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无戒

无戒骑着自己改装的哈雷，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奔驰在车辆稀少的乡间马路上。有节奏的马达声，和吹遍全身的风压，让他感觉到愉悦，总算是稍微摆脱了最近的忧郁心情。

无戒是个二十五岁的瘦削男子。他的装扮有很久没有变化过了：黑色的上衣和裤子上都带着夸张的金色龙形刺绣，头盔下绑着一条红黑相间的三角头巾，戴着太阳镜，身上带着好多白银和黑铁风格的饰品，有的是花，有的是骷髅，有的是单纯的锁链。最近几年，他最喜欢这种暴走族的扮相。

然而实际上，无戒是佛家年轻一代最优秀的弟子，法力之高强让许多世家子弟也汗颜，甚至比起当前风头最劲的“暴君”程雯，也不会落后太多。世道越来越污浊，年轻人都沉迷于名利酒色，像他这样能钻研佛学的人不多，而其中像他一样有天分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他几乎从不摘下的头巾，是为了隐藏头顶戒疤。他故意做这种华丽的打扮，同时还吸烟、喝酒，除此之外坚持吃素，并绝对不碰女人。这种做法并非哗众取宠。密传佛教中有“欢喜佛”，其目的是让僧人通过观察交合的佛像，从而习惯于男女之事，进而抛却**——要知道，人的**来源，往往不是快乐，而是禁忌。当百无禁忌时，人们会做的事反而有限。无戒放浪形骸，也是这个道理。

当然他的做法让很多人不齿，尤其是在佛教之中。向来，中土佛教多属于净土宗，对密宗佛教的很多东西都不认可。只有已故的空慈法师，无戒的师父，对他的行为只是一笑置之。“不入红尘，又怎能破得了红尘。此子天性聪颖，必不至被俗世乱了心思。”空慈曾经这样笑着在众人面前评价他。

无戒所心烦的事很多。首先，便是在s城图谋着什么的那个叫关明的男人。关明因为解决了“神降”事件，被称为“弃神者”，知道的人很多，却几乎没有人真正注意过他。在无戒离开s城之前，关明特意找到了无戒，只是闲聊了一段时间，并没有提过什么要求。然而正是这样才让无戒烦恼。关明的目的绝不只是交个朋友这样简单。在那之后，无戒也特意打听了一下关明的动向，意外地发现关明一直在和各种各样的人联系，有时也会帮人解决一些小问题，却始终没有什么具体的行动。这太不正常了。尽管无戒可以确信，关明的灵力水平并没有超出一般人的程度，但是关明身上的那种怪异的沉静气氛，仍然让无戒心中不安。

第二件事，是梵蒂冈的势力向中国扩展的迹象。最初，为了解决“神降”事件，梵蒂冈曾经把十三个大圣骑士都派到了中国。而“神降”事件解决之后，圣骑士们在中国发现了追捕了几百年的“夜之女王”玛格丽特的踪迹，所以留下了一部分人手进行调查和讨伐。理论上来讲，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但是，以第一圣骑士为首的乔尼?约翰森，带着两个圣骑士一直追随着程家的家主，被称为“暴君”的程雯，俨然已经是程家的私兵，根本没有追查玛格丽特的行动。实际在调查的，是由一个叫做“丝琪露”的年轻修女领导，再加上两名圣骑士、一个神父和一个修女组成的小团体。这个团体的行踪也忽隐忽现，与其说是在追查，不如说是在逐一走访着中国的所有灵山异川。三年前，梵蒂冈的两股势力就在做这样的事，到了现在还是如此，实在难以想象他们不是别有所图。可是他们的理由又是正当的，作为灵异界官方代表的儒教不表态，无戒也有心无力。

实际上不只梵蒂冈，日本阴阳师、北欧的黑魔术结社，都有渐渐入侵中国的迹象，只是没有那么明显。为了解决“神降”事件，全球势力组成了一个超级联盟，虽然在事件解决之后就自行解散了，但是这些外来势力的侵蚀却是不可避免的后果。

