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来人长身玉立,一身三品大员的冠带朝服, 面容清隽脱俗, 正是谭书玉。
陈婉兮扫了他一眼, 便将手缩了回去,便向擦肩而过。
谭书玉却忽的扯住了她的胳臂, 说道:“怎么独个儿在这儿?”
陈婉兮挣脱不开,只得驻足, 看着他说道;“男女授受不亲,大人自重。”
谭书玉微笑道:“婉兮, 论咱们的交情情分, 你何必如此冷淡?”
陈婉兮微微冷笑,斥道:“谭大人,你我之间, 何来情分?大人既另有打算, 咱们也只好分道扬镳了。”
她怎样也不能忘却, 当时得知谭家从肃亲王府几处产业撤资的消息时,自己的惊骇莫名。
她想要见谭书玉, 几次三番却都吃了闭门羹。
谭书玉倒并未将银子全从铺子里撤出去, 然而余下的银钱仔细算算,大约也就是自己母亲当年托付给谭家的嫁妆。
虽则如此,却也依旧给王府的产业带来了不小的打击。这件事, 让她费了许多心力, 方才勉强弥平。
起初, 她不知谭书玉为何忽然如此作为, 派人打听了一番,方才知晓原来他已然投靠到了和亲王于炳辉的麾下,甘愿为其出谋划策,充当马前卒了。
尽管她并无权力去拘束谭书玉,但这依然像一场背叛。
难过,更多的则是愤怒。
谭书玉容色微沉,轻轻说道:“婉兮,你是个妇人,何必卷入男人的争斗中去?这些事,统不与你相干。你只消安宁度日,岂不好?”
陈婉兮笑了笑,言道:“谭大人说的好生轻巧。我既是肃亲王妃,如何置身事外?将来一朝事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王爷成了罪人,我岂能独善其身?再则,我总要顾念孩子。”话到此处,她俯首,玉瓷般的小手不由自主的轻轻抚摸着高耸的腹部。
谭书玉望着她,和暖的日光照耀在她身上,为她笼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
那是属于母亲的光辉。
之前,她怀孕生豆宝时,谭书玉心中虽有波澜,倒也不曾多想。
然而眼下,亲眼目睹她身怀有孕的姿态,他才猛然真切的意识到,她是另一个男人孩子的母亲。
这念头,如剧毒,腐蚀着他的心智。
谭书玉握紧了双拳,沉声道:“孩子换个父亲,也是世间常事。”
话音落地,掷地有声。
陈婉兮心头微惊,抬眸望去,却见那自幼相熟的表兄眼中,浓黑到化不开的阴霾欲望。
她按下心中的惊惧,正色说道:“谭大人,你这话妾身只当玩闹。调戏皇室宗妇,可是大罪一桩。望你往后,谨言慎行。”
言罢,她便欲拂袖离去。
谭书玉却紧攥着她的手,不放她离开,硬将她扯至身侧,嗓音沙哑道:“婉兮,我从不玩笑。你且等着,该我得的,我必定一一夺回来。不论是你,还是你我之间逝去的那些时光。”
陈婉兮不由心头火气,冷笑斥道:“混账话!什么叫做该你得的?!我陈婉兮,几曾成了你该得的东西?!”
谭书玉不为所动,上前一步,说道:“婉兮,如若没了于成钧,你我会如何?”
陈婉兮眸光冷冽,厉声道:“你我必成仇敌,此生至死方休!谭书玉,我不想你我之间,最终竟是这样的收场。”
谭书玉终于按压不住满腔的妒火,气恨交加,切齿言道:“你当真恋上了那莽汉不成?!”
陈婉兮早已大感不耐,谭书玉既投靠和亲王,那他们之间已成对立,他却不顾男女之防,纠缠着她不放,是何道理?!
她甩手斥道:“废话!”
