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以色侍君?
于成钧浓眉轻扬, 摸了摸下巴,颇有几分兴味的说道:“这以色侍君, 素来说的是女子。他一个男人,要如何以色侍君?”
于瀚文笑瞅了他一眼, 说道:“三弟学坏了,这般明显之事, 还定要我说个明白。”言罢,他清了清喉咙,低声道:“前有分桃断袖, 如今再出一个司空珲, 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于成钧望着远处起伏如峰峦叠嶂的屋脊同那熠熠生辉的黄琉璃瓦,屋檐上蹲伏着的狻猊神兽,冷峻的俯瞰着锦绣繁华的皇宫大内, 它镇守着宫闱,亦镇压着无数鲜妍艳丽的女人, 令她们即便有怨气也只敢悄悄儿的。
自己的母亲,便是这其中一员,却还算是幸运的一员,至少她是得了皇帝的垂青,且长盛不衰,在宫中有一席之地。至于那些偶然得了一两次的宠幸, 便被皇帝抛之脑后的宫妃, 便如昙花一般, 才经绽放便即刻凋零, 再也无人问津,甚至连名姓都不曾被人记下。
他想了一会儿心事,方才说道:“出了这样的事,太后竟无话说?”
于瀚文眼睛轻眯,微笑说道:“太后,倒也很是欣赏司空大人的才情。她老人家甚而还曾当面训斥六宫众妃,言称愚顽村妇,搬弄口舌,搅扰宫闱清净,如再有犯者,必以宫规惩治。三弟,你也晓得,太后可从来是慈和温婉的脾气,几曾动过这般怒火?如此一来,还有谁敢议论?”
于成钧越发纳罕,只觉得满心古怪,这司空珲竟有如此大的本事,能谄媚的太后与皇帝一起护着他。
他离京三年,京中果然变化颇多,不止他添了个儿子,他的王妃也经营了偌大一间好红火店铺,这宫廷朝堂的局势亦也诡谲难辨起来。
只听于瀚文在旁说道:“老二,同这司空珲交情甚好。父皇甚是宠信这司空珲,常在翰墨司听新曲品读诗文,十次里能有那么七八次碰见老二。老二本就精于诗词,陪着父皇一道赏读,那父子之情可就日益深厚了。今年年夜宴上,他还新作了一首贺词,令南府歌姬演奏了一番。父皇龙心大悦,竟连说他养的这些皇儿中,唯有老二才最似他。”
于成钧神色微异,他顿时明白过来,于瀚文的恐慌到底来自何处。
这事,他倒不好横加议论,默然半晌方才说道:“大哥放宽心,父皇一时喜悦,信口说来也是有的。”
于瀚文却朝他一笑:“但愿如三弟所言。”
兄弟两个各怀心事,走得片刻,便到了乾清宫外。
殿外阶下,停着两座轿子,各跟随着两路人马,细细观去,竟是顺妃与梅嫔的侍从。
这两位娘娘势同水火,能同处一殿,当真是一件稀罕事。
不远处,太后的仪仗亦停靠在旁。
于瀚文低低道了一声:“今儿是怎么了,这三位娘娘都在乾清宫,有什么好事儿么?”
于成钧皱眉不言,他今日进宫本是来向皇帝述职的,没曾想到竟能撞上这一幕。
后宫里这些女人之间的纷争,他自幼看得多了,实在厌烦。
当下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上去。
御前总管太监王崇朝正守在门上,眼见两位主子拾级而上,忙迎上前去,躬身作揖,微笑道:“太子殿下、肃亲王爷,您二位来的真正是巧,皇上才回乾清宫。”
才回乾清宫?
于成钧与于瀚文禁不住对看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几分讥嘲之色。
此时早已日上三竿,皇帝竟能在梅嫔处盘桓到这个时候方才起驾回宫,也可谓是沉溺美色,荒废朝政了。
于瀚文笑道:“王公公,这两位娘娘在里头,你可没少听热闹吧?”
