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往事不堪回首
在路上走了两天半, 一群人终是到了府城。
府城比起县城来说,城墙要大的多。甘州府三个大字横在城墙上,很有一番韵味。城门下站了一排卫兵, 城门上也有守军,一般老百姓看到这个阵仗, 就已经怕的不行了。
府城共有四个城门,楚辞他们的马车就由东门进的。入城队伍排得长长的,等着卫兵们检查通过。
后面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楚辞刚一掀开帘子,就被迎面而来的尘土逼了回去, 只依稀看见一群华服公子哥纵马扬鞭,恣意快活。
那群人到了城门口,卫兵们连忙拱手作揖,和他们打招呼,然后就命令手下将另一边的栅栏门打开, 请他们进去。
看着那群人扬长而去,候在一边等着被盘问的老百姓们脸上的表情已然麻木。世道就是这个样子, 若一天到晚觉得这也不公, 那也不公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轮到楚辞他们时, 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他们入城后,先找了一家酒馆用餐。府城距离县城大概近一百五十多里地, 说话口音和吃饭的口味就变了许多。还好大家也都能说官话, 不至于无法交流。
“太辣了, 这里的菜也太辣了!”江淮说道,他边说边吐舌头,看着一脸淡定的其他三人,心里有些郁闷。
陈子方原来在府城求学就算了,周夫子也来了许多次,但是这楚辞是第一次来甘州府城吧?怎么好似一点也不怕辣?
楚辞确实不怕辣,而且他吃了辣的东西之后也不会长痘,你说气不气?
楚辞他妈是四川人,他爸是北京的,所以楚辞的胃口很杂,基本上南北方菜系都能吃一点。
吃过饭后,他们启程去府学。府学在府城的北边,坐北朝南,日照条件很不错。
马车在府学前面的山门停下时,江淮又情不自禁地观察了一下楚辞的表情,发现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震撼,心里忍不住把自己第一次见到府学时的表现和楚辞对比了一下,然后他发现,楚辞这种波澜不惊的态度是他比不了的。
府学确实比县学要大的多,但还是比不上现代动辄几千亩的大学。楚辞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截然不同的风景,把自己当做一个观光客。
“府学重地,闲人止步。”两个高大的门房朝四人走过来,府学学子穿着是统一的,这些人没有穿府学的衣服,一定就不是府学的学子。
“两位小哥,请你看一看,这是贵府邱山长亲笔书函,邀我们来府学共举八院文会,老夫正是下属袁山县学的夫子。”
那两个门房亦是识字的,见书函上面确有邱山长的署名和府学大印,便将他们放了进去,还唤了一个小童让他带路。
府学既然要举办“八院文会”,自然就要承担起场地和招待的责任。他们特地建了三进院子,让其他六个县学的夫子和学子入住,然后还提供这几天的饭食。
袁山县和茂山县这对难兄难弟每年都是安排在一起的,今年也不例外。
周夫子一进院子,立刻就有人和他打招呼了:“周兄,今年怎又是你带学生过来?我怎么听说今年好像应该是朱兄了?”
“唉,朱兄他突然生病了,山长这才托我再带一年。黄兄,你又是为何?”
那位黄兄估计就等着他问这句呢,立刻说道:“唉,还不是我家那不争气的小儿,他今年也要参加比试了,我怕他胡作非为,特地求了袁山长,让我再带一年的。”
“哦?你说的小儿,可是那倒背如流成佳话的?”周夫子好奇地问道。
“都是些小孩子的把戏,不值一提,不值一提!”黄夫子摆摆手,装作毫不骄傲的样子。
“黄兄过谦了,令郎过目不忘的美名,咱们甘州府可是无人不知啊。”周夫子恭维道。
楚辞在一旁听了,心中很是羡慕,这是什么逆天的技能啊,对于一个想要科举的学子来说,过目不忘简直就是金手指啊,那孩子起点频道的吧?
“周兄过奖了,对了,你今年带的学生除了这个之外,另外两个都有些面生啊。”
“哦,这位原来就是府学的学子,他叫陈子方,是今年转入县学读书的。这一位呢,叫做楚辞,以前较为内敛,夫子们爱惜,现在也快及冠了,不得不出来看一看了。”
黄夫子在听见楚辞时,稍微愣了一下,不等他开口道出,站在他旁边的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突然叫起来:“你就是那个贤良方正?”
黄夫子恍然大悟,他说怎么听起来那么熟悉,原来这位就是上次获得殊荣的楚辞,袁山县的“文曲星”,十四岁的小秀才,楚辞啊!
“小儿无状,失礼了。袁山县学有如此良才,竟还藏着掖着,周兄,你们太不厚道了呀!”
