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大月王朝
雪下了整整一夜, 将前行的道路全都覆盖了，朔风携着冰凉的碎雪扑向望舒的脸颊, 冷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女孩重新戴起被风雪吹落的绒帽, 一手挡在眼前, 一手以树枝杵地, 冒着风雪艰难地往前走。
好不容易走至一处高地，放眼望去，举目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雪映日光, 亮的刺眼，风雪带来刺骨的寒冷，哪怕是被大片大片的日光笼罩在下，也感受不到一点温暖。望舒微微垂下头，伸手去接飘落的白雪, 那样纯净的颜色轻飘飘落在掌心, 没过一会儿便融化了。
“大月王朝地处雪山边境，与中原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如今突然出手，也不知是何缘故。”
那时, 将将脱离生命危险的谢抚远还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中, 顾梦神色担忧的站在营帐外, 却也没忘记告诉望舒自己知晓的所有信息。
“从十五年前开始, 大月氏与越朝的交流便已少得可怜, 大月王族均以拓跋为姓, 王之下地位最崇高的便是国师，据说大月王朝的每一任国师都精通星象占卜，幻阵奇法，能让昭和公主在抚远哥哥及一众精兵的保护下莫名其妙的消失，想必其中也少不了能人异士的帮助，至于那位国师有没有参与其中，还得经过一番仔细的调查才能确定。”
雪慢悠悠的自天地间飘落下来，营地内安静非常，雪籽落在望舒的眉梢发间，却是直接穿过顾梦的身体，软绵绵飘到了地上。
“望舒，你此行必定艰难，不论如何，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呼啸过山麓的大风吹动望舒的衣裳，也吹落了她头顶的绒帽，高悬于空的太阳为她裹上一层金色的光芒，女孩目不转睛的凝望着远方的村落，脸上是一往无前的坚定。
望舒从怀中掏出一根通体晶莹的玉笛，迎着大风低头亲吻了笛身。
“赤翎，你看见了吗，那里就是大月氏的领地了。”
玉笛发出温和的绿光，似是对她的回应。
“兰歌姐姐亲自交付的任务，我必不会让她失望。”望舒温柔的抚摸着手中的笛子，“走吧，一起去我们的战场。”
女孩话音刚落，雪白的平原上突然窜出来好几个黑衣人，他们俱都用黑巾蒙面，手上还拿着样式古怪的大刀。
望舒垂眸一笑，道，“太显眼了。”
穿着黑衣服来雪地上埋伏她，真是深怕她看不见啊。
黑衣人不发一言，刀柄一转，齐刷刷朝着望舒砍过去，如鹰鹜袭原。山海阁弟子不通武艺，虽然他们都在冥沙的指导下修习过简单的剑术，但最多只能自保，对上真正的高手或是被多人围攻时，压根起不了什么作用，但那并不重要，望舒知道，自己与兄弟姐妹们学习的是真正能杀人于无形的东西，虽然她们大部分时间都在用学习到的内容救人性命，但，总会有例外。
可以被允许的例外。
雪漱漱而落，一股奇异的香气伴随着笛声朝四周扩散，黑衣人一个又一个陷入了神志不清的状态中，他们开始对同伴举起屠刀，瞪大的双眼里布满了令人心惊的恶意。不断剖洒的鲜血在白雪上浸润开来，很快就凝结成了暗红的冰，望舒慢慢放下笛子，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大风吹起她的蓝色斗篷，女孩目中粼粼有光，好像漫天的飞雪都融化在了她的眼睛里。
但她没有回头。
只是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的朝着前方走去。
……
内里一袭浅色长裙，最外边还兜着厚厚的蓝斗篷，一张小脸被帽子遮去了大半，身上有股说不出的气质，像是初雪消融后的宁静。
村庄内出现了一个新面孔。女孩无视了某些村民打量的目光，走至一处小院内轻轻敲响了房门。
大月王朝十分封闭，几乎不与外界交流，又地处这样的严寒之地，生活条件着实算不上好，反正居住在边境地带的这些普通老百姓过的都是非常辛苦的日子。房门打开后，一位看起来60多岁，神色疲惫的老人走了出来，望舒对他友善的笑了笑，目光没往房内投去一丝一毫。
“你好。”她从怀中掏出来一袋金叶子，“可以用这个换你孙女的一件衣服吗？”
老人的目光落在那袋金叶子上，神色隐隐有些激动，他的小叶儿生了重病，很需要钱去买药。
老人抬头说了一句话，可是望舒压根没听懂，她皱了下眉，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语言。
