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神降（下）

我们刚要迈步向前走，异变突起。从那个小孩子身上喷出一阵浓重的黑烟，在空中形成一个人形，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这次所有人都能看到了，我们一起抬头看着，铃铃突然惊叫：“降灵术？”

那个人形突然伸手向我们一指，一股黑烟扑面而来。我还来不及反应，郑母立刻又喷了一口酒出去，把那阵黑烟弹开了。然后我看到那个人形清晰起来，是一个老年男子，脸很白，没留胡子，穿了一身紫色的古装长袍，样式我不认得。郑秋低声说：“宦官？”

“宦官？”我看看铃铃，又看看郑秋。“降灵术召唤了个宦官出来？”

这时那个宦官抬手从袖口抽出一支毛笔，在空中划起来，很快写完了，一个大大的黑色“封”字瞬间闪了一下，然后化作烟雾消散了。孟东突然说：“糟了，出不去了。”

局面一时僵持住了。我看向郑秋。她小声对我说：“小颖——就是我表妹的能力是‘历史’。这个降灵术也是用她的能力完成的。那个人写出来的字，就会成为确定的史实。我们被封在里面了。好在表妹年纪太小，能力不够强，估计这就是极限了。”

我听得糊里糊涂。降灵术倒是听说过一点，召唤过去的英雄什么的，可是到了中国来竟然能召唤出宦官来么？等等……历史？宦官？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我脱口而出：“司马迁？”

郑秋摇摇头。“不是。太史公虽受宫刑，并不是宦官。不过多少有点关系，中国古代史一直少不了宦官的一页。可能是施放降灵术的人不了解历史，想召唤司马迁却弄错了吧。”刚说完，郑秋突然身子一软，靠在铃铃怀里，有气无力地说：“我怎么……有点晕……”

铃铃神色一凛：“不好，她身上的妖物……”

郑母也脸色大变，跑到郑秋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然后对孟东说：“这里有危险，妖物要保自身活化了。要抓紧时间了。”

孟东却有点犹豫的样子。郑母直接喝下几大口酒，突然全身暴发出很强的气势，虽然远不及郑秋那个时候。她向舞台上的小女孩走去。上面飘着的那个宦官一动不动，好像刚刚写完字就没有他什么事情了，。孟东却突然挡在郑母身前。

“别拦着我！”郑母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酷。孟东默默把剑横在身前。

我小声问铃铃：“这是要做什么？”

铃铃抱着郑秋慢慢坐到地上，然后对我说：“想破这降灵术，要把媒介毁掉。看这情形，是要毁了那个小女孩儿的元神吧。”

虽然我不明白，但是听起来不是好事啊。“那个小女孩儿会怎么样？”

铃铃一脸不忍：“大概……不死也会变成白痴吧。”

这时郑母已经向孟东伸出手去，孟东用剑挡住。虽然两个人没有接触，但是感觉得到力量在激荡。有风迎面吹来，在皮肤上激起一阵针刺感，让我睁不开眼睛。郑秋勉强抬起手，用唇膏在空中画了一会儿，无力地垂下。几个红色的汉字居然在空中飘起来，绕着我、铃铃和郑秋三个人打转。痛感消失了。我仔细看了看，写的是“春风不度玉门关”这句诗。

郑母开口说道：“你也知道没有办法了。”

孟东还是不吭声。

“本家的意思也是能救就救，救不到……”她没有说完，换了柔和点的语气说：“我也不想这样啊。”

孟东突然把短剑在左手手掌上划了一下，血流了出来。

“就算为了刚刚的事情，你也用不着做到这一步！”郑母的声音又严厉起来。刚刚的事情？是他被奇怪的声音搞得差点崩溃的事么？

孟东咬着牙，头上有汗，还是不说话。

“别逼我连你也一起毁了！”郑母的声音冷若冰霜。郑秋张了张嘴，却因为太虚弱没有说出话来。郑母的力量一下子加强，孟东顶不住，跪在了地上，但还是没有躲开。

“没别的办法了？”我问铃铃。铃铃一边给郑秋擦着额头上的虚汗，一边说：“没有了吧……”

