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大月国师
拓跋宏站在悬空的走廊上, 远远注视着那头的映月阁,他一只手搭在腰间的围栏上,手掌缓缓收紧,因为过于用力,手背处甚至可以看见爆出的青筋。
“大王子。”有宫人神色恭敬的走上前,“国君让您去安和殿一趟。”
拓跋宏沉默不言, 一直到那名宫人忍不住想要开口时, 才神色平淡的转过了身,“走吧。”
大月现任国君拓拔彦有个一母同胞的妹妹叫做拓跋舞,安和殿便是她生前的住所, 拓跋舞死后, 拓拔彦将那间宫殿重新装修成了书室, 还将殿前的牌匾取下, 换上了安和殿的牌子。
拓跋宏跟在宫人身后一路走进了内室,拓拔彦执着本书坐在软塌上, 面色平淡, 看不出什么喜怒。
“见过你母亲了?”
“恩。”
“前阵子我去她屋里的时候,她就老和我念叨你,说你已经很久没来宫里看过她了。”拓拔彦将书本随手扔到一边, “这次既然来了,就多留几日吧, 帕尔娜会高兴的。”
拓跋宏笑了笑, 道, “母亲见到父王后, 肯定也很高兴。”
拓拔彦挑了下眉,“是啊,她见我的次数恐怕早就超过和你见面的次数了吧?又不是不让你进宫,有那个时间在城里四处跑,为什么就不能多来看你母亲几次?”
“一月两次,这是规矩。”
拓拔彦冷哼一声,“别说两次了,我看你是大半年都不一定进宫一次。”
拓跋宏不说话了。
拓拔彦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道,“那位姑娘呢?”
“不知道。”
“跟你一起进宫的人突然失踪了,你就一点不着急?”
拓跋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道,“看来父王已经知晓她的下落了。”
拓拔彦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又道,“来这儿前你一直站在悬廊那看什么?”
“没看什么。”
“没看什么?”拓拔彦慢慢站起了身,“从那个方向望过去,正好是映月阁的位置。”
拓跋宏抬头直视着他,神色有些冷淡,“既然父王什么都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我会问,自然是因为你不愿答。”拓拔彦轻轻叹了口气,“宏儿,你总是不愿和我说真心话”。
拓跋宏微垂着一双眼,淡淡道,“父王言重了。”
“那位姑娘现在就在映月阁内。”沉默了很久后,拓拔彦才重新开了口,“你认为她还有重新走出来的机会吗?”
拓跋宏神色一变。
“宏儿,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拓跋宏无言了许久,倒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他突然回想起跟望舒的初次见面,女孩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白色长裙,气质温柔沉静,拥有让人一见心安的魔力。那时,他顺从内心的意愿叫住了对方,侧身回眸的那一刹那,拓跋宏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做一眼万年。
那样的一双眼睛,那样澄澈清亮的仿佛能将所有虚伪矫饰都映照得干干净净的眼睛,没有人能够忘记。
他当然也忘不了。
拓跋宏总觉得自己和望舒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她活的清醒又坦然,认定了一个目标便决不放弃,想要利用他达成自己的目的,却也毫不避讳的说穿了自己的身份,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她很少会主动提起什么,但一张口便是直达中心,一针见血,同时也很好的顾及了他的想法。
理智,冷静,且聪慧非常,拓跋宏可以用很多美丽的词语去形容望舒,他很愿意用那些华丽的辞藻去赞美对方。
“我很享受与她相处的那些时间。”僻静的大殿内终于响起了他的回答。
“我喜欢和她说话,更喜欢听她说话,或者两个人都不言语,只是安静的坐在房间里,我也觉得安心。在她面前,我不必有任何顾虑,想说什么便说出口了,也不会有任何怀疑,疑心她是否口不对心。我不了解她的过去,她的身份,我也不关心,但——”拓跋宏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对上了拓拔彦的视线,一国之君的神色非常复杂,眼里却隐约可见欣慰之意,“她对我很重要。”
拓跋宏忽然笑了笑,是那种全然释怀的笑容,“父王想知道她与我究竟是何关系,这,便是我的答案。”
……
映月阁长年冷清,宫里人都知道国师大人喜静,他不愿,便连伺候的人都只能安分的守在阁外,这帮人拿着不低的俸禄,事务却是最轻松的,国师不需要,他们便能悠闲一整天,只偶尔需要合力处理一下被阵法所杀的刺客。
映月阁并无护卫把守,可这里的安全系数丝毫不逊色于国君所在的正殿。
拓跋彦抵达阁外时,几名宫人正在打扫花园里的落叶,他们诚惶诚恐的跑过来行了礼,拓跋彦随手一挥,示意他们起身,然后便目不斜视的走进了阁内。
“稀客啊。”
倚靠着架子那人,一袭白衣胜雪,容貌俊美无双,多一分则浓,少一分则淡,五官精致却又丝毫不显女气。
拓跋彦淡淡扫了他一眼,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心里却已泛起点点涟漪。
自从那人离开后,他便只着白衣,十多年过去了,也依旧如此。
“我们有多久未见了?”