大月氏有自己的语言，他们不会说中原话，也听不懂中原话，老人家刚刚只是看到了那袋金子，猜到望舒可能想借此换些什么。
她苦恼的皱紧了眉，一只手下意识伸进袖子里摸了摸笛子，奇特的是，就在她触碰到笛子的那一瞬间，忽然就能听懂眼前人说的话了。
“姑娘？姑娘？”
望舒一下子回过了神。
“你是想买什么东西吗？”老汉的神色有些急切，但并无恶意。
望舒握了握那根玉笛，在心底默默说了声谢谢。
“是的，我想要一套女人的衣服。”她能意识到自己说的是大月氏的语言，“没什么要求，哪怕是最普通的也行。”
“没问题没问题。”老人家一脸激动的把她领了进去，他不关心望舒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去做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有了钱就能帮孙女买药了，喝了药孙女的身体就能好起来。
之后，望舒借了个小屋子换好了衣服，盘扣式的厚重棉袍，胸前以及裙摆处都缝有软和的绒毛，标准的大月人打扮。她离开那间小村落，到临近的城镇内买了一匹马，骑马朝着最中心的方向而去。
大月王朝的首都叫做贵霜城，城内能看见不少骑着黑马的异族人士，望舒进到一间驿站，把马交给店里的人，而后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观察着情况，没过一会儿，长街尽头忽然出现了一群骑着马，衣着华丽的男子，领头那人身材高大，扬起手中的马鞭重重抽在了马屁股上，黑马嘶叫一声，跑的更加剧烈，他们这帮人一点收敛的概念都没有，途经之处俱会扬起很大一阵风沙，街道两旁的商贩都是默默选择回避，望舒微蹙着眉头，避开身子等着那些人经过。
一行人骑到城门口的时候，被一名穿着甲胄，满脸络腮胡的男人拦下了，望舒隐隐约约能听见王妃，大王子几个字眼，之后，络腮胡的手下把那帮人的配马全部牵到一边，领头的年轻男子虽然没出声阻止，表情却是肉眼可见的难看。
望舒站的地方距离城门并不算远，只是普通老百姓也不敢掺和进这些贵人的事情中，靠近城门的地方都是安静非常，望舒拿起摊子里一块绿松石假装在看，心里却在思考怎么才能混进宫去。
大月国师在宫内有专门的住所，除非必要的时候，国师连殿门都不会出，更别说是出宫了，但她目前也只掌握了这一个线索，不论昭和公主的失踪是不是和大月国师有关，她都得想办法见对方一面才行。
望舒放下手中的宝石，转身往外走去，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你站住。”
她下意识停顿了两秒。
“没错，就是你，穿着白裙子的罗舍。”
大月王朝阶级分明，它们奉行一种名为瓦纳什的分级制度，这一制度将人分为了四个等级，婆罗是王族，国师也属于婆罗，迦尼代表贵族，地位仅次于婆罗，罗舍是平民，也就是最普通的老百姓，此外还有地位极其低下的奴隶，他们的一切都掌握在主人手中，没有丝毫尊严权力可言，而代指他们的那个词语，读起来也是非常的微妙：狗陀。
望舒转过头，眼看着那位衣着精致，地位不凡的贵族男人慢悠悠走到了她面前。
“你的名字？”
望舒没说话。
男人挑了下眉，轻佻道，“你不准备告诉我你的名字？”
望舒看了一眼他的身后，络腮胡子微皱着眉头，神色有些不赞同，他那些手下大多都面无表情，不像另一群跟着贵族男人的，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兴味期待。
“或许，你应该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男子长得很高，所以她必须要微微仰着头才能对上对方的视线。他的皮肤是古铜色的，样貌跟中原人比起来有些微不同，但是大月人的样貌跟中原差别并不大，像是城门处跟着男人的那些人，除去服饰不同，样子看起来和中原人都是一样的。
听到望舒这句话，男人哈哈大笑两声，道，“拓跋宏，我的名字。”
拓跋，大月王朝的王姓。
望舒一动不动的注视着眼前人，双眸水光潋滟，似有笑意隐隐浮动，如涟漪悄然散开，无声无息的撩拨心弦。
“望舒的眼睛很好看。”木兰歌曾这样说道。
“你的眼睛很美。”拓跋宏神色惊艳的赞美道。
望舒笑着垂下头，掩去眼中的幽深。
“望舒的眼睛很好看。”当初，木兰歌的这句评价后面还有另一句紧接着的话——
“以后还不知会有多少人被她这双干净的眼睛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