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一晌贪欢
竹鞭轻轻敲在桌上, 发出清脆的响声。楚棠声音轻轻的:“陛下, 许忆他不是奴隶了, 就算是,你也不能无端动手。”
郁恪握紧手, 指甲嵌入了掌心, 控诉道:“你又为他说话。你偏心。”
楚棠好似不知该回他什么好, 顿了一下, 轻吐口气:“陛下深夜来府, 就是为了和臣的侍卫打一架,然后借故指责臣的吗?”
郁恪抿着唇,心里委屈:“才不是。”
“那所为何事?”楚棠问道。
郁恪不言。难道要他将那个梦说出来吗?那样的话, 楚棠一定会赶他出去,然后再也不要看到他了吧。
他跪得笔直,隔着跳动的烛火,盯着楚棠手中的教鞭,似乎在看什么洪水猛兽一样。从宫中出来,到现在跪在楚棠面前,他心底就像有座翻滚的小火山,喷着的烈焰岩浆忽然变成了酸酸的醋,酸得他心里发胀。
郁恪执着道:“你从来不用这个罚我的。”
好像听到了好笑的话, 楚棠一哂, 点点头, 神色难得的生动:“那陛下知道臣今晚为何要罚你吗?”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握着教鞭, 不经意地点了点桌子, 像蜻蜓点水一般,却钩住了郁恪的目光。
他难免想起了方才那个梦。在那个声色暖融的红绡帐里,他抱着楚棠,楚棠的手缚在绸带中,挣脱不开,只能靠在他怀里。
郁恪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他声音有些嘶哑,仿佛委屈得已经哭过了,又莫名带着一丝丝侵略性:“我打了你的人,你就要罚我,是不是?你就是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第一次要打我。”
楚棠原本并不看他,只定定地凝视着教鞭一端,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听到郁恪的话,他微微转过头,看着郁恪倔强的眼神,忽然笑了。
这一笑,如素华霜月,满室生辉,秾丽无比。
郁恪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他,看得都怔愣了一下。
楚棠不经常这样笑。面对臣子时,他平时的笑都是懒懒的、高傲的、胜券在握的,要不就是冷冷淡淡的,疏离得很,仿佛他不是这里的人,仿佛他眼前的一切都只是虚幻的,他什么都没放在心上。
可他现在的笑,虽然极淡,却也极真实,好像终于落到了人间。
郁恪盯着他唇边的浅笑,仿佛情难自禁,突然往前动了动,伸出手去似乎要做些什么。
只是还未触到楚棠,楚棠清冷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陛下。”
这一唤,仿佛泠泠的晨钟,唤醒了郁恪痴迷了的心神。
他手一滞,僵硬地收回身侧,笔挺地跪着,倔强道:“老师要做什么?”
楚棠冷淡道:“为师要罚你啊。”
郁恪心底颤动。他觉得他刚从魔怔中醒来,就又要被楚棠拉回更深的深渊了。
“手伸出来。”
身体比脑子还快,在郁恪意识到之前,他的手就已经伸出去了。不过他也没想着收回来就是了。
“学生有什么错?”郁恪乌黑的瞳孔泛着幽幽的波光,好像一个孩童在认真等着回答,小声道,“老师要罚,也该说明白呀。”
楚棠瞥了一眼他的手,道:“左手。”
少年便听话地换了只手。
左手掌心向上,平平张着,仿佛在乖乖等着惩罚,丝毫没有畏缩的意思。
楚棠用教鞭的顶端轻轻拍了下郁恪的手心:“陛下,您自己不会反省反省吗?”
