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山水神迹
宝马香车，人潮如织。站在桥头, 只听见叫卖声不绝于耳, 各式各样的商品更叫人目不暇接。桥上桥下都已被各色摊位占满, 熙熙攘攘的人流自木兰歌身侧穿过，留下一阵阵欢声笑语。
赵判城一年一度的牡丹花节到了。
这个节日是城主为她的爱妻专门设立的, 有点类似于外边的乞巧节, 反正就是个与民同乐的日子，当然，城里的居民们都不会意识到这其实是一种虚假的快乐。
赵判城磁场特殊，人类没办法在这里生活太久, 如果不能得到那些妖精或是鬼魂的帮助, 他们便会慢慢失去记忆, 感知, 最终送命。
所以木兰歌现在在大街上看到的这些人，全都是跟鬼物妖精有纠缠的, 说是纠缠可能有点负面，毕竟在那位城主大人的眼里，他可是创造了一个人与妖鬼和平共存的地方啊，人类男子与妖精或是女鬼成亲, 然后就像一家人一样“快快乐乐”的生活在赵判城里。
赵判城内的男女划分非常鲜明，简单来说就是人类基本都是男人，鬼魂妖精基本都是女人, 木兰歌在大街上晃悠的时候, 还意外看见了俩熟人。
王子服和婴宁。
她也没上去打招呼, 王子服肯定已经失去了以前的记忆，婴宁也不会认得她现在的模样，只是……
木兰歌啧啧两声。
这位城主大人的手伸的可真长啊。
抓过来的女鬼妖精几乎是遍布全国了。
回到住所的时候，房内挤满了人，除了辛十四娘跟她救下的几名男男女女，还多了两只叫做小谢秋容的女鬼。
她之前就问过了，辛十四娘护着的那些人里有自在门的弟子，六分半堂的弟子，神刀门的弟子以及蜀中唐门的弟子。
这些人在木兰歌眼中就等于行走的声望值，因此她的心情一直非常美妙，随便找了个板凳坐下后，便慷慨的向在场众人分享自己刚刚买回来的新鲜水果。
“来来来，都来吃点荔枝吧。”木兰歌将一个白瓷碗推到了面前的桌子上，里面放着冰块和数十颗嫣红的荔枝，冰块撞到白瓷碗壁，泠然作响。
狐狸美人不为所动，两只女鬼没有吭声，剩下的那几个人更是屁都放不出来一个，木兰歌叹了口气，认命的给自己剥了好几颗荔枝。辛十四娘面色平淡的坐在那，视线却总是忍不住跟随着男人手上的动作。一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动作细致的剥着红色外壳时，精致得如同一幅千金难求的工笔画。
荔枝冰冰凉凉，一入口更是甜水四溢，因为用冰块冰镇过，吃起来倍感清爽舒适。要她说这座赵判城也不是一无是处的，不论多么反季节的水果，吃起来都是实打实的棒。
“还有两个时辰，牡丹庆典就要开始了。”辛十四娘抬头直视着木兰歌，“你准备怎么做？”
兰歌慢条斯理的吃着碗中的荔枝，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擒贼先擒王，还能怎么做，当然是把那位城主大人解决了啊。不过，有个问题我一直很好奇。”她笑着环顾一圈，“你们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
众人都有些不明所以的样子。
“人与妖鬼和谐共生，暂且不论这个和谐里究竟掺了多少水分，目前看来，赵判城确实是唯一一座能让人跟鬼怪妖精生活在一起的地方，你们喜欢这里吗？”
“当然不喜欢，怎么可能喜欢呢。”
有人出声否认，有人沉默摇头，木兰歌将视线放到两只女鬼的身上，小谢看了一眼身旁的秋容，低声道，“我们只想回家。”
她们如今都是无人在乎的孤魂野鬼，口中的家也不过就是间破败的宅院，不像赵判城，有伸手就能摘到星星的高阁，飞扬的檐角和朱红的立柱，最重要的是，她们可以在这里遇见喜欢的人类男子。
赵判城好像很好，但女鬼给出的答案却是她们只想离开。
