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到了肃亲王府, 陈婉兮便径直回了琅嬛苑,一路无话。
走到屋中, 她一面换衣理妆, 一面问左右家中可有事情。
没有跟去的红缨走来接了衣裳,说道:“有几位嫂子过来回事,我仔细问过了, 还是之前娘娘交代吩咐过的那几件, 便依着娘娘的意思,都打发了。旁的, 倒也无事。只是章乳母说, 小世子在花园里玩时, 从假山石子上踩空,险些跌了下来……”
红缨话尚未说完,陈婉兮却已变了脸色, 连声问道:“小世子怎样了, 可伤着了?请大夫了没有?”说着,又厉声喝道:“怎会让世子爬到假山上头去?一个个的,都是怎么当的差,怎么伺候的?!不中用的东西,我才走开了多少时候,就弄出这样的事来!”
骂着,便快步要往外去。
红缨见状,连忙跟上去说道:“娘娘莫急,小世子没摔着, 踩空的时候,被琴姑娘跃上去抱了下来,安然无恙。”
陈婉兮听说,本来提到嗓子眼的心,顿时放了下来,面色也平和了些,却犹有些余怒未平:“便是如此,也不该这等不当心。想必,是看我与王爷都出门了,就懈怠了。”嘴里说着,步子倒是没停,打算去耳房瞧瞧孩子如何。
一路快步进了耳房,乳母章氏正自战战兢兢的陪在床畔。
从出事起,她便满心七上八下,此刻听闻王妃回府,更是魂不附体,顿时便跪在地下,朝着陈婉兮咚咚磕起头来,满口说着求娘娘恕罪。
陈婉兮一眼也没瞧她,只是径直走到孩子床畔。
只见豆宝躺在枕上,睡的香甜,小胳膊依旧搂着他那只小老虎不肯放,果然如红缨所说,安然无恙。
陈婉兮见儿子安泰,方才放心,看了地下跪着的章乳母一眼,低低说道:“你随我出来。”
章乳母自地下起来,惴惴不安,垂首随着陈婉兮走到门外。
陈婉兮立在廊上,理了理袖子,淡淡说道:“今日之事,到底什么缘故?我才出府半日,就闹出这样的事来。我若走的再久些,怕不是回来就见不着小世子了?”
话音平稳,却隐隐透着狠厉。
章乳娘浑身抖如筛糠,忙回道:“娘娘明鉴,今日奴看天气渐渐放晴,小世子又在屋中嫌闷,便领着他到花园玩耍。小世子要看王爷买回来的那几条鱼,奴便带他过去。正巧,王家娘子走来,同我说了两句话。奴就一眼没瞧见,小世子便爬到假山上头了。奴几乎吓得魂飞魄散,想要抱小世子下来。但娘娘也知,那假山上的小路实在太窄,奴怕上去更惊吓了小世子。正设法时,小世子便踏空了。幸好琴姑娘过来,一跃而起,将小世子接着,这方没摔着小世子。”
她一气儿说完,又啼哭道:“奴看守不慎,愿受娘娘责罚。但奴委实不是故意的,还请娘娘明察!娘娘若不信,把王家娘子传来,她可为奴作证。”
这王家娘子,乃是府中掌管瓷器库房的管事娘子,亦是陈婉兮嫁来王府之后,提拔起来的人,一向忠诚谨慎。她若来作证,自是大大可信。
陈婉兮面色平淡,不置可否,只说道:“你粗心大意,下去领十板子,以示惩戒。今日之过,我暂且记下,往后若再犯,必不轻恕。”
章乳娘听了这话,顿时松了口气。她倒是生怕王妃把她送到宫中去见顺妃,那多半是连命也没了。
她磕头谢罚,便下去了。
梁嬷嬷走上前来,说道:“小孩子爬高上低,也是有的。章奶母,说的该是实情。”
陈婉兮说道:“宝儿正是活泼爱闹的时候,我怎会不知?然而就是如此,才要越发的费心。你不听外头的传言,大人一眼没看住,跌进河里井里淹死的有多少!前年,宫里的玉婉公主,跌入太液池,险些溺死。”说至此处,她似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才继而说道:“这章氏是宫里老主子送来的,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害自己的孙子。她入府以来,一向仔细诚恳,我倒也信她的。然而这等粗心马虎,我若不罚,她便不长记性,往后还是要出大祸的。”
梁嬷嬷唯唯称是,陈婉兮又进去看了看孩子,见豆宝睡得甜熟,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便嘱托梁嬷嬷看守,她便转去了琴娘的屋子。
这会功夫,琴娘正在屋中调理琵琶琴弦。
如今,肃亲王府中将她敬为小姐,她每日无事可做,便是调弄琵琶,练练拳脚,偶尔与肃亲王妃弹上一曲,博她一笑。
陈婉兮进得屋中,便向琴娘行了个大礼:“琴姑娘,妾身多谢姑娘于我儿的救命之恩!”
