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相亲
南市的夜, 沉闷中带着些许的躁动不安。
此时的狭窄弄堂中, 场面安静, 气氛肃杀。一边是严阵以待的行动队队员,一边则是门扉紧闭、情况未知的民居, 谁在明谁在暗,说不清楚, 只是对峙的两方都紧绷着心弦,一时风声鹤唳,紧张万分。
而那简单直白的一句话, 便硬生生地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那少女的身上。
“西桑,阿要一道白相相伐?”
她的语气相当的熟练, 带着花柳巷女子那种惟妙惟肖的桃色暗示, 可在门外的她站姿相当随意, 甚至还不忘将最后一口油墩子塞进嘴里, 拍了拍沾着油花的手指。
“……这就是你们上海站教出来的特工?”肖然不知道自己此时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荒诞的一幕。
“是啊,她很有语言天赋。”一旁的林少尉点点头, 一本正经地道, “谢队让她来协助你们抓捕‘信鸽’,她会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你注意配合她的行动——”
“让我去配合……她?!”肖然怒极反笑。
那边的民居里头,传来男人不耐的声音,“不用不用, 走开。”
“真的不要呀?要不要见过了人家再说呀……”那少女看了过来, 朝着他们这边比划着, 用大拇指指指自己,又指了指房子,比划了一个推门的动作,意思是自己可以强行突破。
那木门看起来不太结实,显然用不太大的力气就能推开门闩。
肖然拼命摇头,比手势让她后退,低声道,“回来!”
门内,男人提高了声音,“我说过了,不用——”
他话还没说完,她一脚便把门踹开,举枪就射!
“砰!”
肖然匪夷所思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此时也只能大喊一声,“抓人!”
早已准备就绪的行动队员从后门和窗户一拥而上,将肩膀中枪的陈明按住,有的制住他手脚,有的掰开他的嘴巴,塞进布团,防止他负隅顽抗,自我了断……短短兔起鹘落的一瞬间,他们蹲了一个多小时的日谍就已经落网。
等待着他的,是暗无天日的牢房与残酷的审讯。
“没事吧?”白茜羽看向瘫坐在地上面色苍白的年轻人。
顾时铭脑子还嗡嗡作响,近距离听到的枪声远比普通人想象的要响,好比炮仗在耳边放,一时间什么也听不真切,他此时茫然地抬起头,视线对焦到面前的少女。
“没……事。”说话的时候,他不自觉地盯着白茜羽看了一阵,忽然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她,“陈明兄,他、他是……”
“潜伏在上海的日本间谍吧。”白茜羽耸了耸肩,然后想起了什么,道,“不用担心,你的身份和情况已经核实过了,待会儿有人来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就可以了。”
顾时铭略略松一口气,但随即涌上心头的是浓浓的失落,“果然,他那些话不是无心之词,我早就应该发现的……我竟还将这种人当成良师益友,实在可笑……”他苦笑一声,眼眶却微微有些红了。
白茜羽注意到他的脸上被溅到了鲜血,从怀里掏出手绢,递给他,“擦擦吧。”这年代没人随身携带餐巾纸,玉兰女校有规定女学生要天天携带干净的手帕保持卫生,她也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顾时铭愣愣地接过手绢,看着面前这个来自那个危险而又黑暗世界的女人。
她用手点了点左脸颊下方,这个动作没由来地显得有些俏皮可爱,他连忙低下头擦了擦,大概是擦得太用力,脸皮稍稍有些红了。
素白的手帕角落,一朵白玉兰正在盛放。
……
随着陈明被押上了车,行动似乎一切顺利地结束了。
“等等!”肖然忽然拦下了行动队队员关门的动作,看向一脸惊骇的陈明,然后上前一把撕下了他的衣领,露出里头一些白色粉末。
“果然是□□。”肖然冷笑一声,这些粉末可使人在几秒内死亡,危急关头,只要用牙齿用力咬破衣领,唾液浸透药粉,那么极短的时间之内便能致人死亡,杜绝了任何被刑讯逼供的可能性。
林少尉感叹道,“差一点,这条线索就要断了。”
在陈明已经发现抓捕人员的情况下,他随时都有可能选择自尽以保全其他间谍的信息,事实上,如果陈明不是抱有侥幸心理的话,这次的抓捕行动早就已经失败了。
即便是肖然也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那个女人当机立断破门而入,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陈明有很大的概率早已在行动队员突进前服毒身亡了。
就在这时,白茜羽跟着最后离开的行动队员走了出来,一见到她,肖然立刻迈开腿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
“你刚才在搞什么?!”
