发微湿,性|感非常。

柏易摇头,把光屏关上:“没什么。”

“快睡吧,你明天还有事情要做。”柏易掀开了被子,邀请亚撒上床。

亚撒把柏易抱到了怀里,他们肌肤相亲,柏易能感觉到亚撒的蠢蠢欲动。

但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亲热过了。

因为亚撒顾忌着柏易的身体。

哪怕柏易已经再三说自己没问题了。

但亚撒宁愿为柏易服务,也不愿意动柏易。

柏易一方面觉得他太固执,一方面又也不是不为亚撒的体贴而感动。

哪怕是为了亚撒,他也想多活一段时间。

登基仪式那天,柏易坐在距离亚撒最近的位子上,他亲眼看着亚撒穿着白金相间的礼服,肩膀上浅金色流苏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亚撒的头上戴着白色礼帽,帽子的边缘有浅金色的金属装饰,他手里拿着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权杖,脚踩在猩红色的地毯上。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这是个安静又神圣的时刻。

等他走到最高处,亚撒亲手摘下了礼帽,他看向柏易。

所有人都看向柏易。

他们看着柏易站起身,朝着那至高无上的人和位子走去,然后从旁边的侍者手上拿起了王冠。

——他要为亚撒加冕。

众人哗然。

他们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一直以来,为皇帝加冕的都是内阁大臣,他们都认识柏易,都知道柏易只是亚撒的贴身男仆。

他凭什么为亚撒加冕,他有什么资格?

但是无论再多的疑问,这些人都保持着沉默。

他们已经不想再去试亚撒的刀锋有多么锋利了。

连亚历山大都死了,他们难道还能跟亚历山大相比吗?

当象征着地位的王冠被柏易亲手戴在亚撒的头上之后,柏易并没有离开,亚撒拉住了他的手。

这是无声的宣告。

只有皇后,才能待在皇帝的身边,跟皇帝并肩同行。

亚撒看见了台下众人的表情。

但他却只是紧紧拉着柏易的手。

——帝国是我的帝国,他是我的皇后。

柏易脸上挂着微笑,在医生的医治,以及亚撒无微不至的照顾下,他的身体确实一天比一天好了,不然他都不能出席这样的场合。

关于柏易的消息,亚撒并没有禁止人们报道,很快,人们就知道亚撒已经有了爱人。

他们开始期待皇帝的结婚典礼。

这将是帝国几十年来最大的盛世。

结婚前夕,柏易在屋里试礼服,他的礼服是帝国手艺最好的裁缝做的,亚撒的礼服是白金,而他的是黑金,衣服的款式有点类似燕尾服,但是比燕尾服更繁复优雅。

之所以他的是黑金,也是亚撒要求的。

亚撒喜欢他的黑发,于是也爱屋及乌的喜欢上了黑色。

在亚撒眼里,柏易没有一点缺点,柏易身上的每一处都是完美的。

“好看吗?”柏易微笑着问他。

亚撒走到柏易身边,从背后抱住了柏易的腰。

亚撒亲吻柏易的耳垂,他想求柏易活的长一些,越长越好,他会把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都献给他,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一直深陷在自责的漩涡里。

如果那天他没有让柏易出去。

如果他没有把贵族的事交给柏易去打理。

更或者,他没有让柏易帮他做事……

亚撒抱着柏易,却阴沉着一张脸。

柏易拍了拍亚撒的手背,他不是看不出亚撒的愧疚,只是无论他说多少遍,亚撒都听不进去。

于是他只能用行动告诉亚撒。

他不恨他,不怪他。

他爱他。

亚撒和柏易的结婚典礼很低调,他们是在亚撒的那座小岛上举办的,并没有邀请外人,只有亚撒和柏易,他们把结婚典礼简化了,只需要宣誓,然后领了结婚证。

不过即便是度蜜月,亚撒也要处理政务。

柏易被亚撒抱上了床——他的体重轻了不少,每次抱他,亚撒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让柏易哭笑不得。

“比之前胖了两斤。”柏易笑着说。

亚撒的表情依旧没有缓和,柏易的肠胃原本就不怎么好,受伤之后就更不好了,经常吃不下东西,亚撒请了很多厨师,擅长什么样菜色的都有。

最后还是老查尔做的饭菜柏易能吃一些。

于是老查尔现在也是一飞冲天,到皇宫干活了,其他的仆人大多数还留在以前的宅邸里。

“不要生气。”柏易摸着亚撒的下巴,摸到了有些硬的胡渣,他眉目依旧温柔,里面有脉脉深情,“我挺好的。”

亚撒抱住柏易,把头埋进了柏易的小腹。

柏易哈哈大笑:“你别闹我。”