琴娘愣了一下,连忙起身让在一边,摆手道:“你是王妃娘娘,怎能拜我呢?再说了,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娘娘对我有大恩,娘娘的孩子,我当然要仔细看护。”
陈婉兮直起身来,眼眶竟微微有些红了,她轻轻说道:“宝儿是我性命,若他有个好歹,我便不能存活于世。姑娘救我儿,便如救我一般。”
琴娘听着,却先跪了,说道:“娘娘这样说,真是折煞我了。我的出身来历,娘娘是知情的。然而,娘娘从未轻贱慢待我,还肯认我做妹妹。娘娘于我,那是再造之恩。我为娘娘做任何事,都是理所当然。娘娘不要再谢我了,这让我无地自容。”说着话,将头伏在了地上,不肯起来。
陈婉兮看着她,颇有几分五味杂陈,她还从未见过这样诚挚醇正之人。
从来,她所明白的道理,便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人与人往来,无过只是彼此交换,与你交好,大概只是在图你手里的什么东西。
她收留琴娘,不过是于成钧所托。给她身份,不过是为了免除王府的麻烦。
这些于她而言,连举手之劳都谈不上,所作所为也纯是为了肃亲王府着想。
然而这点点微末事,却被琴娘视为大恩以铭记。
从一介孤女之身,一跃成为了肃亲王府的小姐,这换成旁人,怕不是早已上天了,琴娘却没有。
她仍然是往日的性子,不娇不狂。
或许,自己也该对人性多那么一点信心。
陈婉兮抿唇一笑,将琴娘自地下扶起,说:“从此往后,你是我的亲妹妹。”
豆宝到底平安无事,醒来照旧爱笑爱闹。
陈婉兮放下心来,便也没将此事告知于成钧。
午后无事,于成钧在书房料理公事,晚间方才回琅嬛苑吃饭。
今日,厨房烧了一道上汤全鸡,整碗鸡金黄油酥,触之即烂。
陈婉兮盛了碗汤,放在于成钧面前,说道:“王爷近来似乎很是忙碌,夜间看公务熬的甚晚,仔细保养身子。今夜若还有事,妾身便吩咐厨房早先预备些宵夜点心。免得,王爷夜间饿了,没东西吃。”
于成钧夜里到底在忙些甚事,他心中自是清楚,听了妻子言语,面皮倒也老的下来,脸不红心不跳,反而笑道:“你这话,是怪爷夜里没有陪你?你安心等着,往后有的是机会。”
等他把那本书彻底吃透,陈婉兮再想让他去睡书房,都是做梦!
这么些日子过来,陈婉兮倒也惯了他的无耻做派,只沉声道:“王爷,妾身在说正经事。”
于成钧笑了两声,又问道:“今儿见着你妹妹,你很是不高兴来着?”