当即迈步离去,提裙下楼。
谭书玉立在楼上,猎猎风声卷起他衣摆,眺望着那窈窕丽影逶迤远去。
暮色沉沉,在他面容上投下一片阴翳。
他从未如现下这般,渴望拥有权力。
陈婉兮脸色暗暗,快步朝承乾宫走去。
早知会碰上谭书玉,她今日说什么也不出来了。
白听了这么一耳朵的疯话,真正叫人生气!
回至承乾宫,却不见顺妃,连着日常贴身服侍的几个大宫女也不在。
招人一问,方知皇后发了旧疾,要六宫嫔妃前往侍奉,顺妃亦奉旨前去。
陈婉兮听闻,不由一笑——往常顺妃得宠之时,可从未有过此事。内廷传言,皇后温良恭俭,行事内敛,对待六宫嫔妃,如一家姊妹,从无役使之事。如今瞧来,也不过是多年的隐忍压抑罢了。而今,顺妃落败,长久以来的恶气,便可大出特出了。
陈婉兮笑罢,却又叹了口气,只在一张春凳上坐了,接过宫人递来的茶水,轻啜了一口。
世态炎凉,不过寻常之事。
正当此时,掌事宫女嘉楠忽然快步走来,微微欠身:“娘娘万安。”
陈婉兮有些诧异,问道:“嘉楠姑姑,母妃去侍疾,你却怎么不曾跟去?”
嘉楠回道:“奴婢近来染了微恙,皇后那边的人恐奴婢去了,更要令皇后娘娘病情加重,所以顺妃娘娘特特恩准奴婢留在宫中。”
陈婉兮点头,低眉不语。
嘉楠看着她,又低声道:“今儿,裕彤来了,求见王妃娘娘。”
这裕彤,是宜妃的心腹宫女。
陈婉兮只道是宜妃打发人来说话,未放在心上,随口道:“想必宜妃娘娘什么话说?”
嘉楠却摇头道:“不是宜妃,是她自己要见王妃。如今人还没走,在奴婢的住处。娘娘,可见不见?”
陈婉兮更感诧异,嘉楠素来行事老成稳重,怎会忽的行出这等不合规矩的糊涂事?
她微微一想,便明白过来:“可有要紧话说?”
嘉楠抿了抿唇,低声道:“娘娘还是见一见为好。”
陈婉兮便不多言,起身随她过去。
行至嘉楠住处,果然一身着雅丽裙衫的青年宫女在内。
见了她,忙上来行礼。
陈婉兮点头应了,令她起来说话。
裕彤垂首,立在一侧,恭恭敬敬。
陈婉兮便问道:“你私下来见我,可有什么话说?”
裕彤点头,望着她,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瞳里,却带了一丝犹豫。
陈婉兮又道;“你既来了,想必是拿定了主意。如何又吞吞吐吐起来?”
裕彤这方开口,低低将来意讲了。
陈婉兮听着,心中满是惊骇,良久凝眉说道:“你倒是好大的胆量,主子的秘事竟也敢合盘托出。你就不怕我把你捆了,交给你们主子发落?”
裕彤既说了,胆子倒大了起来,言道:“奴婢心知王妃同我家主子交好,断不会看她莽撞行事,落入险境。奴婢一心为上,王妃当能体谅。”
陈婉兮听了这宫女一番话,倒有几分赞许她的胆色,颔首道:“你既如此说,我记下了。你且回去吧,不要走漏风声。”
裕彤道了个告退,闪身出门而去。
待她走后,嘉楠便望着陈婉兮,不由脱口道:“王妃娘娘,此人……可信么?”
陈婉兮面沉如水,一字一句道:“如要害人,何必编出这等瞎话?她是恐宜妃遭难,拖累于她,所以才来告知。她是宜妃的贴身宫女,宜妃若败了,她亦无甚好处。因而,她只能来告诉我。如今,宜妃同肃亲王府也算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这婢子,倒是会谋划。”
嘉楠听她口吻,似有插手之意,不由急道:“王妃娘娘,恕奴婢僭越,此事统不与你相干,还是莫管为妙。此事若发,宜妃败了也罢,却要连累承乾宫。”
陈婉兮闻说,便道:“难道我不插手,宜妃事败,就不拖累承乾宫了么?她与我交好,却是有目共睹之事。”
嘉楠为之语塞。
陈婉兮又道:“此事在我身上,你不必挂心,也切莫与母妃谈起,她是沉不住气的。”言罢,又问道:“可有第三人得知?”
