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树欲静而风不止

“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这有个孩子一直对你念念不忘的？”陈婆婆说。“就是她了。”

我回想起来，在刚到这个城市时，三家首脑会面，曾经半开玩笑地提起程雯和我各自的婚事。当时陈婆婆说她们家有个合适我的孩子，没想到还真是个孩子啊。我已经快要三十了，小馨最多十岁，陈婆婆喜欢做媒，但是这一次也实在太离谱了。我哭笑不得。强森也想起那时的事，直接大笑起来。

刘嘉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强森向她讲述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她也掩口笑了起来，说：“婆婆总是乱点鸳鸯谱，这次也太过分了点。”

“有什么过分的。”陈婆婆说。“上次我想给你们俩做媒来着，结果你们不愿意。这回我就给自个儿孩子做媒了。过了那个村儿，就没那个店儿了，我跟你说。”

刘嘉红着脸低下头去。

“现在的孩子长得快，估计你也等不了几年。”陈婆婆对我说。“这么一来，也断了程雯那小妮子的念想，不好么？”

我们一瞬间都屏住了呼吸，屋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小馨这时渐渐习惯了我们，眨着大眼睛在我们三个人脸上来回看着。实在没想到，陈婆婆在我们最放松的时候，毫无顾忌地提起了程雯，犹如引爆了一枚炸弹。而且，她的说法是很有道理的。我被程家赶出来，正没有容身之所，如果入赘到陈家，等于有了靠山，即使是程雯本人也不能轻易为难我，。陈婆婆两次保了看似完全不靠谱的媒，却都有着更深层的含义。这个表面上风风火火的老太婆，谋略之术可谓深不可测。

“那这年纪差得也太多了。”只沉默了片刻，我笑着说道。“小馨还太小，何必这么早定婆家。”

“也是。”陈婆婆点点头。“反正你还得在我这儿呆一阵子，不用那么着急。”

气氛缓和下来。陈婆婆并没有纠缠。看来她也并不是非要做媒，只是想要让我明白，跟着她，有饭吃。

我们继续谈笑着，基本上就是我们三个人在听陈婆婆说话而已。她虽然话多，却也不令人觉得厌烦。到了八点钟，陈婆婆说累了就离开了，顺便带走了已经犯困的小馨。刘嘉在我的劝说之下也去休息了。这几天她不眠不休地照看着我，实在是一份天大的人情。她好像也是对我有些好感的……想到这里，我又想起程笑笑，心里一阵绞痛，于是我禁止自己再想下去。

只有强森没有离开。我有话问他，他也应该有事想告诉我。

“可以给我支烟吗？”我问道。

强森递给我一支雪茄。我打开包装，把雪茄叼在嘴上，他像前两次一样帮我点着。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我问道。

强森脸色沉重起来，说：“那天你出门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了，不过没想到这么严重。当时发生了什么，我多少知道一些，想让你先一个人静一静，等你回去再说。结果你一直没回去。后来知道了你和刘嘉来了这里，我才赶过来。”

“你怎么知道的？”我追问着。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程家的情报网，应该还处于停滞状态，即使有我的情报也无从传递到他们那里。是谁操纵着情报才是关键。可是仔细想想，我现在关心这个也没有什么用处。算是习惯吧。

“是郑秋说的。”强森说。

这有些奇怪了。在我想来，提供情报的来源无非有两个，一个是陈家，陈婆婆授意刘嘉把我带回来，又亲自出马救了我的命，必然有什么目的，虽然暂时还猜不透；另一个就是程雯自己，或者她授意谁说出来的。在程家的人，应该都知道我和程雯的关系，我们也没有故意遮掩；而我在离开后，立刻就和刘嘉走在了一起，这是给我安上叛徒之名的绝佳机会，程雯不可能不懂。而且当时我似乎是看到了程雯的。偏偏这个消息却是从郑秋口中说出来的，让我无法锁定目标。