王崇朝晓得太子这没正经的脾气,当下一笑:“殿下说笑了,奴才只知当差听命,怎会偷听主子们讲话。”言罢,便往里通传去了。
于瀚文瞧着他的背影,眯细了眼睛,低声说道:“这厮倒当真是滴水不漏,一点错缝儿都捏不着的。”
于成钧听着,没有接话。
少顷,王崇朝自里面出来,请两人进去。
二人先后踏过门槛,迈步入殿。
正殿之上,并无一人,偌大一间宫室显得空空荡荡,倒是西侧暖阁之中不时有嬉笑语声传来。
两人走上前去,守门的宫人撩起珠帘。
二人入内,果然见明乐帝与太后相对坐于西窗下炕上,顺妃与梅嫔各自在地下一张垫了绣锦坐垫的紫檀木镂雕梅花椅上坐。这两位娘娘,脸上都挂着温婉谦卑的笑影,想是在皇帝太后跟前,谁也不肯失了身份,落了把柄。
明乐帝穿着一件家常的月白色正面绣五爪金龙锦缎长袍,头上没有戴冠,倚着一方明黄色暗绣菊花软枕,春风满面,正同太后与两个妃子说笑。
一见两个儿子进来,待他们请安已毕,明乐帝便向一旁坐着的太后莞尔道:“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才说着他,可就来了。”言罢,又向于成钧道:“你出去了三年,也许久没见太后了,来见见老祖宗罢。”
于成钧适才已向屋中的所有长辈行礼问安过,但听明乐帝如此说来,只得再上前向太后行了个大礼,言道:“孙儿见过太后,太后福寿康安。孙儿离京三年,不能在太后膝前尽孝,心中实在羞愧!”
说着,便向着太后实实在在的磕了三个头。
慈康太后盘膝坐在炕上,白净秀美的瓜子脸上漾着一抹浅淡温煦的笑意。她的唇极薄,抿着水红色的口脂,唇角微微上挑,美艳动人。
这位太后,年纪甚轻,也只长了明乐帝四岁。入宫之时,先帝实则已有了些年岁,凭靠着出众的姿色,过人的手腕,她成为了先帝后宫末期最风光的女人。也因着这段盛宠,她争到了太子的抚养权,最终成为了当今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慈康太后并非明乐帝的生母,但谁让最终辅佐着太子登上皇位的人是她,如今这些皇子皇孙,也就只能向着这位并没有血缘关系的妇人尽孝心了。
她身穿着一领宝蓝色银线绣鹊衔梅花大袖衫,暗沉的色泽倒显着她的肤色更加白腻。尽管衣衫宽肥,还是朦胧裹出了凹凸有致的身段。即便当了太后,颐养天年,她倒也不曾改了这仔细保养的习惯。
慈康抬手,腕子上的白玉镯子在日头下泛出细腻温润的光泽,她拿手帕掩了演口鼻,方才笑道:“你为国出征,戍守边疆,乃是最头等的大事。哀家怎敢以孝来责怪于你?你快起来,一家子人坐着好好的说话。”这话音带着几分亲昵,却又透着生疏客气。
于成钧自地下起来,宫人放了两张椅子,他便同于瀚文一道坐下。
许是昨日恣意享受了一番,明乐帝今日兴致倒是极高,说了许多家常闲话。
于成钧本是来面圣述职的,眼见这番情景,也不好开口打断。
于瀚文是个没正经的脾气,趁势说了几个民俗笑话,逗得众人合不拢嘴。
顺妃本想趁着这个时机,在太后皇帝跟前提一提于成钧的战功,也好压一压梅嫔的气焰,但眼下如此实在张不开嘴。
正当她满心里找机会时,梅嫔剥了一枚枇杷递给明乐帝。