“真是一位完全不了解民意的城主呢。”木兰歌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仔仔细细的擦着手指上的汁水，“想法很好，可惜都是他自以为的。”
不过也是，这位姓赵的判官建立赵判城的目的又不是真的为了她们。
他只是在满足自己的私心，或者说，他非常努力的在为爱妻营造一种美好的假象。
木兰歌站起身，从袖口掏出来一只通体绿色，晶莹剔透的玉笛，笛子最下角刻有山海阁三个字。玉笛一出，在场众人几乎都能感受到一股骇人的压力迎面而来。
秋容下意识将小谢护在了身后，木兰歌浅笑的把玩着手中的笛子，眼中兴味盎然。
“盆友们，你们真的很幸运。”她收起笛子，站的如同一棵疏朗不折的翠柏。
“今天晚上，赵判城会有一场盛大的表演，空前绝后的表演。”
……
到了晚上，城内更是热闹，车马盈市，罗绮满街，姑娘们三五成群，精心装扮。许多人跑到菡萏湖边放河灯，河灯在湖面荡漾，烛光照亮水面，波光粼粼。
木兰歌在水月楼看了会儿表演，台上跳舞的小姐姐身披几重极轻极薄的纱衣，内层为娇艳的紫红色，愈向外则颜色愈浅，身形旋转之时，便如一只翩翩欲飞的紫色蝴蝶，美的令人惊叹。
那一举一动，一低头一抬眸，当真风情万种，带着股旁人难以抵挡的勾引意味。
水月楼内金碧辉煌，二楼以及一楼的圆台周围都挤满了观众，空气中都是挥散不去的脂粉气息，奢靡又暧昧。
兰歌怀疑这位叫做赵自寒的判官以前悄咪咪逛过人间的青楼。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为什么那么多的女鬼妖精还是这么致力于当个花楼舞娘呢？
从水月楼出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了烟火表演，烟花如同炸裂的星辰，前赴后继的奔向天空，照亮花影摇曳的亭台楼阁，粲然而热烈。并肩而立的男男女女站在这样绚烂的烟火里，整个人都被光芒笼罩着，熠熠生辉。
木兰歌的视线穿过重重人影，准确无误的落在了一对年轻夫妇的身上。
女子约莫二十二三岁，肤光胜雪，眉目如画，身上披了件嫩黄色的斗篷，气质娴静，是个看起来就非常雅致清丽的姑娘，要木兰歌说，她不论是长相还是给人的感觉都跟牡丹这个名字不搭，秋菊或者幽兰更好一些。
“大家看起来都很开心呢。”说完这句话，牡丹突然咳嗽了两声，赵自寒紧张不已的扶住她的肩膀，柔声道，“外边风大，我们还是早些回府吧。”
牡丹摇了摇头，坚持道，“我想再看一会儿。”
她抬头凝望着夜空中的烟花，神色带上几分忧伤。
烟火这种东西与梦最相似，都会经历一个绚丽，升腾，而后黯灭的过程。它总能勾起一个人心底某种浪漫与伤感的情愫。
“夫君。”
“恩？”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吗？”
赵自寒笑了笑，“当然记得。”他垂下头，动作轻柔的将妻子额前的碎发别至脑后，眼里含着怀念。
那时，他奉阎王的命令去凡间捉拿逃跑的恶鬼，意外遇见了还是个小姑娘的牡丹，缘分这种东西当真奇妙，也最是让人难以抗拒。
地府判官很少离开阴间，但并不代表他们不能离开，赵自寒守着小姑娘长大，眼看着她从最开始的小豆丁成长为后来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唯一不变的，是那双始终凝视着他的明亮眼眸。
可是人类的寿命实在太短暂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陪着她老去，便不得不面临牡丹即将香消玉殒的事实。
生死簿上记载的人类寿命绝不会出错，所以牡丹会死，死在最美的年华，待她死后，会有人领她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