“谁知道呢,我又不关心那个。”拉苏尔直接将手里的书卷扔到了地上,又侧身从另一边取了本新的,“王上到此究竟有何贵干啊?”
“你很清楚,我是为了宏儿来的。”
“大王子?他又怎么了吗?”拉苏尔头都没抬,很是漫不经心的问道
“拉苏尔。”拓跋彦神色一沉,“你我之间就不必这样拐弯抹角的了,我来这里,便是要带走那名姑娘。”
拉苏尔低头笑了笑,“那可真是不巧了,深夜私闯映月阁的人,王上以为我还会留她性命?”
“她还没死。”拓拔彦语气肯定,“拉苏尔,放了她。”
白衣国师啪的一下合上了手中的书本,“王上有令,自是不敢不从。”他抬腿向外走去,大门口,侍从们都神色恭敬的候在那,身后摆了个担架,上面躺着一名昏迷不醒的女子。
“人就在这,王上请自便。”
拓拔彦示意随从抬起担架,后又侧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执念过深不是什么好事,阿里,你该放下了。”
“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可能在某一日才会突然想起她,但我每日都是念着她的。”拉苏尔的语气一直都是漫不经心的,唯有此刻,才发生了一些明显的变化,“还有,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不要叫我阿里,这个名字,只有她能叫。”
……
“阿里。”
“恩?”
“你不高兴?”
少年微微低着头,一声不吭。
“你应该高兴,国师身份尊贵,地位更是不凡,你救了国君的命,日后的路只会更稳当。”
阿里抿了抿唇,低声道,“他们说在洗身礼结束后,我必须待在映月阁内修炼三年,这三年都不得外出。”
无瑕笑了笑,柔声道,“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三年不一定够。”
“可是……可是我不想……不想……”
“恩?”
“……没事。”
阿里有些泄气的垂下了头,他心底存着的某些隐晦心思,现在还拿不出那个勇气说出口,不过……
少年默默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他会是大月王朝的国师,那样独一无二的身份,足以让他实现心中所愿。
阿里离开后不久,拓跋舞便在一帮宫人的簇拥下回到了寝殿内,她的神色仍带几分担忧,只是看见安安静静站在大门口等她归来的无瑕后,脸色一下由忧转喜。
“小瑕!”
“公主。”无瑕笑着点点头,“王上现在情况如何?”
“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还需在床上多躺几天。”她顺手便挽住了无瑕的胳膊,“阿里那小子看着普普通通的,没想到居然是拉苏尔的后裔。”
大月王朝的开国君主拓跋羽麾下有一异人名拉苏尔,在幻阵一道上的造诣几乎可以说是登峰造极,大月国最终得以建立,拉苏尔的功劳至少占了三分之一。
建国后,拓跋羽册封拉苏尔为大月国师,自那之后,大月国的每一任国师便都叫这个名字,拉苏尔本身就是一种光荣的象征。
起初那几任国师都是拉苏尔的直系后裔,只是在开罗二十一年的时候,大月王朝遭受了一次巨大的灾难,国师在牺牲前把位置传给了自己最优秀的大弟子,从那以后,大家便都以为拉苏尔一脉已经断绝。
拉苏尔对拓跋羽十分忠心,更在生前立下了必定守护拓跋一脉,永不背叛的誓言,王宫正殿有拉苏尔留下的护国大阵,非直系后裔不得开启,逼宫开始后,无暇为护拓跋彦兄妹二人,手臂上受了三刀,阿里为了保护她,身上也受了伤。
这一受伤,正殿内的局势便彻底变了个样。
谁都没想到那个看起来毫不起眼,身材瘦弱的灰衣少年居然是大国师拉苏尔的后裔,他的血脉便是开启护国大阵的钥匙。
“不过这次也多亏你了,小瑕肯定是我和彦哥哥的福星吧,你看你随便在外边带个人回来就是如此不凡的身份,只是……”说到这里,拓跋舞忍不住叹了口气,“没想到国师也会有背叛大月氏的一天。”
“他已经不是国师了。”无暇宽慰的摸了摸拓跋舞的头,“不过是被自己的野心贪婪扭曲了的人,公主不必将他放在心上。”
拓跋舞没说话,但神色确实轻松了不少,她嘟着嘴趴在桌子上,妥妥的小孩儿模样,无瑕神色温柔的注视着她,眼底却有黑色浪潮暗自汹涌。
三年啊。
她有些叹息的想到。
还有最后三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