“白茜羽。”面对着来者不善的质问,白茜羽友善地伸出手,“希望大家以后合作愉快。”
她话音刚落,身后“砰”地一声巨响,摇摇欲坠的木门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地,扬起一片尘埃。
……
周一,玉兰女校。
白茜羽正在缝荷包。
玉兰女校的教育水准在申城首屈一指,课业充实而不令人感到繁忙枯燥,因为学校课程除了如国文、数学、外国语、历史、地理、物理、化学之外,还有一些在白茜羽眼里看来十分具有“民国特色”的科目。
比如学生手册上要求的“手工应以编物刺绣摘棉造花等为主,家事园艺宜授以衣食住及侍病、育儿、经理家产、家计、簿记,并栽培莳养等事,兼得实习烹饪;缝纫宜授以普通衣服之缝法、裁法、补缀法……”之类的家政课程,还有一些体操、音乐之类的科目,不作硬性要求,只用来陶冶情操。
白茜羽很惭愧,人家穿越到民国不是救国救民血荐轩辕,就是以笔为刀唤醒民智,处处都体现着百年后的智慧结晶,她倒好,来民国学手工家政来了,还学得很不怎么样。
不过,缝个简单的花样什么的,还是做得到的。
下了课,她去街角的书报亭买了很多份报纸,回到家细细搜索自己想要的信息。自从接了新任务以来,她就有目的地收集关于“任务目标”的信息。
可惜的是,这次她的目标全然不是孔大少那样随随便便能扒出一堆料的二世祖,而是一位行踪神秘、长相神秘、住址神秘的大佬。
“漕帮……”
她将目光定格在报纸上的某个字眼。
不知不觉,自鸣钟响了几声,天色已暗,白茜羽忽然想起了今晚要去黄太家吃晚饭,便收拾好东西下了楼,来到对面的洋楼。
来到黄太家的时候,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晚餐。
街坊邻里的,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偶尔走动走动,白茜羽与黄太这家人都算很熟了,本以为只是一顿普通的家常晚饭,没想到今天晚餐的饭桌前还多了一个人。
“白小姐啊,这是我侄子,葆生。”黄太笑眯眯地介绍。
光是看那年轻人有些腼腆的笑容和黄太诡异的热情,白茜羽就摸清了今天的这顿晚饭的意思了。
果然,黄太让两人靠着坐,先向白茜羽介绍黄葆生,说他在报社工作,老实本分,收入也稳定,还能经常借着采访的名义公款去国际饭店喝咖啡,本地人,家里房子也在租界,最大的缺点就是工作太认真,错过了社交的机会,至今还是单身。
然后,她又向黄葆生介绍白茜羽,说她在玉兰女校读书,学习好,教养好,虽是摩登女性,但从来不出去舞厅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房子租给她向来都是打理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想来以后成家了也会是一个很好的贤内助。唯一的不足就是孤身一人在上海,举目无亲,急需一个男人来依靠。
白茜羽全程保持着礼貌而又不失矜持的微笑,时不时点头。
那个名叫黄葆生的青年偶尔偷瞄她两眼,被黄太眼尖地发现了,道,“葆生啊,给白小姐夹菜啊。”
“不用了,我吃好了。”白茜羽放下碗筷,“谢谢黄太招待,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作业没做,得赶紧去写了,你们慢慢吃。”
黄太又撺掇着侄子出门,“哦哦,好,那葆生,你去送送白小姐。”
离开了饭桌,黄葆生性格并不算拘谨,送她出来的时候还与她攀谈两句,“白小姐,你上海话说得真好,我还以为你是本地人呢……”
“没事和黄太聊聊天,也就学会了。”白茜羽与他闲聊了几句报社的工作,没几步路的功夫,就走到了她家楼下,她转过身,对黄葆生笑笑道,“我暂时没有成家的打算,但很高兴认识你,黄先生。”
回到黄太家里时,面对黄太期盼的眼神,黄葆生摇了摇头,有些沮丧,“好了好了,嬢嬢,人家根本对我没意思。”
黄太人很精明,怎么看不出来白茜羽是对黄葆生没有兴趣,这才借故离开,只是一边擦着桌子一边问道,“那你呢?”
“这个嘛……”黄葆生想了想,“虽然我姆妈想让我找个本地的小姑娘,但她条件蛮好的,要是她愿意发展发展,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黄太一拍他肩膀,“个么你以后每个星期都到我们家里来吃饭,我帮你牵线,成不成就看侬自家了!”
回家的路上,黄葆生他觉得这位白小姐真是他理想中的伴侣,又是摩登女性,又不像那些动不动就喊女性独立口号的女学生,更何况,模样实在很是美丽。
虽然现在的女孩子都被养得娇贵刁钻,但只要下点功夫应该能追求到了吧?下次买一瓶法国香水送给她,她应该就会欢喜地投入他的怀抱了……想着法国香水的价格,黄葆生有些肉痛,但只要畅想着未来挽着白茜羽的手,漫步在公园里喁喁私语的场景,又觉得不算什么了。
此时,他尚且没有意识到,这位黄太口中“举目无亲急需男人依靠的未来贤内助”,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