嘉楠缓缓摇头。
陈婉兮明白过来,心中暗自思量。
这日,至掌灯时分,顺妃方从皇后处归来。
她今日在皇后那里受了不少窝囊气,回来少不得有些抱怨,陈婉兮听着不过淡淡应承了几句。
顺妃埋怨了一通,看着儿媳那张恬淡无波的脸,忽的哑然失笑:“不曾想,到头来竟是咱们娘两个在这宫里相依为命。本宫,倒也只能和你说说这些心里话了。你的命不好,同本宫其实差不离,娘家都是指望不上的。待嫁了人,又落得这般田地。”
陈婉兮却淡然一笑:“命好不好,那不由老天说了算。”
顺妃闻言侧目:“你倒是个有志气的,只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去。”
陈婉兮晓得她在宫中浸淫一生,早已惯了侍奉帝王,但失宠便不知如何是好,当下也不强辩。
婆媳说了几句话,吃了晚饭,就早早歇下,此夜揭过。
隔日,陈婉兮掐准了时候,动身往养心殿而去。
每日辰时,明乐帝必在养心殿消磨,或批奏章,或与宠妃谈笑,总不离了此处。近来他龙体抱恙,更不会变了老例。
陈婉兮到了养心殿,求见皇帝。
御前总管王崇朝颇为意外,肃亲王妃进宫也有日子,从不见她到御前来,也不见皇帝传召,此刻忽然前来不知何事。
他晓得陈婉兮的脾气,无紧要事,必不会求见皇帝,便忙忙进去通报了。
明乐帝正看折子,听闻此讯,令她进来。
陈婉兮进殿,遥遥拜了皇帝,便在下首站立。
明乐帝眯眼看她,但见她肚腹圆隆,微有气喘之态,便命人赐座,又道:“你的月份,也大了。”
陈婉兮回道:“劳皇上挂心,该有七个月了。”
明乐帝说道:“肃亲王不在,倒是苦了你。”
陈婉兮微笑回道:“夫婿为国效力,妾身当夫唱妇随,不以为苦。”
明乐帝忽有几分燥意,突然开口道:“看着你这样子,倒叫朕想起当年你母亲怀你的时候。”
这话来的突兀,陈婉兮不知如何接口,只微笑不语。
正在这关口,宜妃自后面进来,手中捧着一只青花瓷盖碗。
一见了陈婉兮,宜妃微微一怔,说道:“原来肃亲王妃也在。”
陈婉兮起身微笑:“进宫有日子了,还不曾见过皇上,今日特来拜见。”
宜妃瞧了她一眼,没有答话,她将唇抿成一条直线,上好的胭脂也盖不住底下青白的脸色。
陈婉兮细瞧去,却见宜妃捧着汤碗的手竟微微发颤。
宜妃没有理会,迈步向前走去。
陈婉兮忽然起身,微笑说道:“倒是有样东西,想给宜妃娘娘瞧瞧。”口中这般说着,竟直直的朝宜妃走去。
宜妃本想避她,但陈婉兮有意相撞,她手里捧着汤碗,行动不便,到底还是撞着了。
瓷碗坠地,摔得粉碎。
碗中本是参汤,当场也洒了一地。
陈婉兮忙道:“对不住,妾身怀着身子,腿脚着实不便。冲撞了宜妃娘娘,实在失礼。”
宜妃有些尴尬,寒了脸色,立在地下。
明乐帝人在病中,听不得吵闹,嫌她们聒噪,遂将她们一起撵了出去。
才出了养心殿大门,宜妃忽侧头,双目如冰,盯着陈婉兮冷冷说道:“肃亲王妃,你蓄意坏我筹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