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一个真相
唐无双原本的名字并不叫这个, 最开始, 她也不是蜀中唐门的五小姐,而是巴川境内一座偏远山村里的小村姑。
村庄叫荷花村, 荷花酒特别出名, 邻里乡亲什么的感情也非常好,那个时候,唐无双的名字是何翠花,下边儿还有一个比她小五岁的弟弟, 何平安。
荷花村就像一个世外桃源, 两岸群山叠叠, 村庄外连着码头,日落日分,外出打渔的人们便会撑着小船慢慢从溪水的另一头划过来。
唐无双记得,自己离开荷花村那时正好是个春天, 桃花落尽,满枝翠叶,偶尔有尚未成熟的小果实从绿叶间冒出头来,村民们站在码头边目送她离开, 神色里有哀伤, 更有掩盖不住的恭敬与惧怕。
荷花村并不是与世隔绝的,虽然唐门中人向来行踪诡秘,但江湖上并非没有属于他们的传闻, 而对于这些普普通通的村民来说, 哪怕不曾了解过唐门的有关讯息, 光是看到唐门弟子的装束,感受到他们身上那种肃杀诡谲的气质,就已经怕的不行了。
他们当然会怕,唐无双一开始也是害怕的,尽管那个叫做唐玄奕的男人努力作出了慈爱的模样,尽管他说自己是他遗失多年的女儿,这次来就是要接她回家的。
唐无双没有料到自己会有那样曲折的身世,那一年,她只有八岁,那一年,她被唐玄奕亲自接回了蜀中唐门,刚满三岁的弟弟被养父母牢牢抱在怀里,哭着喊着不要她离开。
唐门一共有三位门主,唐玄奕便是其中之一,作为门主的亲生女儿,唐无双在那之后受到了整个唐门的精心栽培,唐玄奕对她很好,虽然他总是十分严厉,门内其余子弟跟唐无双的关系也还不错,内门弟子说白了都是跟她有点关系的亲戚,外门那些身份比不得唐无双尊贵,因而都是尊敬有余亲近不足,唐门中人性格都较为内敛,随着年岁渐长,唐无双的个性也变得越来越淡漠,她很喜欢去外面完成任务,一是为了提升自己,二也是想着可以借此机会回到荷花村看看弟弟。
养父母后来对她始终是敬畏多于爱护,不像平安,每次见到她便会甜甜的叫姐姐,只要唐无双回去了,他一定会欢呼雀跃的跑过来拥抱她,跟她分享自己平日遇到的那些趣事儿。
唐无双知道何平安跟自己没有丝毫的血缘关系,但她一直都把对方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也真心希望他能一生平安,过的快乐又幸福。
可惜,她的愿望并没有实现。
唐无双并不是那种蛮不讲理,习惯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孩子身上的熊家长,所以她并没有制止何平安想去从军的举动。
当兵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儿,那时候,很多村子里的壮汉青年都会选择从军,去军队历练一番后便带着大包小包的奖励回村,唐门擅制毒用毒,毒医不分家,因此唐无双的医术也很精湛,她将自己所学的部分内容认真交给了何平安,这样,他也可以去军队里混个军医的位置,不但很受尊敬,也大大降低了受伤送命的风险。
之后,何平安也的确是如唐无双所想的那样成为了一名年轻军医,按理来说,他之后的路也应该是稳稳当当的,不会出现什么大的意外。
那个时候,唐无双真的没想到何平安会死。
她的弟弟死了,与那两批援军一起,死在了血气冲天的战场上。
白明,军中人称“天外神龙”,曾是统帅三万兵马的正号将军,一时风头无量,可惜这人野心太大,急于往上爬,在一次关键战役中假传军情使得前后两批赶来的援军直接全军覆没,那些人的牺牲为他提供了深入敌后的机会,但是那一战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哪怕白明最后斩获了敌军大将的首级,但功不抵过,兵部判定他斩立决,他便直接杀死了看守的十六名军官,逃离了边关,成为兵部追缉的要犯。
在那之后,朝廷花费了很长时间也没能将白明捉拿归案,唐无双一心想着为弟弟报仇,可恨仇人实在过于狡猾,她明明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却始终无法探查到那人的具体踪迹,更妄论手刃对方了。
久而久之,这桩事便成了唐无双心中的一个执念,至死,她都无法忘怀。
木兰歌收起手中的塔罗牌,慢慢推开了门。结界在那一瞬消失的无影无踪,杨无邪惊疑不定的看着房内走出来的女人,她身上的装束较方才进去的时候有了很大的变化,不仅如此,就连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也完全不一样了。
木兰歌抬眼望向了杨无邪,黝黑深沉的眸子里仿佛带着一种摄人的魔力,令人不可抗拒的魔力。
杨无邪连忙低下了头。
兰歌勾唇一笑,迈步朝着总坛走去。
……
“大哥,我听杨总管说昨日救了温柔还有雷姑娘的人来咱们风雨楼了?”