“你不想知道那边怎样了么？”看我沉思不语，强森问道。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吗？”我顺口问道。其实我也不太想知道。一想起程雯的事，我心里就痛得厉害。

“什么也没有发生。”强森严肃地说。

“嗯？”他的回答太出我意料之外。程铁云和程笑笑死了，我擅自离开，居然什么都没发生？至少，程雯可以对我发布通缉，就算刘嘉会维护我，陈婆婆应该不会为了我与程家起争执。程雯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关于我，雯小姐没有什么动作吗？”我问道。

“也不能说没有。这几天，程雯已经三次派人来接你回去，都被陈婆婆打发走了。”强森说。

或许程雯不想把与我的决裂表现出来吧。如果直接放出消息想要我的命，就证明我有被杀的价值，也就会有人想要利用这一点。所以还是把我抓回去之后，再秘密处理才是上策。但这其实是程雯多虑了，我想。她是我亲手塑造出来的“暴君”，就算她想杀我，我也不会对她不利的。

“陈婆婆没有把我在这里的事情保密吧。”我说。

“没有，其他书友正在看:。大概也没办法保密，毕竟你和刘嘉都不是一般人，很受关注。”强森说。

我倒是忘记了刘嘉。她已经是一门之长，不可能不被各势力的情报人员盯上。她一下飞机就赶到我所在的地方，又带着我进入陈家，这是根本不可能保密的。

“不过你受伤的事应该没多少人知道。”强森继续说道。“陈婆婆对外一直说你在这里做客而已。”

看来陈婆婆是对程家有什么想法。就算现在两家关系友好，还处于联盟状态，也不可能一直相安无事下去。只要有利益冲突，这种假象就会被轻易打破。但是隐瞒我的伤势也过于冒险，如果我真的死掉，很可能会变成程雯以后向陈家挑衅的借口。陈婆婆在打什么算盘？

“我真的差点死掉么？”我问道。“陈婆婆是不是太夸张了？”

“她说得已经很委婉了。”强森摇摇头。“你能活下来真是奇迹。有一次，你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刘嘉开始哭，我也以为不行了，只有陈婆婆还没放弃，结果你又活了过来。”

我的生命力有这么顽强啊。我自嘲地笑笑。

“辛苦你们了。”我说。

“你能活下来，是神的意志，说明你还有未完成的责任。我们只是神的仆人。”强森说着，想了想停了下来，换了个说法。“对了，你是无神论者。那就用你们的俗话来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虽然前后不太搭，不过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觉察到了我的灰心丧气，想要鼓励我。我感激地向他笑了笑，他也微笑拍了拍我的肩作为回应。

“原来我伤得这么重。”我说。“虽然那时也觉得快死了，但没想到会这么麻烦。”

“……你中了‘腐蚀’。”强森脸色黯淡。

“‘腐蚀’？很特别么？”我不是很明白。

“一般的法术，只是伤害而已。”强森说。“只有最邪恶的黑魔法，才会有这种由内向外连存在和灵魂都会污染的效果。”

“这也太夸张了吧。”我笑着说，有些不能相信。“我只是个外行人，对付我根本用不着这么强力的法术。而且无论乔尼做什么，他都是圣骑士，怎么会用‘黑魔法’。”

“看来你对我们有些误解。”强森解释道，并没有对乔尼的名字提出异议。“这类魔法是我们主要的敌人，我们怎么会不了解。身为圣骑士的一员，必须对大多数凶恶的法术了如指掌才行。只不过，懂不懂是一回事，用不用是另一回事。”

“难怪只有你能救我。”我说。“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我来救你，一方面是我不希望你死，另一方面是想阻止乔尼犯下更严重的错误。”强森说着，语气苦涩而感慨。“虽然他已经听不进我的话，我还是不能把他扔下不管……”