“哪里哪里,只不过是外人看得起罢了,只希望他不要太紧张,堕了县学名声才是。”周夫子佯装担忧。
两个夫子寒暄了一会才分开,两边的学生不能插嘴,只能跟在后面等着。
厢房的分配是夫子一人一间,学子三人一间。夫子房里的是拔步床,学子们的则是木板搭就的通铺。
三人将东西放好之后,就躺在床上睡了起来,也顾不得什么昼寝可耻之类的话了。这几天窝在小马车里颠簸,身上酸痛不已,即使住了客栈,也没有经过充分休息就又启程了。特别是今天早上,寅时刚至,他们就起床赶路了。
一觉醒来,天色已晚,房间里只有楚辞一人在。他起身推开窗子,看见太阳斜斜地挂在半山腰上要落不落的,红的像个油汪汪的咸蛋黄。
楚辞捂着肚子,他好像有点饿了。
幸运的是,江淮走了过来,说道:“我们去吃饭吧,刚刚周夫子领了这几日的饭票过来,我带你去见识一下,府学的食堂到底是怎么样的。”
“中行兄呢?”
“我不知道,一觉醒来已经不见他的踪迹。不过,陈兄曾是府学学子,想来这里应该是有很多同窗的才是,估计他去见那些同窗了吧。”
楚辞点点头,和江淮一起走了出去。那边,周夫子和茂山县学的几个人站在一处,等他们一同前往。
楚辞先告罪,然后跟着大伙儿往府学食堂走去,他随意一看,忽然看见面色苍白的陈子方从另一条路往住处走。
“中行兄,吃饭的时间到了,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楚辞紧走几步,过去邀请道。
陈子方勉强一笑,说道:“不必了,我没有胃口,你们去吧。替我和夫子告个罪。”
说完,他拍了拍楚辞的肩膀,就往房间走去。
楚辞有些担忧,这个陈兄平日在县学时总是笑容满面的,自从得知要来府学,就变得有些沉默寡言了。以往,也只是偶尔从他嘴里得知一些府学的学习状况,像人际交往什么的,陈子方从未提起过,想来必是有这方面的缘由了。
“楚兄,你怎么这么慢?”江淮刚刚才发现楚辞掉队了,于是回来找他。
“无甚,刚刚突然被景色所迷,一时忘了走,谢过江兄你了。”
“这么客气做甚?走,我带你去吃府学食堂最好吃的一道菜,叫做糟鹅掌……”
……
“中行兄,你还未用饭吧?这是我从那里带回来的一些糕点,你且用点吧。”楚辞将糕点放在桌上,叫陈子方起来吃。
陈子方躺在床上,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句:“谢谢你,楚兄。我还不饿,你且放着吧。”
“古语有云,民以食为天。不吃饭怎么有精力读书呢?陈兄,你还是起来用一点吧。”
“我吃不下……”陈子方沉默了一会,突然有种倾诉的欲望,这事说起来挺难以启齿的,但他知道,楚兄胸怀宽广,即使会看不起他,应该也不会直说的。
“楚兄,你说,妾生子,是不是生出来就是低人一等的?”
“我娘,原来是惠济河上的一名渔女,有次出来打鱼时,被一富家公子看中,我外公以二百两的价钱,将我娘给了他做妾室。”
“大户人家岂是那么好待的?不过两三月的光景,我娘就失宠了。若不是因为怀了我,恐怕连饭都吃不上了。”
“先前的正头娘子一直未生育,她见我娘地位低微,就让她生了我下来,准备去母留子。可是,我还未满月之时,那正头娘子突然被诊出身孕,我和我娘,就被送到别院去了。”
“我们在别院过了近十年,那时候日子虽然清苦些,但我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还是很快乐的。可是后来,我父亲当了官,被人弹劾不慈,夫人只好将我们接了回去,还让我和弟弟一起读书。”
“弟弟小时候还是很可爱的,可是他越长越大,就越不喜欢我了。我们一同入府学后,他一直羞于与我相认。后来我被人污蔑之时,他不但坐视不理,还落井下石,将我妾生子的身份揭穿了。自那以后,我的日子就越发不好过了。”
“及至去年年尾,同窗再次污蔑我偷拿了别人的东西时,还闹到了山长那里。虽然后来洗清冤屈,可是父亲还是认为我很丢脸,便让我回去,以后再不准读书了。我娘跪着求了好久,他才同意,让我转去袁山县学。”
“这次我回府学,被昔日同窗看见,就告诉了弟弟。他刚刚对我说,如果识相的话,就不要参加比试了。不然的话,他就要告诉你们,我是妾生子,还曾经偷盗过别人的东西,素来是个品行不良的。楚兄,你说我应该怎么办?是不是我那时候,就应该拒绝山长?”
楚辞沉默地听了好久,他听出陈子方应该是哭了。他实在想不到,一贯笑容满面的陈子方,竟然还隐藏着这么悲惨的过去。
这个时代很重视亲情,如果旁人说他品行不良,别人不一定相信,但如果亲人说他不好,那别人绝对是相信的。因为大家认为,没有人会冒着丢家族脸面的风险,来污蔑自己的亲人,除非这个人实在太不堪了。
“中行兄,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需自责。君子立世,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纵使人言可畏,但只要坚守本心,使自己内心强大起来,那旁人的中伤之语,也不能伤你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