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自此之后, 于成钧便日日留在府中, 足不出户,每日同妻儿共享天伦, 倒也自得其乐。
然而,因于成钧在朝中失势, 除却如诚亲王于好古、武威卫将军王宏达这等真心拥戴肃亲王者外, 其余一杆子见风使舵的骑墙官员,一见如此,便唯恐拖累自己,纷纷同肃亲王府划清了界限。
一时里, 原本热络非常的肃亲王府, 门庭也冷落了些许。
如此形势, 甚至于波及了陈婉兮的生意。
太后已颁了懿旨,声称国库不裕,后宫耗费又过于庞大, 故而令后妃等裁减用度, 克勤克俭,以为减轻财政负担之策。如此, 皇后便连下几道口谕, 撤了许多采买, 其中便有天香阁的脂粉, 与霓裳坊的绣品。
这都是面子上的漂亮话,明眼人一看,谁不知晓怎么回事呢?
京中那些趋利避祸的豪门世家, 立时响应,亦不再采购天香阁与霓裳坊的货物。如此这般,这两家店铺的生意,顿时就少了大半。
陈婉兮在锦翠堂中,听着天香阁柳掌柜念着近来的往来账目。
念了好一会儿,柳掌柜便合了账册,说道:“便是这些了,近来生意颇为清淡,进项少了许多,娘娘还该想想法子。”
陈婉兮听着,问道:“面膏胭脂等物卖的不好,怎的这澡豆、香齿丸、熏衣香卖的倒且是好?”
那柳掌柜约莫五旬开外的年纪,生的五短身材,矮矮胖胖,唇上两撇八字胡,一说话便一翘一翘,一双眼睛不大,却是精光微露。
他摸了摸唇上的胡子,笑道:“这几样物事,价钱都甚是便宜,便是寻常百姓人家也买的起。京城地段又不比别处,一般人家说是穷苦些,到底也是天子脚下。我问了来采买的人家,这节骨眼上,那些大户人家都不肯来了,他们倒怎么还来咱们铺子里。娘娘猜,他们怎么说?”
陈婉兮听他这样问,不由好奇,问道:“怎么说?”
柳掌柜微微一笑,道:“他们说,知道肃亲王是个好王爷,在西北打仗,抵抗外族,是大英雄。他回京之后,办了几件好事,也都是为了百姓。老百姓们都感念咱们王爷的恩惠,所以平日里也常关照咱们的生意。如今听说王爷被皇上斥责,罚闭门思过,京里有钱有势的人家畏祸不敢上门,便自发的来买货物。他们说,小老百姓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也没那么多忌讳,既是王府铺面生意不好,他们就来多多买一些,也是个心意。有些人家,甚而一口气买了一年都用不完的澡豆。”
陈婉兮听了这番话,心头一热,不由颔首叹息道:“满朝王公大臣,甚而还不及这些市井百姓知道好赖!”
柳掌柜应和道:“是啊,正因有这一头,所以天香阁这个月的进项倒还能弥补了亏空。然而,这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娘娘,咱们铺子大,雇的人又多,每日开支不小,如此下去,怕是难以为继。娘娘,还需想个法子。”
陈婉兮亦知此理,点头道:“我都知道,霓裳轩那边,情形相去不远。好在,萃锦堂如今尚且无人知晓是王府的产业,生意不曾受了影响。还有托货船出去售卖的进项,当能支撑一段。”
柳掌柜说道:“娘娘,眼见就要八月十五了,我和铺中几位师傅并大伙计都商量过了,今年王府流年不利,咱们受娘娘恩惠这些年,不能不知好歹。今年这中秋的节礼,咱们便不要了,也好给娘娘省些花销。往后,哪怕生意一时不景气,只要娘娘肯给口饭吃,就算领不到工钱,咱们也绝不离开天香阁!”
这柳掌柜原是个落魄商人,原本家中有间店铺,却生生的让苛捐杂税给拖垮了。
天香阁聘掌柜时,他上门应招,陈婉兮看中他颇有经商头脑,又是个管财的好手,便留了他。
原不过是东家与伙计的关系,陈婉兮用了这三年的功夫,竟没想到他居然有这样的忠心,心中倒也感慨。
她笑了笑,说道:“你们有心了,我都知道,然而咱们府上实在没到这个田地。你且回去,安抚大伙,叫大家放心做工,工钱同中秋的节礼,今年照旧,一文不少。”
柳掌柜还想说些什么,一旁红缨便道:“娘娘恩典,柳叔就莫推辞了,往后你们忠心勤谨,凡事都想着娘娘,就是不辜负娘娘了。”
柳掌柜只觉的胸口仿佛有一团热火,他狠狠点了点头,说道:“娘娘放心,有我在,必定不叫天香阁垮了!”说吧,又感叹道:“如今这个世道,四处都不景气,上哪里找如娘娘这样善心的主家!谁又把地下的工人伙计当回事呢!”