来人一袭棕色长衫,模样俊秀,眉目爽朗,看起来率真又可爱,紧随他后的则是一位身着白色长袍,面目英俊的男人,他身姿挺拔,气质更是出众,带着一股子轻慢疏狂的感觉。
“二弟,三弟。”
来的这二人正是苏梦枕的结拜兄弟,白愁飞与王小石。
“那位姑娘呢?已经离开了吗?”王小石有些好奇的问道
苏梦枕摇了摇头,“我让手下把她安置在后院客房了,”停顿片刻,苏梦枕继续道,“她今日来此,是为了寻一个人。”
“寻谁?”
“白明。”
“白明。”
与苏梦枕的声音一同出现的还有另一个女孩的声音,三人闻声望去,身着灰蓝长裙的女子神色冷淡的走了进来。
雪色长裙外笼着一层薄薄的蓝纱,腰间系有银质珠链,链子最下方坠着三块小小的青色花佩,裙摆处绘有墨色山河,额前戴着样式别致的冰玉链,乌黑长发轻轻挽起一部分,余下随性的垂在身后。罗衣从风,广袖交横,当的是翩翩欲仙。
“姑娘这一身较之方才倒是完全不同了。”
苏梦枕唇角微勾,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他并未吩咐下人替木兰歌准备这样一身衣服,最重要的是……苏梦枕眼神一暗,捏着帕子的一只手慢慢握成了拳。
变化太大了,跟最开始差的太多了。
他抬眼望向木兰歌,女孩表情平淡的站在正中央,右手提着把浅蓝色的油纸伞,隐约可以看见伞面上绘着的朵朵小花。
苏梦枕的变化,其余二人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的,白愁飞默不作声的打量着木兰歌,眼里飞快划过一抹阴暗的情绪。
“说来也是失礼,来这这么一会儿了,都没跟苏楼主介绍一下我的身份。”兰歌摸了摸手里的油纸伞,悠然道,“我叫岚衣,来自境外山海阁。”
是的,木兰歌这次不打算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了,她的每一套衣服都可以当做一个马甲,要不要掉马,兰歌自己说了算。
在来金风细雨楼之前,木兰歌就换好了相应的妆容,如今也不过就是把妆容配套的衣服重新穿上了。
“山海阁?”苏梦枕眉头微皱,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是的。”兰歌歪头一笑,继续道,“我们山海阁的业务种类还是挺多的,这一次,主要是受人之托,来向白愁飞公子讨个东西,当然,那个时候你也不叫这个名字。”木兰歌的神色一下子冷了下去,“我说的对吗?白、明、大、将、军。”
白愁飞神色不变,“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木兰歌轻笑一声,“也是,要是你直接承认了,我反而会觉得惊讶呢,毕竟能够做出趁人之危,□□漂亮小姑娘这种事的人,当然是很厚脸皮的,昨天直接让你跑了,今儿个你可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白愁飞神色一变,旁边的苏梦枕和王小石也坐不住了。
“姑娘,话可不能乱说,我二哥怎么可能是昨天那个人呢。”
王小石心思单纯,因此也是最沉不住气的那一个,苏梦枕虽然没吭声,表情也是冷淡的不行,他这人最重情义,木兰歌话里话外都是把白愁飞打成了那名试图奸污温柔还有雷纯二人的歹徒,这样的行为在他看来就是在恶意中伤自己的兄弟,能有好脸色就怪了。
“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面,你们不了解我不相信我也是很正常的。”木兰歌一点都没生气,“反正证据我是有的,做错了事,就得付出代价,白愁飞做过的错事不止这一件,我也很好奇,当你们知晓了全部的真相后,到底还会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护着这位‘好兄弟’”
王小石没再说话,只是看起来还有些不服气,苏梦枕用帕子捂住嘴咳嗽了两声,沙哑着声音道,“姑娘口中所说的证据在哪里?”