我看看远处那个小女孩儿，觉得心里一阵难过。估计所有人都不会好受的，包括郑母。“要破降灵术只有这个办法么？”

铃铃犹豫了一下，说：“有倒是有，不过做不到啊。除非召唤另一个灵体，能把这个宦官压倒，让他自己消散才行。”

“另一个？”我开始思考起来。

“别想了，没用的。”铃铃无奈地说。“现在我们没有人会降灵术。再说要召唤另一个灵体，让这一个心甘情愿地消散，谈何容易？要是两个灵魂相差不多，只会斗得两败俱伤。”

“如果是‘酒吞童子’呢？”顾不得郑秋在旁边，我直接问道。

“那只是开玩笑的话。阿姨并不是借助鬼的力量，召唤不了的。就算召唤出来，这两个灵体完全没有瓜葛，只会打起来，那就和现在没什么两样了。光凭力量的话，阿姨远在这个灵体之上，但是品格不够，压不住啊。”

“那……郑秋身上的妖物能不能用？”我一点点思考着，好像有什么灵感要出来了，可惜还差一点。

“那倒是能压住……但是它的力量太大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而且秋姐也很危险。”铃铃抱紧了郑秋，好像这样可以让郑秋好过一点。

我看到郑秋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另一边，孟东膝盖下的水泥地面已经开裂，看来郑母是真心要下杀手了。

不对，一定有办法。我四处乱看，目光从一个人身上转到另一个人身上。一定要毁一个人么？没什么办法能救那个小姑娘了？还有孟东，虽然我不喜欢他，可是也不太想看着他挂掉啊，好看的小说:。

突然我想到了个办法，虽然有点胡来，但是也不是没可能。但是我会很危险……我闭上眼睛，想要回顾一下过去的人生，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挫折感。要是能换回那个小姑娘，倒也不错吧。下定了决心，我大声喊道：“你们别打了，我有办法！”

可惜他们已经听不到我说话了。铃铃像看精神病一样看着我。我顾不上她，蹲在郑秋面前，抓起她的手。郑秋睁开眼睛。我问：“有没有办法让我用你的‘诗文’的能力？”

郑秋的目光已经有些呆滞，但还是勉强问道：“你要做什么？”

“别管，来不及了。就说我能不能用你的能力？”

郑秋想了想，慢慢闭上眼凝了下神，然后又睁开，把唇膏递给我。“能用一点……你要……”

我因为自己的打算，已经全身是冷汗了，但是还是撑着露出笑容。“看我的。”我对郑秋说。然后我站起身，深吸一口气，一下子跳出郑秋写的文字之外。我听到铃铃惊呼了一声。

这时已经不只是针刺那么简单了。我刚一出去，就被一阵强大的力量给推开，直接撞到旁边的座位上，头昏眼花。我翻身趴在地上，这样风还小点，向远离郑母的方向爬去。一直到感觉差不多了，开始转向孟东的方向。这里已经全被郑母的力量占据了，可是我还要借助他的力量才行。

爬了差不多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总算是到了离孟东近点的地方，感受到另外一种力量——结果就是在我的右手手臂切开一个几乎见骨的伤口，痛得我差点大叫起来。就是这里。我一半身体被郑母的力量压得快要散架，另一半被孟东的剑气割得遍体鳞伤。我勉强坚持着没有晕过去，拿出郑秋给我的唇膏，在地上开始写字：“白发三千丈。”

一写完，我就觉得身上的压力不见了，让我几乎跳起来。然后一阵眩晕，力气一下子被抽干，动也不能动。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三股力量在我上方的空中聚集起来，渐渐汇聚成人形。成功了，我这样想着，大概还咧开嘴笑了笑，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时已经在车子的后座上，头枕着郑秋的腿躺着。郑秋正低头盯着我看，看到我睁开眼睛，一下子抱住我的脖子，带着哭腔说：“还好你没事。”