她会忘记他。
小姑娘心地善良，没做过一件坏事，下一世肯定也是好命格，但是忘却了前尘，重新转世后的牡丹，还是他最熟悉最在乎的那个牡丹吗？
地府判官掌轮回生死，正阴间秩序，他们是公正无私，善良正直的，他们必须公正无私，善良正直。
可赵自寒的心乱了。
他有了渴望，有了职责之外的想法。
原本无欲无求的神灵在爱上了一个人类后，古井无波的心绪开始波动，欲念丛生。
他即将犯错。
他已犯下滔天大错。
烟花表演还在继续，河岸似乎有风吹过，伴随着众人的欢呼声与灿烂烟火，丝丝细雨缠绵而下，落在河畔街头，落在众人发间，也落在了赵自寒的额头上。
“恩？怎么突然下雨了？”牡丹有些惊讶的伸出了手。
夜色中有点点新绿自脚下蔓延开来，赵自寒神色一凛，抱起怀中的妻子飞落至身后的高阁上。
“夫君？”牡丹神色不安的抓紧了他的衣袖，“发生了何事？”
赵自寒神色凝重。他对这股突如其来的气息一点都不熟悉，想必并非地府众人。判官已具神格，能力仅在阎王之下，赵自寒叛出地府后，阎王也曾派出其余的几个手下前来捉拿他，只是大家神力不分上下，又有那么多年的情分在，不好下太重的手，就算其他判官真要下重手了，也会因为赵判城而投鼠忌器。
这里面的人鬼妖都在赵自寒的控制之下，他摆出一副准备同归于尽的模样，其他判官也不敢毫无顾忌的出手。
仔细说起来，他花费那么多力气建立这样一个城池，不止是为了让妻子相信人与妖魔鬼怪是可以共存的，也是给自己设立了一个很好的保障。
判官们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好对赵自寒下手，地府的事儿其他人仙魔也插不上手，偏偏最牛逼的老大阎罗王根本没办法轻易离开坐镇的地方，各种因素综合之下，赵自寒也就那么蹦跶下去了。
要木兰歌说，这地府的规矩还是太死板了，当然，也有那几个判官能力不足的原因，她就不一样了，【山水神迹】乃是五星神级套，神与神之前，当然还是有差别的，而且这种差别根本就是没办法跨越的壁垒，地府判官是低阶神职，在他们之上其实还有很多牛逼的存在。
比如阎罗王太上老君什么的，比如【山水神迹】里的人物设定——
龙生于水，被五色而游，故曰为神。
赵自寒站立的高阁之前凭空浮现出一个台阶，台阶正中央是细细雕刻出的白龙模样，额顶长角，发色雪白，身披青蓝斗篷之人正背对他一步步朝着台阶上走去，那人途径之地，便有浩渺云气幻化成祥龙的模样在半空中游动。
缥缈细雨间，蓝色的轻纱扬起，浅色衣摆随风而晃，面有青纹龙鳞的男人手执玉笛，嘴角含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居高临下的看着有些虚脱的赵自寒。
银灰色双眸无悲无喜，仿佛映着日月星辰，他注视着脚下的赵自寒，眉目间带着几分悲悯，嘴角含着的笑容里却是截然相反的讽刺。
人类在这样的威压下根本无法保持清醒，更别说牡丹这种半人半鬼的体质，不过木兰歌也没想着把她怎么样，昏过去了更好，免得影响她发挥。
赵自寒神色冰冷的抱着怀中的妻子，他知道牡丹还活着，他也知道，自己再也无法主宰心爱之人的命运。
“赵自寒。”
清冷的声音夹杂着忽远忽近的龙吟声响彻在赵自寒耳边，他痛苦的闭上眼，嘴角有血丝缓缓流下，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松开怀抱着妻子的那双手。
“阴律司赵判，滥用职权，扰乱阴阳两界秩序，擅断他人命格，为一己之私毁坏诸多因果。”
那是神灵发出的诘问。
“你，可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