最烦心的事，便是将要拜访的目标，程家，好看的小说:。三年前，程家的总管——也就是现在“暴君”的丈夫——陆少强，身为外行人，不动程家一兵一卒，就把同样历史悠久的李家连根拔起，其疯狂的行为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无戒当时和仍在世的师父空慈法师也在附近，本就是去调停的，却因为事发突然，完全没有机会阻止。那次事件被称为“倾木”，隐晦地指明了“李”家的姓氏。陆少强本人，也因为那次事件，被称为“狂谋的骑士”，恰好与程雯的另一个外号“暴虐的魔女”配成一对。

经过“倾木”事件，中国的灵异世界版图完全被改写。原本的五大家，薛、程、李、郑、陈，变成了四大家。郑家和陈家被陆少强利用，受到了沉重的打击。程家吞并了绝大部分李家的利益，把陈家压迫得很严重，尤其在陈家最德高望重的陈婆婆去世之后更为明显。郑家虽然没有受到排挤，可是也已经无力扩张，只能借着程雯的好意来维持，名望大不如前。薛家在那次事件中没有损失，不过忙于自身的事，一直采取了明哲保身的态度，几乎可以说是闭关锁国。据说薛家的至宝“水灵珠”已经在三年前丢失，不知真假。程家一直小心避开了与佛、道、儒三教的正面冲突。儒教崇尚“出世”，有官方的背景，对在野的势力不屑一顾；佛教无心权术，而且人数太少；道教因为三年前更换了年轻的掌门刘嘉，声望大减，而且据说刘嘉与程雯、陆少强关系密切。所以现在程家是最为强大的势力。家主程雯、总管陆少强，则是当前风头最劲的人物。

无戒没有见过程雯，只见过陆少强一面，就在“倾木”事件发生的前几天，在场的还有道教掌门刘嘉、日本阴阳师生天目铃和中田久让，以及梵蒂冈的圣骑士强森?保罗。当时，空慈还让无戒带给陆少强一句话：“乱世不可求。”无戒不能完全理解那是什么意思。后来他问过师父空慈，是不是指“倾木”事件，空慈却只是悲悯地摇了摇头，没有多说。后来空慈病危，临死前念念不忘的，还是这个他没见过的陆少强。

“阻止他。”空慈耗尽全身力气，留给无戒的，只有这一句话。

阻止他做什么呢？无戒不明白。自己虽然有天分，可是比起师父空慈，在洞察力上仍然差距太大。虽然陆少强根绝了李家，改写了势力划分，但是无戒觉得空慈一直在担心的是更为严重的事。空慈不愿意说明，也并非是为了卖关子。有些过于可怕的事情是不能说出口的。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注意到苗头时，可能那件事根本就不会发生；而一旦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就算本意是想阻止，反而更可能把事件引导到那个方向上去。

这一次程家借着给家主的儿子庆祝满月，邀请了很多人，无戒也在其中。现在他正在赶往程家本家的路上。这种邀请实在是不伦不类，但是既然是程家主办的宴席，必定不会如此简单。无戒也很想再见一下陆少强，尝试着了解是什么让空慈如此在意。

一阵响亮的鸣笛声从后方传来，打断了无戒的思绪。他向后视镜里看去，看到刚刚被他超过的车子里，伸出一只手向他挥舞着，显然是在和他打招呼。于是无戒放慢了速度，让车子追上自己。

“是无戒法师吗？”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在车里向无戒搭话道。

无戒把头盔上的面罩打开，仔细看了她一眼。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无戒仔细想了一下，才想了起来。

“这不是生天目小姐吗。”无戒笑着说。“真是巧遇啊。”

话虽然说得客气，无戒却在心里考虑了很多。生天目铃，从属于日本阴阳师的旁支，因为“神降”的事件来到中国后，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回去，跟在了道教掌门刘嘉的身边。同时时留下来的，还有一个叫中田久让的男子，现在是陆少强的心腹。两人身份特殊，却又都占据了微妙的位置。