“就在白愁飞身上啊,当然,温姑娘以及雷姑娘身上也有。”木兰歌笑眼盈盈的望着白愁飞,“你应该记得吧?昨晚我进小巷的时候,手里提了盏灯,那可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灯啊,材料特殊,照在人身上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我们阁主最喜欢用它去巡夜了,一捉一个准。”最后这句话当然是木兰歌瞎掰的,不过那盏灯确实很特别,系统出品的东西,具备多么稀奇古怪的功能都是很正常的。
“我这人从来不会冤枉好人的,要是你们不相信,可以把温姑娘还有雷姑娘叫过来嘛,我想,她们肯定也很想知道昨天晚上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吧?”木兰歌依旧在笑,只是笑的不那么真心实意罢了。
大堂内一时变得安静非常,苏梦枕低垂着一双眼,王小石抬头看着白愁飞,他心思单纯,心里在想什么,别人从他脸上一眼就能看穿。
“说了这么多,姑娘的证据为何又迟迟拿不出手呢?”白愁飞张开双手,神色间带着几分不屑,“你说证据就在我身上,白某倒也想见识一下,姑娘口中的证据究竟是什么。”
“那还不简单,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木兰歌撑开手里的油纸伞,嗖嗖几声,大堂内的灯盏全在一瞬间熄灭,与此同时,窗户还有大门也凭空关上了,门外传来了杨无邪等人焦急的呐喊声,木兰歌撑着伞,一脸笑眯眯的看着白愁飞,“不错嘛,虽然没能照到你的脸,但是脖子手腕什么的,全都照过了呢。”
漆黑的大堂内,白愁飞就像一只人型水母,布灵布灵的发着光。
“夜萤灯照射留下的痕迹,要过十个时辰才会充分显现,不然提前被你发现了异常,我岂不是亏大了?”木兰歌收起油纸伞,打开窗门,杨无邪带着一大帮人冲进来,把她牢牢围在了正中央。
兰歌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自己的袖子,一边整一边将白愁飞以前当将军时干过的那些丑事全部抖落了出来。
“为了自己的那一点野心,他可以毫不犹豫的葬送那么多人的命,苏楼主,我觉得你还不够了解自己的这位好兄弟。”木兰歌抬头直视着苏梦枕,一针见血道,“同样的,我也不认为这么一个人会甘心屈居在你之下,想个法子干掉你然后自己当楼主才是白公子最有可能做出的选择吧?”
苏梦枕没说话,杨无邪及一干楼内子弟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神色都是如出一撤的怀疑与震惊。
“做错了事,就必须要付出代价,白愁飞当初牺牲的那两批援军里,有一位正好是我委托人的弟弟,那孩子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军医,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他跟这个世上的大部分人一样,很平凡,也很不起眼。”木兰歌从怀中掏出了那只木头小人,“可是再平凡的生命也是生命,再不起眼的人,也有在乎他时刻担忧他平安的家人,白公子杀过很多人,也直接间接害死过很多人,你从不会将他们放在心上,因为你压根不在意。”兰歌将小人轻轻放到了地上。
“但,总会有人一直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