明乐帝心情畅快,接来就吃了,待一个果子吃毕,他方才莞尔道:“今年的枇杷好,酸甜适度,你们也多吃些。”说着,又劝太后尝尝。
慈康放了手中的茶盅,微笑道:“这果子,也就皇帝爱吃。说是酸甜适度,到底还是酸的。哀家最怕了,吃了就倒牙。”
明乐帝亦笑道:“太后素来嗜甜,朕倒险些忘了。再过两月,便有荔枝到京,太后最爱吃这个。”
慈康笑了笑,面上倒流露出些神伤之色来:“说起荔枝,哀家不免想起先帝。当年,先帝隆恩,得知哀家爱吃荔枝,便特特下旨,令京中皇庄栽种荔枝树,但到底是不成。然而先帝这份情谊,哀家是始终记在心头的。”
她提起了先帝,众人都不好接口,只得缄默不言。
倒是慈康自己,怔了一会儿,忽又笑道:“哀家当真是老了,总想起这些旧事。说起这些伤心事,倒扰了你们的兴致。”
明乐帝这方笑说:“太后思念先帝,总是人之常情。阖宫上下,谁不如此?今年雨水好,该有好荔枝进贡,太后便等着罢。”
慈康含笑点头,梅嫔冷眼看了半日,趁空笑道:“太后娘娘,臣妾无礼,斗胆说一句。您啊,倒要好生谢谢肃亲王呢。”
梅嫔此言一出,惹得众人频频侧目,顺妃尤甚,一双眼睛死盯着这个冤家。
于成钧抬眼,睨着这个女人,眼见这妇人双颊如绯,头上挽了个双螺髻,一头青丝抿的乌油发亮,身上裹着轻纱薄罗的裙衫,天气尚有几分凉意,她倒似是浑不怕冷。梅嫔这一身打扮,妖娆俏媚,把她那柔软轻盈的身段衬托的突显无遗。
不知道这个妇人,又打算闹什么幺蛾子了。
这些年来,她同他的母亲争斗就不曾休止过,他可不信这女人能有什么好心肠替自己说话。
果然,慈康太后含笑问道:“梅嫔,你这话却是什么意思?”
梅嫔笑意盈盈,自宫女手中接了提壶,亲自替太后斟满了茶水,又替明乐帝也满上,方才重新落座,说道:“太后喜爱荔枝,连年地方进贡入京,一则是上天福佑,风调雨顺,二来便是局势平定,地方太平,方能如此顺遂。肃亲王爷这三年在边疆戍守国门,打跑了来犯的外族,太后娘娘方能安泰的吃上这口荔枝。娘娘且说,臣妾说的对不对?”
众人一怔,慈康淡淡一笑,颔首道:“你说的不错,哀家能有这口安泰的荔枝吃,全仰仗着肃亲王在边关戍守。”说着,她又向顺妃示意道:“顺妃,你倒是教养了个好儿子。”言罢,便抬手拍了拍明乐帝的手腕。
明乐帝会意,向顺妃说道:“顺妃,你养儿有方。成儿立下如此大功,你也是功不可没。朕,当好好的赏你才是。”话虽这样说着,他的眸中却失了笑意。
于成钧抬了抬眉,大约明白了些许。
这梅嫔,是想捧杀他。他立下如斯战功,如今处境本就有几分尴尬,若再大肆宣扬——不论是自愿与否,都犯了功高震主的忌讳。梅嫔偏偏当着太后与皇帝的面提起,甚而还直言太后能有这份安泰日子,全都指靠了自己。
太后如此,那么皇帝,岂不亦是如此?
然而,于成钧并不打算开口,他母亲在后宫多年,这等阵仗见得多了,还不至于就被梅嫔三两句话便弄乱了阵脚。
果不其然,顺妃恭谦一笑,起身向太后与皇帝福了福身子,方才软款说道:“太后娘娘与皇上恩典,臣妾受宠若惊。然而,成儿这份功劳,也不独是臣妾教养之功,是上受天恩,下得皇上、太后娘娘的日夜教诲,方有今日。论起来,臣妾不过是侥幸诞育皇嗣罢了,有何功劳可言?”