“果然是无戒法师，我看到这身打扮就认出来了。”生天目笑着对坐在身后的人说，然后回头又对无戒说道：“停下来聊几句吗？”

无戒答应了一声，放缓了摩托车的速度。轿车先靠边停下，无戒把摩托停在后面，架好之后从车上跳下来，摘下头盔放在车座上。同时，从前面的车子上手拉着手下来了两个女人，一个是生天目，另一个二十多岁的美丽女子，果然是刘嘉。

“刘掌门，好久不见了，。”无戒笑着走上前去。

“好久不见，无戒法师。”刘嘉微笑着回答，语调有些感慨。

刘嘉放开了拉住生天目的手，向无戒伸出手来，无戒和她轻轻握了一下。刘嘉看起来比三年前成熟稳重得多，可是又有了些忧郁感，不知道什么原因，无戒在心里想。

“既然会在这里相遇，那刘掌门也是受程家邀请而来的吧。”无戒笑着说。毕竟程家本家的大楼已经能够看到了。

“确实如此。”刘嘉说着，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无戒没有看漏。

“剑仙黄文瑶前辈还在道教吗？”无戒问道。

三年前，事件层出不穷。“神降”事件之后，就发生了“饕餮”事件。黄文瑶是修行了几百年的剑仙，本来已经长期隐居，这一次出面就是为了解决“饕餮”事件。也正是在这个事件中，道教原本的掌门丧命，才由刘嘉接任掌门。之后黄文瑶为了帮刘嘉稳定局面，曾经在道教逗留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已经离开两个月了。”刘嘉说。“黄前辈行踪飘渺，我们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也正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刘嘉才会详细回答，无戒明白这一点。在他这里，任何秘密都是安全的，因为他的信仰。而且佛道两教向来友好，互通信息是很正常的事；而一旦有大的事件发生，佛教和道教都会尽力想办法解决，有点类似于“警察”的地位。当然这是从前，现在两教的力量已经大为削弱，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了。

“无戒法师也是程家邀请过来的吗？”生天目问道。

“是的。”无戒点头道。“可是我很怀疑。难道真的只是为了给孩子庆祝满月吗？”

“恐怕只有那个‘骑士’才知道了。”刘嘉眼中的落寞之意更重。“应该不会那么简单。”

生天目轻轻拉住了刘嘉的手。刘嘉回头看了看她，亲昵地一笑。

“程家近一年来还算平静，没有太大的举动。希望不会出什么事。”无戒说着，结束了话题。三年前，关于刘嘉和陆少强的流言蜚语传得非常广，现在再看刘嘉的态度，肯定和个人感情有关，无戒也不想过于深入。

“还好吧。”生天目说。“自从三年前，李家……之后，也没发生过什么大事。”

无戒和刘嘉一起摇了摇头。一直以来，无戒都有种不安的想法，好像现在这个局面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看来刘嘉也有同感。

“说起来还有另外一件事值得注意。”无戒说。“两位还记得那个叫关明的男人吗？‘神降’事件中……”

“关明怎么了？”生天目突然打断了无戒的话，唐突地问道。

“……他在联系各个势力的人。虽然他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但是作为一个外行人，这种行为有些可疑。我刚刚从s城过来，探听到了这些消息。”无戒有些意外，但并没有生气。

“……他终于还是离不开呀。”生天目自言自语地说。

“生天目小姐认识他？”无戒问道。

“我小时候在东北长大，和关明是同乡。”生天目有些感慨地说。“我早就认识他。而且，解决郑秋那件事时，我也劝过他，不要随便插手这边的事，毕竟他只是个外行人。没想到他还是跳进来了。”

无戒没有说话。所有的一切都蠢蠢欲动，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可是无戒偏偏抓不到重点。这让他很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