“你还没放弃吗。”我说。

强森只是叹了口气。

他离开之后，我关上灯，把窗子推开，让房间里的烟味淡一些。我虽然不在意，还是要多为刘嘉想一想。

程雯想要我的命，可是我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实在是不想再体验一次死的滋味。不知道陈婆婆想在我身上得到些什么，大概是想对付程雯吧。那就不能让陈婆婆觉察到程雯的态度，不然我就没有价值了。另外我也想搞清楚陈婆婆的目的。如果程雯有危险，我还是舍不得放手不管。

我向床边的柜子上看去。我来时穿的衣服都不在，只有口袋里的东西被拿了出来摆在那里，其他书友正在看:。最显眼的，还是程雯送给我的那把短刀。我把刀拿在手里，费了点力气才拔了出来。淡蓝色的刀刃，因为涂了保养油，在月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她送我这把刀的时候，也和现在一样是深夜。程笑笑正要从我房里离开，遇到了来找我的程雯。兵器向来都是不吉之物，或许在那个夜晚，就已经注定了我们三人的命运。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也就专心养病，没其它事情可做。刘嘉名义上是游历，似乎也很随心所欲，常常陪着我聊天。强森一直没有回去，偶尔也会来看看我。陈语馨和我们很快就混熟了，每天下午都会跑到我这里来玩。有的时候，我和刘嘉也教他一些功课。这些传统门派和世家都有个倾向，对古典文化很重视，其它方面都不太用心。刘嘉的英文一塌糊涂，更不要说小馨了。

不到一周，我已经可以正常活动，但是很快就会疲劳，“腐蚀”的影响没那么容易完全消退。这天上午，我正在和刘嘉一起喝茶，陈家的人通知我们，郑秋想和我见面。我没想太多，就让陈家的人去请她进来。

郑秋到了之后，我先介绍刘嘉和她互相认识。两人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虽然没见过面，互相也都听说过，所以介绍也不用太复杂。刘嘉伸出手去，两个握了握手，然后一起坐下喝茶。我总觉得郑秋似乎对刘嘉有些敌意，不知道为什么。刘嘉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同样莫名其妙。

“只有你自己吗？”我问郑秋。“孟东呢？”

“我没叫他来。”郑秋说着，语调里带了些讽刺：“你还真难见哪。”

“我？”我反问道。“什么意思？”

“我来了四次，总算才见到你了。”郑秋说。

我完全不知道。看来是被陈婆婆挡住了，不过这种事情也没有办法解释。我耸耸肩问道：“那你找我有事吗？”

程雯不说话，看了刘嘉一眼。刘嘉一笑，起身离开了。

“你什么时候回去？”门刚关好，郑秋劈头就问道。

“回程家么？”我笑着说。“大概，是回不去了吧。”

“因为刘嘉？”郑秋的语气中带着怒火。“听说那天你出门不久，就跟着她走了。我开始还不信，看来是真的？”

难怪她对刘嘉不太友好，原来是打抱不平。

“我知道你很关心笑笑。可是她是自杀的，就算程雯有责任，你也不应该就这样把她扔下不管吧！”郑秋越说越气。“我还以为你会对她死心塌地，没想到转眼就跟别的女人好上了？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你知不知道，程雯这些天有多难过？”

难过？我心里一酸。恐怕也是做出样子给郑秋看的吧。程雯心机深沉，骗一个涉世不深又对她有好感的郑秋，根本不成问题。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威风堂堂的“暴君”，又怎么会把软弱的一面展示出来。

“冷静一点，喝口茶。”我尽量平静地说。“这其中有些误会。”

“有什么误会的？”郑秋稍微恢复了些冷静，按我说的喝了口茶，又问道。没等我回答，她突然定睛看着我，皱起眉头说：“你脸色不太好，累了么？”

我还在想要怎么回答，她却站起身，径直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只觉得一股细细的暖流从手腕钻入，瞬间在我胸腹间走了一圈。

“咦？”郑秋小声惊呼。“才半个月不到，你怎么虚耗得这么厉害？”

“看来你总算冷静点了。”我笑着说，把我们的茶杯都加满。“能好好谈谈了么？”

郑秋松开我的手坐了回去，长出了一口气，等着我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