身上的伤还是很痛，郑秋的一扑让我不由得呻吟了一声。她也好像反应过来了，放开了我，很是不好意思。我勉强起身，靠在另一边坐好。身上的伤口都被处理过了。好在郑秋还是小姑娘的模样，不然要是一直躺在男人的腿上，我估计会立刻打开门跳出去的。

铃铃在副驾驶的位置转过头来看看我：“认得我么？”

我点点头，感觉到伤口都被包扎过了。

“还好。”铃铃好像大夫那样仔细地看着我的眼睛。“精神上也没什么问题。”

我勉强坐起身子。外面已经黑了，孟东开着车，应该是在回去的路上。我问道：“怎么样了？”

孟东有点消沉地回答：“都没事，我妹妹也没事，多亏了你……谢谢了。”

“啊……”我含糊地答应着，然后问：“其它人呢？”

“我妈带着小颖回去了。”郑秋说，脸还有点发红。铃铃转头看了看孟东，没有说话。然后我们就一直沉默着，直到孟东把我们送到郑秋的地方。他问我要不要送我回学校，郑秋说还有话对我说，让我再到她那里。孟东郁闷地走掉了，我们三个人回到楼上。

坐好之后，郑秋给我和铃铃倒了茶，然后劈头向我说道：“你不要命了啊。”

我挠着头想了想，嬉皮笑脸地说：“反正结果挺好嘛……”

“少来这套，其他书友正在看:。”郑秋有点生气，然后很真诚地对我说：“别再这样了。”

我默然无语。

沉默了一会儿，铃铃拍了下手，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她说：“总之先说说是怎么回事吧。你还有印象么？”

我摇摇头。她说，当时我召唤出了另外一个灵体，是个穿着长袍，腰悬长剑的男人模样。那个宦官看到这个灵体，行了个礼就消失了，小姑娘也得救了。郑秋也恢复了体力，三个人把自己的力量撤回，我自己又没有能力支持住这个灵体，于是它也消失了，就这么简单。

“那种情况下，居然被你想到这个办法。”铃铃说。“郑秋的诗，阿姨的酒，孟东的剑，凭你一个外行人竟然能用这三种力量把降灵术用出来。该说你运气好呢还是什么呢。”她有一点苦笑。“你召唤出的是‘李白’，这个我还是知道的，可是那个宦官为什么看到李白就退却了？”

“‘贵妃磨墨，力士脱靴’。你是这么想的吧？”郑秋插话问道。我点点头，她继续解释给铃铃听：“李白有一次在唐玄宗面前作诗，借着酒气要杨贵妃给他磨墨，高力士给他脱靴子，玄宗也答应了。高力士就是个宦官，借着这个传说恰好压制住它。”

“哦……”铃铃一副恍然的样子，然后对我说：“没有召唤法阵，没有保护，没有媒介，你还什么都不懂，居然能做到这一点，真是奇迹了。看来你果然不是一般人啊。”

我有点不适应这种当面的赞扬，脸上发烧：“没啥，只是运气好点儿。”

铃铃仔细看着我的眼睛，看得我有点发毛。然后她看了看郑秋，思索了一会儿，突然说：“我回去了。现在还能打到车吧？”

郑秋很意外：“现在？能倒是能，不过天黑了，不太安全……”

“我明天要和妈妈回老家那边，今天要回去收拾一下。”铃铃很坚决，然后突然转向我：“你要不要回学校？正好送我回宾馆，你再回去，那就不怕了。”

看来铃铃有话要对我说。郑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色有点不好看，没有说话。铃铃附在她旁边，两个人说了一会儿悄悄话，郑秋突然脸红起来，看了我一眼，然后点点头。

于是我就莫名其妙地被赶出来送铃铃回去。郑秋塞给了几张钞票给我。我和铃铃到小区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我坐在副驾，铃铃坐在后面，一路上都没说话。我心里有点期待：难道因为我今天的表现喜欢上我了么？这是要表白？我也要像小说或者漫画里的主人公一样开后宫了么？还是个日本萝莉？啊呀，生命真美好啊……同时我也对自己说，哪有那么便宜的事，理智一点。没有傻笑出来已经是尽到最大努力了。