亚撒亲吻柏易的皮肤。

睡前,亚撒去洗了手,柏易伸出手:“我也帮你。”

亚撒却拒绝了他:“不用,会累。”

柏易叹了口气。

他现在日子到时过得不错,可是亚撒却活成了一个苦行僧。

每天除了处理政务就是照他,明明是蜜月,却不敢对他做什么。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接近三年,三年后,随着医学技术的创新,柏易的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

柏易嘴唇和脸庞有了血色之后,亚撒才终于露出了几年来的第一个笑脸。

柏易的身体好转,亚撒的心情就开始好转。

大臣和贵族们发现,亚撒不是难说话了,他变得温柔了一些。

再联系现在柏易已经可以陪同亚撒参加一些宴会跟活动,这两者的联系就昭然若揭。

人们也开始赞叹亚撒是个痴情种子。

特区也已经不再是特区了,但特区并没有毁掉,它在朝着一个更好的方向发展,它变得更美,也更有人情味了。

分区和特区也不再泾渭分明。

物价也开始降低,人们可以买得起新鲜的食物,可以用厨房自己做饭。

分区来的人只要努点力,就能在特区落户。

特区也不再叫特区,它有了新的名字——首都。

分区也不再叫分区,重新划分了行政单位。

贵族们从一开始骂亚撒,到后来的怕亚撒,再到现在的推崇亚撒,他们的心态转变的很好。

亚撒身边也有越来越多可以用的人,终于不再终日忙碌。

在他们结婚的第二十年,柏易的任务完成了。

他的任务完成以后,并没有像上个世界一样忽然离开,而是逐渐的消瘦虚弱了下去。

“我快死了。”柏易拉着亚撒的手。

他和亚撒的脸上都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两人都没有去做基因手术。

柏易看上去更儒雅,亚撒则更严肃。

亚撒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一天会到来。

医学并没能完全治好柏易,只是尽力延长柏易的寿命。

他亲吻柏易的手背,一如当年。

柏易微笑着看他:“我们都知道会有这一天。”

亚撒点头,目光如水地看着柏易,他对柏易的爱没有因为时间而被消磨哪怕一份,他近乎虔诚的爱着这个人。

柏易闭上眼睛,他休息了一会儿,终于说:“以前的事,不怪你,我们都知道,那是你当时能得到的最好的机会。”

他早就已经记起传送错误那一次的记忆了。

只是一直没有说出口。

但是到了现在,柏易还是说了。

他不希望亚撒愧疚。

那不是亚撒的错。

柏易被亚撒握着手,他的语气轻柔极了,看亚撒的眼神也温柔极了:“我们会再相遇的,所以不要难过。”

亚撒的眼眶有些红,但他知道,他拥有一切,但并没有拥有决断人寿命长短的权力。

他只是安静的听柏易说话。

柏易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说他刚见到亚撒的时候,只觉得这个孩子太冷漠了。

还说自己照顾他,只是因为不能推辞的命令。

所以亚撒当时做的一切,他都可以理解。

“当时没有人能保护你。”柏易抚摸着亚撒的侧脸,他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小了,“你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亚撒握着柏易的手在颤抖。

柏易看着他,亚撒的脸和章厉的脸重合了。

这一次,他没有辜负对方吧?

柏易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希望能陪伴亚撒走完全程。

除了他以外,没有人爱亚撒,人们畏惧他,怕他,推崇他,可是却没人爱他。

柏易轻声说:“我有点累了,我想休息了。”

亚撒的嗓音沙哑:“我就在这里,睡吧,不会有人打扰你的。”

柏易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他确实太累了,从受伤开始,他就在忍受无尽的疼痛和折磨,为了不让亚撒担心,他只能自己忍耐下来。

他一边觉得解脱,一边又为亚撒感到痛苦。

他走以后,亚撒该怎么办呢?

亚撒照顾了他二十多年,像照顾一样娇弱的宝贝一样照顾着他。

如果还有下一次的话,就换他来照顾亚撒吧。

他一定会照顾好他。

只要还有下一次。

天亮了,在窗边坐了一整夜的亚撒还没有松开握着的手。

这只手没有半点温度,阳光洒在手背上,却依旧冰凉。

亚撒低下头。

有水珠落在了柏易的手背上。

亚撒站起来,弯下腰,嘴唇颤抖地吻了柏易的唇。

他会如柏易所愿的,好好的活下去。

他给柏易换了干净的衣服,安静的守在一边。

现在的柏易就像睡着了一样,好像沉浸在黑甜的梦想。

这二十多年的时间就像是他偷来的一样。

他每一天都活在庆幸和恐惧中。

但只要柏易活着,无论是什么样的恐惧他都可以承受。

帝历一千六百八十二年,皇后离世。

帝历一千六百九十二年,皇帝离世,与皇后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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