陈婉兮面色如常,口吻平淡道:“她不是我母亲所生,不是我的妹妹。”
于成钧微微颔首,吃饭不语。
停了片刻,陈婉兮方又说道:“或许,王爷觉得妾身是个自私无理之人,但妾身实在不能接受这样一个妹妹。哪怕是母亲过世之后,父亲正经娶进来的续弦,甚而或者是纳妾所养的子女,妾身都可以把他们视作手足。然而,这等可耻荒谬的丑事,还践踏我母亲的尊严,妾身实不能忍。她无罪,但她的来处有。”
于成钧搁下碗,两眼望着她,话音沉沉:“爷跟你提这件事,不是为了数落你。而是想说,你那娘家,你若愿意走动,咱们便回去。若不愿意,那便罢了。爷不在乎这所谓的官场人情往来,爷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栖身立命靠的是本事,不是这些裙带姻亲。”
陈婉兮微怔,鼻子却有几分酸了。
于成钧又道:“你安心照自己的意思办,什么也别怕,什么也别顾忌。你是肃亲王妃,是我于成钧的妻子。好赖,你后头有你男人。”
陈婉兮背过身去,说道:“今儿的酸汤怎的放这许多胡椒,辣的呛人嗓子。妾身说过多少回,这掌厨的老刘总没个记性。”语音哝哝,带了极重的鼻音。
吃过了晚饭,于成钧果然又回书房去了,这一夜照旧是在书房过的。
如此这般,一日二,二日三,连续许多日于成钧都没宿在琅嬛苑。
眼瞅着,豆宝的生辰就要到了。
陈婉兮的意思,小小孩子的生日,无需大操大办,只在府中三口欢聚一番就罢了。
商议此事时,梁嬷嬷正收拾孩子的被褥,打算拿给底下人去浆洗。
听了陈婉兮的话,她将东西朝边一放,说道:“我的娘娘,您怎么半分成算也没?您瞧瞧王爷这都几天不在您房里过夜了?您就一点儿都不担心?”
陈婉兮说道:“王爷公务繁忙,也是无法之事。难道,要我到书房去拉他回来,让他撇下朝廷正事过来陪我?再说,书房每夜只玉宝一个伺候,除了我派去的,并无别的丫鬟近前,有什么可担心的?”
梁嬷嬷叹气道:“娘娘,您是真不知。这世上,可不是只有女人能伺候人,那男人也能啊。玉宝是个眉清目秀的,王爷这夜里要人,叫他去泻火也不无可能。这世间好这个的,可不算少数,还有为这种丑事,跟自己的正头娘子翻脸的呢。”
龙阳之好,分桃断袖。
陈婉兮也从书上看到过,女先生斥之污秽肮脏,责令她不要再看。
她也只当前朝人的荒唐,并未多想过,此刻听梁嬷嬷如此说,心里顿时有些恶心,斥道:“嬷嬷,你真是越老越糊涂。这都是什么乌七八糟的事,王爷怎会?!”
梁嬷嬷只得抱起那卷铺盖,说道:“娘娘,您不信老身的,可就等着瞧吧。”说毕,抬脚往外干活去了。
她就不信,一个气血方刚的壮年男人,放着如花似玉的娇妻在房夜夜不碰,能没半点事儿?