一席话,说的滴水不漏,既遮了于成钧战功的泼天之势,亦全了太后与明乐帝的颜面,将这份功劳全推在了这二人身上。
太后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明乐帝倒是欢喜,虽说明知顺妃此言只为讨自己的欢心,但上位者最喜欢的就是底下的臣服。
他开口道:“当年赐你封号为顺,你果然顺合朕的心意。”
顺妃恭敬一笑,重又坐下,眼角不着痕迹的斜钉了梅嫔一眼。
梅嫔依旧噙着笑意,未有一丝更改,又叙叙说道:“不止如此,如今遍京城里百姓们都传说,肃亲王是咱们大燕的大功臣、大英雄、真豪杰。大燕若无肃亲王,只怕江山都要易主了。”说着,她掩口轻轻一笑,又道:“臣妾素来听闻,民可载舟,亦可覆舟。这百姓的真心话,便是民意。果然如顺妃姐姐所言,我大燕子民,都深感天恩浩荡,心中感恩戴德呢。”
于成钧冷眼看着她,只见她笑得花枝乱颤,毫无半丝宫嫔该有的端庄之仪,然而当下却也没人再有额外的心思去斥责于她。
她这一番话出来,屋中一片静默。
太后端起青花茶碗,啜了一口,面色如水,说道:“这碧螺春,是顺妃宫里拿来的?”
顺妃不防太后忽有此问,连忙起身回道:“回太后的话,正是。”一语未竟,她一面看着明乐帝的脸色,一面赔笑说道:“皇上前儿说起,想喝绿茶。如今这个时节,新茶尚未进京,臣妾那里还有些去年的洞庭碧螺春,便使人送到了乾清宫。”
太后“唔”了一声,淡淡说道:“顺妃这心思是好,但到底是去岁的茶,眼下喝来,到底不合时宜。”
此言,似是一语双关,但又不着痕迹,顺妃的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滴。
皇帝没有言语,手中的一对文玩核桃转的飞快。
暖阁之中,唯有梅嫔那甜润的笑声,突兀的响着。
于成钧瞥了于瀚文一眼,这位太子大哥倒似是饿了,正专心致志的吃着冰糖琥珀糕。那冰糖琥珀糕是以柿饼去皮磨粉,合了冰糖、熟糯米粉一道蒸制而成,柿饼本甜,加了冰糖更是甜上加甜。因而这道点心甜腻异常,宫里少有人食,唯有太后嗜甜,常吃此物。眼下宫人上这道点心,也全是为了太后的口味。他怎么不知,这离京三年,于瀚文居然一改旧日的脾胃,爱吃甜了。
眼见无人应声,他向着梅嫔开口道:“梅嫔娘娘,您笑得这样开怀,不怕嘴巴干啊?”
梅嫔微微收敛了笑意,眸色冰凉如水,她看向于成钧,浅笑说道:“嫔妾是为肃亲王高兴,让王爷见笑了。”
于成钧笑了一声,又问道:“梅嫔娘娘倒是耳目广布,身在大内深宫,连外头市井街头老百姓谈论些什么,都知道的真切。”
梅嫔脸色微微一凛,淡淡说道:“王爷说笑了,嫔妾恪守宫规,怎会到处打听外头的事。只是京里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宫里的太监宫女们难免说起,嫔妾也是有耳无心罢了。”
燕朝后宫,素来忌讳嫔妃打探外界消息,更忌讳乱传流言蜚语,之前太后才因司空珲的传言怒斥六宫,于成钧也是听于瀚文说起此事,这会儿方想起了这一节。
梅嫔只顾生事,倒忘了这层禁忌。
于成钧听她如此说,不觉呵呵笑了两声,似是无意的念了一句:“宫女,太监。”说着,便向顺妃问道:“母妃,儿子记得,这宫中规矩素来忌流言,以防小人作祟。怎么,儿子离京三年,这宫里的规矩已经松弛到这般地步了?宫中的宫人,也敢肆无忌惮传言外头的事了?”
顺妃淡淡一笑:“这怎生会?宫中的规矩,从来严谨。何况,之前太后还曾为此申饬六宫,如今谁敢犯禁?”