二十分钟左右，到了铃铃住的宾馆。她告诉司机稍等一会儿，转向我说：“你下来，我有话和你说。”然后就先下车了。

我也下车跟着她，走开了一点，她站住了对我说：“你知道秋姐家里的事情么？”

我很意外。想了想，我还真对她家里不了解。

“她家一直是除妖师，这个你也知道的。不过有另外一个家族和她们家是敌对的，今天的事就是那个家族的人搞的鬼。”

我只能听着。

“如果不是你，今天不只那个小姑娘救不成，孟东也很危险。就算是他没事，也会造成家族的分裂。”

“是吗……”我支吾着，不知道怎么回答。

“秋姐一个人在外面，是因为她身上的妖物太危险。对方家族也知道，所以暂时没什么人来打扰她，但是不能保证以后对方不来找麻烦，好看的小说:。”

“哦……”我有点明白过来了。“你是说……”

“我是说让你不要再插手这边的事情了。”

“嗯……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是我的忠告，我想其它人也是这么想的。”铃铃认真地看着我。“你要陪着秋姐倒还好，但是千万不要再插手‘这边’的事情了。”她着重强调了“这边”两个字。“你什么都不懂。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可是……”

铃铃打断了我：“今天的事情是巧合，也是运气。大家都很感谢你，这也是真的。但是你应该做的事不在这边。”

我想反驳，可是找不出话来，只是转开了脸。

铃铃继续说：“你比我大不少，还有些话，我说不太合适。”

我又看向她。她注视着我的眼睛，继续说：“但是从立场上来讲，秋姐她们都不好说出口，只有我来。所以下面我说的话，希望你不要生气，认真听一听。”

我只能点头。

“第一，你太不珍惜自己了。今天你不顾死活地救了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小女孩儿。”我刚想插嘴，铃铃摆手制止了我。“我知道，你想说她是秋姐的表妹，不算陌生人。还有你想说无论如何不能见死不救，对吧。但是都是借口吧？”我一下愣住了。“你觉得你自己，就这么没有价值么？”

我觉得心脏猛地一跳，好像被大槌砸了一下。被人这么直接讲出来，让我开始出冷汗。

她停了一会儿，继续说：“你要多珍惜一下你自己。第二。”

我勉强苦笑了一下：“还有第二？”

铃铃没有笑：“你太没有信心了。当年你在我们老家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人物，现在却有点畏畏缩缩的。今天你做到了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你说是运气好，不错，是运气好，但是要不是你想到并且做到了，奇迹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这里有你自己的能力在里面。你应该更自信些的。”

我长出一口气。这种感觉就好像被**扔在人面前一样——虽然我没裸奔过，不过想像起来应该是这个样子。

“还有一点，这个倒不是你的性格什么的。在你集中精神时，精神力很强。虽说还不到罕见的地步，但是在普通人里面你已经算是顶级的了。你能破了我的‘言灵’，就算是像秋姐说的那样，我没有足够的力量，也不是轻易能做到的。今天的降灵术，同样需要很高的精神力，你也做到了。但是，平时你的精神力却体现不出来。”

“体现？这怎么体现？”我被砸了两次，突然又被夸，让我有些飘飘然。其实想想，在一个比我小六七岁的小姑娘面前有这种表现，也够丢脸的。

“我也说不清楚，但是好像你的精神一直集中在奇怪的地方，感觉就像是隔了一层纸那样。”她边想边说，说得很慢。“难道也和秋姐一样是因为妖物么？回头再和秋姐商量看看吧。”她等着我理解了她说的话，然后偷偷看着我的眼睛说：“我说完了。你没生气吧？”

我微微笑了一下，说：“怎么会呢。你说的都是实话，我会好好记住的。”

她也笑了，说：“太好了。果然你还是很直爽的嘛。”然后她向后退了几步，向我挥挥手。“那就这样吧。拜拜。”

我也挥挥手，她转身走进宾馆。我独自一个人点了支烟，回想着她刚刚的话，一直到出租车司机鸣笛把我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