陈婉兮坐在炕上,斜倚着玫瑰紫流苏软枕,指甲轻磕着炕几,望着窗外的桃花出神。
入夜,过了人定时分。
于成钧果然又在书房中歇宿了,他倒也非全然说谎,近来果然公事忙碌。
不止西北那边部族势力分化需得掌控,废黜营妓制的枝枝叶叶也需得商讨,再则还有老兵安置一事。这桩桩件件,哪一件也离不了他。
每日处置公文毕,都已夜深,再要抽空看那册子,也看不了几页。
故而,一纸不算厚的人事教习书,竟让他看了这许久还未全部看完。
这夜,他照旧由玉宝伺候着在榻上躺了,握着那册子打算再看几页。
虽大致记了些许,他总想再琢磨领会些时候。如今,可万万不能再如新婚那夜一样令王妃吃苦,如嘉楠所言,再犯一次,怕王妃终生都不肯再让他近身了。
这是要逼他做和尚。
他正自看书,忽闻得一阵软底鞋擦地声响,便见一方素白裙摆晃了进来。
于成钧并未抬头,只当是玉宝放了哪个丫鬟进来,便说道:“来送宵夜的?放在那桌上吧。玉宝越发没规矩了,来人也不通传一声。”
那人果然走到桌边,放了些什么东西,却并未离开,走了过来,竟就在他身边榻上坐了。
于成钧顿时冒出些火气,只当又出了个柳莺,他将书一撂,豁然而起,就想发作,却猛然见坐在自己身侧的,竟是那个该在琅嬛苑里歇宿下的王妃!
他顿时回怒做喜,笑道:“你怎么亲自来了?”说着,将那书悄悄往枕头底下藏去。
陈婉兮早已卸了妆,散了发,只拿一支玉钗随意挽着,素面匀净,长发如墨,一袭玉白色纱衫长裙,斜斜的睨着他。
纯白清雅,却又透着一丝妖惑,彷如那些民间话本之中,夤夜造访人宅的狐女。
陈婉兮说道:“妾身看王爷每夜都要在书房处置公务,实在辛苦。妾身是王爷妻室,怎能安心一人安睡?来陪陪王爷,就做些研墨捧书,焚香端茶的事也好。”说着,早把于成钧那小手脚看在眼中。
她心中起疑,问道:“王爷往枕下塞什么呢?”
于成钧有些窘迫,倒颇似昔年演武场耍小聪明被教习抓个正着时的心境。
他说道:“那不是你能看的东西,都是我们男人看的。”
陈婉兮越发狐疑,她想起了梁嬷嬷的言语,真有几分以为于成钧是干了什么不能见人的事。
她沉不住气,心里又急又慌,定要看个明白不可,说道:“什么机密,妾身便看不得了?”便硬要去拿枕下的书。
于成钧不敢伤她,只好看着她将书抢了过去。
陈婉兮将书拿到手中,看了一眼书名,不明所以,又翻看内页。只看了几张,但见满纸都是淫邪之言,所画全是从未见过的男女秽态,她顿觉血冲头顶,两颊滚烫,不知如何是好,便将那册子狠狠掷在地下,斥道:“原来王爷说公务繁忙,就是每夜在书房里看这劳什子玩意儿?!这是什么邪书,妾身要拿去烧了!”
于成钧眼看如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她扑倒在榻上,按住了她的双臂。
陈婉兮睁圆了眼睛,斥道:“王爷,你这是要干什么?恼羞成怒,便责罚妾身么?!”
于成钧笑了笑,眸光自她精致的脸庞,扫到胸前雪腻的肌肤上,沉声道:“那可不是什么邪书,是教导咱们如何好生做夫妻的宝典。”说着,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哑着喉咙道:“本王还道婉儿当真是古板懵懂,一事不知。原来,你心里不是那么想的。卸妆更衣,夤夜到自己丈夫房中,是作何打算?”
陈婉兮方寸全乱,娇斥道:“妾身,妾身来此是来服侍夫婿的,可不是陪王爷瞎胡闹。”
于成钧见她果然如此回答,心里得意,或许她掌家处事颇有手腕,但在这等事上还不是任由自己牵着走。
他笑道:“既是来服侍夫婿的,那今夜就让你好生的服侍一回。”
陈婉兮慌乱不已,身上男人的力气,令她无法抗拒。
她惊慌、羞赧、然而杂乱的情绪里,竟还有那么一丝兴奋。
她依然惧怕那种痛苦,但她不再害怕这个男人。
“不……不要在书房里。”
片刻,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俩人感情的火候才算是差不多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