于成钧的嘴角更挑起了一抹泛着深意的笑,转而问于瀚文道:“大哥,你在宫中,可有听到这般传言?”
于瀚文依旧津津有味的吃着盘里的琥珀糕,仿佛这糕极合他的胃口,他听于成钧发问,将眉一挑,茫然回道:“没啊,我什么也没听着。我身边的奴才,都是老老实实的,没嘴的葫芦也似,什么也不知道。我想听,都没处儿听去。”
于成钧又向屋中四角立着的宫人扬声问道:“你们,有没有听到梅嫔娘娘说的那些话?”
宫人齐声回道:“回王爷的话,奴才等从未听过此言。”
其实这传言,在京城已经流传了一段时日,宫人们自也都听到过。然而到了这个份上,谁敢应承,说一个是字?立刻,就是这群主子泄愤的靶子。
于成钧遂又向梅嫔问道:“梅嫔娘娘,您瞧,这些宫人都说没听到过。您身在深宫大内,若非刻意打探,怎会晓得如此分明?”
梅嫔神色如冰,一双纤手死死的拧着,嫩葱也似的指尖泛起了青白。
她今日本是有备而来,明知肃亲王必定会进宫面圣述职,所以将皇帝绊在自己的长春宫中,耽搁至日上三竿才陪着圣驾一道回至乾清宫。她熟稔顺妃的脾气,涉及宝贝儿子,必定按压不住。顺妃果然沉不住气,前来乾清宫打探消息。她又寻了个借口,让皇帝将太后一并请来。为的,便是将京中传言当着太后与皇帝的面揭出来。她虽有盛宠,但膝下无子,顺妃已有一个成年的儿子,且极为能干,立下了赫赫战功。她唯有此举,将于成钧的功劳转化为祸端,方能压着顺妃。若不然,明乐帝一时高兴,封了顺妃更高的位份,那自己岂不是要被顺妃牢牢压住?
她和顺妃早已成仇,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当初她就差了一招没能彻底除掉顺妃,甚而连顺妃的妃位都不曾剥掉,只得眼睁睁看着她一步一步的又上来了。昨日,她惊闻肃亲王妃破格被封为国夫人时,几乎彻夜未眠,勉强敷衍了明乐帝,夤夜想出了这个主意。
她也是急躁了,忘了宫里这层忌讳。但有功高震主的大忌讳,想必谁也想不起来这一节了。然而她当真没有料到,于成钧居然敢当面不认,这被京城大街小巷传说着的、甚而被夹道迎接过的人,居然就当面不认了!
梅嫔只是个宫闱女子,日常所处所历其实都极为有限,于成钧这等在沙场征战过的人怎可同日而语。
她死咬着嘴唇,紧盯着于成钧,半晌才一字一句道:“肃亲王爷,昨儿你回京之时,被京城百姓夹道欢迎,总不至于说没有此事吧?”
这话落地,于瀚文便啧了一声,摇了摇头,改吃荷花酥去了。
于成钧笑了两声,问道:“梅嫔娘娘,您果然是耳目极广啊,这昨日京城街头本王是如何回京的,您立刻就知道了?”
梅嫔心急失言,越发懊悔,将唇咬的几乎出了血。
于成钧看了她一会儿,方才正色向明乐帝道:“皇上,昨儿臣回京,确实眼见许多百姓谈及此事。”
明乐帝抬眼看他,淡淡问道:“哦?”
于成钧说道:“然而,他们所言并非如梅嫔娘娘所说,对臣感恩戴德,而是深念天恩浩荡,皇上护民心切,用兵如神,他们感激的是天家恩德,而非臣或者哪一个人。”
言罢,他起身向明乐帝屈膝下跪,拱手恭敬道:“臣蒙皇上派遣,前往边疆平叛驱贼,终不负所托,功德圆满。臣阖家上下,忠心于皇上,忠心于燕朝,忠心于我大燕的江山社稷!”
顺妃见状,也忙跟着跪下了。
明乐帝出了会儿神,忽莞尔道:“这都是怎么的,好端端的一家子说话,你们母子俩倒跪下了。快些起来!”