陈婉兮听着,倒是笑了,吩咐红缨包了一些府中自造的点心给柳掌柜,便打发了他去。
待送走了柳掌柜,杏染走回来,便说道:“这些人也未免忒势力了,才多少时候,就这等欺负起人来!可不是当初,他们一个个巴巴儿的跑到府中,求着娘娘给他们留份子的时候了!我瞧待将来王爷再起复了,他们可还有脸面再登咱们铺子的门槛!”
陈婉兮瞧着杏染那气哼哼的脸,不由一笑:“我都不着急,你生什么气呢?趋炎附势,拜高踩低,见风使舵,世风如此,也没什么好怪人的。再说,是太后先唱了这一出,底下人跟风,也就不足为奇。毕竟,他们也只是不来光顾罢了,这时候没眼力见儿得罪了太后,那可不是玩儿的。”
杏染颇有几分丧气,说道:“这太后娘娘也不知怎的了,忽然间就不待见起咱们来。往常,不是还一力称赞娘娘的面膏做的好么?”
陈婉兮道了一句:“此一时彼一时罢了。”
说话间,菊英忽然满面堆笑走来道:“娘娘快去瞧瞧,王爷都要成木匠了!”
陈婉兮听着,甚觉奇怪,当即起身,往书房去了。
才走到书房院落外,她果然听里面有岑岑的摩擦木头声响。
踏入门内,便见于成均一袭家常衣裳,坐在院里一张凳子上,手里拿着一柄木头做的剑,用刨子磨搓着。
地下丢着许多木屑、刨花,倒是似模似样。
豆宝立在一旁,两只眼睛睁的大大的,满脸期待之情。
陈婉兮走上前去,不由问道:“王爷,这是做什么呢?”
于成均头也不抬,说道:“爷给咱们宝儿,做一柄木剑。往后啊,爷就教他用这个练剑。”
陈婉兮甚觉好笑,说道:“王爷可真是闲了,想要把木剑,何妨使人买一把去,何必自己动手。”
于成均道:“那怎生一样?这可是咱们宝儿手里第一柄宝剑,必得是爷亲手做的才行。等将来,他大了,武艺精熟了,爷再将那把往日沙场杀敌的那把碧青剑给他使。这叫做,一脉相承。”
陈婉兮瞧着,这个大男人魁梧壮硕的身躯窝在那凳子上,一双粗糙大手一点点儿细细打磨着那柄小小的木剑,心中却忽然涌过了一阵暖流。
如此,也许也没什么不好。
她从未渴求过什么荣华富贵,能同自己的丈夫孩子安宁度日,也不失为一种清欢。
于成均将那把木剑仔细磨光了毛刺儿,又在剑身刻上了豆宝的大名——于昊霖,方才好了。
他将剑握在手中,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的摩挲了一遍,见并无扎手之处,方才递给豆宝:“宝儿,拿去耍来试试。”
豆宝打小儿玩耍的,都是些诸如小老虎之类的小玩意儿,哪里见过这样的东西。
男孩儿天性,一见就爱上了,接在手中,便舞舞挥挥起来,嘴里还兴奋的不住叫喊着。
小小的孩子,手中挥舞着一柄有他一半高的木剑,那场景颇有几分童趣。
于成均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木屑,看着豆宝,咧嘴笑道:“瞧,咱们宝儿不用教就有架势了。这叫什么,这叫将门虎子!将来,一定是个练武的好材料!爷这身本事啊,要全教给他。”
陈婉兮看着他,心中忽而一动。
她走到于成均身后,伸臂环住了他的身子,将脸贴在男人的背脊上,嗅闻着男人身上的气味儿,听着那沉稳的心跳声,满心都是安宁与温暖。
她低声说道:“咱们这样,也很好。”
于成均静了片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把她拽到了身前,俯首笑凝着她的眸子,说道:“傻姑娘,想什么呢?没事儿,出不去,爷就在家里陪你们娘两个。没外头那些糟心的事儿,爷还落得清静。”
陈婉兮抬头看着他,轻轻问道:“王爷,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后悔么?”
于成均粗犷的脸上,泛出一抹暖融融的笑意,他说道:“爷有什么可后悔的?若是当初答应了,回来你再不肯理会爷,那才要后悔呢。”言罢,也不管一旁有没有人瞧,便在她唇上亲了一下,把她搂在了怀中,叹息道:“爷有你啊,这辈子就够了。咱们有了宝儿,你再多给爷生几个孩子,咱们都好好的教养大,看着他们成家生子。待将来咱们都老了,来看咱们的子孙,一个个都是咱们两个的后人,那不好么?”
陈婉兮听在耳中,不知怎的,眼里有些热,她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将自己埋在了于成均那宽阔暖和的怀中。
这清净日子只过的两日,宫中却忽而送来一封请帖。
帖子,是淳懿郡主使人送来的,言称七月二十一日,在宫中办赏荷宴,邀请肃亲王妃前往赴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