于成钧一个挺身,便自地下起来了。
顺妃则由宫人搀扶着,笑盈盈的起身,又向明乐帝与太后福了福,方才落座。
明乐帝似是极其高兴,又道:“你们母子两个,一个在宫内辅佐皇后,打理宫务;另一个征战沙场,为朕立下汗马功劳。你们,很好,极好!”
顺妃原本紧凝的眉眼,顿时松缓了下来,亦跟着轻笑了两声。
梅嫔眼眸轻眯,原本挺的笔直的腰背有些松垮了,抹的雪白细腻的脸竟有几分青白。她当然知道昨日街头百姓到底在崇敬谁,然而于成钧已放了那些话,她再要争辩岂不是坐实了自己广布耳目,打探消息?
太后睨了明乐帝一眼,眸光冷冷淡淡的落在了梅嫔身上,缓缓开口道:“这些话,梅嫔都是从何处听来的?”
梅嫔打了个寒颤,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臣妾、臣妾……”她话未说完,身侧立着的一名宫女忽然双膝一软,跪地磕头:“太后娘娘,是奴婢,都是奴婢多嘴,胡说给梅嫔娘娘听的。昨儿晚上宫门下钥前,奴婢去御膳房拿娘娘的药膳,听送菜的太监们说了几句外头的事,回去便当闲话说给娘娘听了。奴婢触犯了宫规,不关娘娘的事,求太后恕罪!”
梅嫔嘴角颤抖着,露出了一抹极勉强的笑意。
慈康太后笑了笑,重端起那碗茶吃了一口,微出了一会儿神,似是在回味茶的余香,半晌才语气悠长的说道:“既是犯了宫规,便当按宫规惩处。拉下去,掌嘴八十。”
那宫女呆若木鸡,一声儿不吭的被几个太监摁住,拉了下去。
梅嫔的脸色亦有几分不好看,这宫女是她身侧第一得力的大宫女,名唤柔云。她当初未得势之时,这宫女便伴她左右,对她极是忠心。她如今成了宠妃,也很是疼爱这柔云。眼下,太后当众责打柔云,岂不是在打她的脸?
梅嫔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即便是上用的脂粉,亦要压不住那腾起的绯色。
顺妃心意畅快,陪着太后与皇帝说了些家常笑话。
于成钧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低声同于瀚文说些什么。
梅嫔冷眼瞧着这幅亲热和美的场景,热热闹闹,却唯独将自己排挤了出来,丢在一边,无人理会。
她咬了咬牙,忽而一笑,开口道:“太后娘娘,臣妾记得,淳懿郡主下个月就要进京了吧?”
众人一静,太后重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淡淡一笑:“梅嫔记得可真是分明。不错,哀家的淳懿下月二日就要抵达进城了。”说着,她又笑又叹道:“这丫头,从小是被哀家给宠坏了。前两年,忽然跟哀家说什么,读万卷书行千里路,定要出去见识见识。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自己跑出宫去?哀家,只好把她托付给了远在苏州的族亲。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那地方富庶繁华,够她逛了。这两年下来,她也该逛够了。”
众人所说的这淳懿郡主,乃是太后的内侄女儿,其父亦是有功之臣。先帝在世时,为朝廷因公殉职,其母亦追随而去。先帝念其功绩,追封为一等忠勇公,将其女封为淳懿郡主。
太后悯其自幼失祜,一直多加抚恤,自当了太后之后,更将她接入宫中,亲自抚养。
梅嫔笑了笑,意有所指道:“臣妾若无记错,淳懿妹妹今年也要满十六岁了,是该出阁的年纪了。”
太后应了一声,却未置可否,只拿帕子擦拭了一下口角,目光却落在了于成钧身上,将他从头到脚睃了一遍,似是满意。
她又看向顺妃,这目光里是含着笑的。顺妃同她的目光碰上,顿时会意,亦笑了。
梅嫔冷眼旁观,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