冰凉的硬物划过掌心,又酸又痒,仿佛自己正坦开脆弱的地方任由人宰割,郁恪手一颤,但没收回来:“学生不知道。”
“啪”,竹鞭打在手心的声音响起,像是主人留了情,又像是没有丝毫动容,在宁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脆响亮。
郁恪的眼泪骤然就落了下来。不是疼的,但也不是不疼。
如他方才所说,楚棠以前从来不舍得这种东西罚他,他做错事了最多让他抄抄书,或者面壁思过。楚棠对他向来很温柔,不会像寻常夫子那样,不假辞色地用教鞭教训学生。
这是楚棠第一次这样罚他。
还是为了一个小小的侍卫。
各种委屈、难为情涌上心头,郁恪竭力咽下,道:“我就是不知道。”
楚棠又给了他一下,声音冷凝:“陛下,夜闯国师府,若是平常人,早就该尸骨无存了。你没让人通报一声就闯进为师的书房,这是不是一个学生该有的敬意?”
郁恪瘪嘴抽泣道:“不是。”
“啪啪”两声,这次楚棠连着打了两下。
“无故惹起争端,莫名其妙发怒,恃强凌弱,欺负受伤之人,这是一个帝王该有的素养吗?”
郁恪手心红了好几条痕,眼眶和鼻子也通红:“不是。”
楚棠瞧了他一眼,竹鞭轻柔了一点儿:“打坏了为师书桌上的字画,赔不赔?”
他打得没那么重了,郁恪的眼泪反而掉得更厉害,哽咽着道:“赔。”
楚棠收了劲儿,竹鞭点了点他手心:“为师的人被你打伤了,道不道歉?”
郁恪刚要点头,忽然止住了,扭过脸,冷冰冰道:“不道。”
“为什么?”
郁恪哼道:“我只打他一顿算轻的了。”
他这一扭头,将方才暖红灯火掩映下的红痕暴露在了楚棠视线里。
楚棠看到了,皱眉,放下教鞭,道:“陛下,你的脸怎么了?”
郁恪别扭道:“老师你不关心关心你的人吗?怎么有空关心起我来了?”
楚棠都要快气笑了:“你的小孩心性什么时候收一收。”
郁恪见他似乎没有再打的意思,收回了直愣愣摊开的手心,看了眼他的神情,撇嘴道:“是,我是小孩心性。那暗卫跟了你那么多年,想必早就善解国师的意,体贴入微,成熟听话。”
楚棠一哂:“又说胡话。”
少年哼了一声,只是还乖乖跪着,被打了也没逃开。楚棠拍了拍大腿:“过来。”
郁恪转过眼睛,偷偷看他,很快就抵制不住诱惑,膝行了过来,扑进楚棠怀里抱住他的腰,伏在楚棠膝上,闷闷道:“哥哥你不要生我气了。”
这也算是认错了。
少年的头搁在他腿上,楚棠捏着他的脸瞧了瞧:“谁打了陛下?”
郁恪道:“除了哥哥,谁敢打我啊。”
这话说得真实,又好似在抱怨。
楚棠慢慢道:“你若不犯错说胡话,为师也舍不得打你。”
郁恪一听他说舍不得,便开始可怜兮兮地卖乖讨巧:“你骗人,说着舍不得,刚刚打我的时候可没留情。你看,这么红了。”
他一手抱着楚棠,伸出左手,凑到楚棠眼前给他看:“还疼。要呼呼。”
虽然算不上轻,但楚棠确实没用多少力气。郁恪手心上印了几道稀疏的红痕,没肿,他脸上的反而更严重。
楚棠抓着他的手,轻轻吹了两下:“臣给陛下上药。”
说到上药,郁恪眼前又浮现出刚才看到的一幕,状似无意道:“哥哥之前在书房,和许忆做了什么,竟到了要脱衣服的地步?”
楚棠让他松开一点儿,道:“他受了伤。”
“你们千机阁暗卫的待遇都这么好的吗?”郁恪眼角微挑,天真道,“受了伤有主人亲自上药?”
“他一直尽心尽力,尽忠职守。”楚棠说,“而且,陛下也知道,宽严并济,才是一个好主人啊。”
楚棠拿到了药,抬起郁恪的脸,轻柔地在红痕处涂上药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郁恪乖巧地抬起头,望着楚棠近在咫尺的双眸,像是又陷入了个梦境,闭上眼,小声回答道:“做了个好梦,想要打醒自己。”
打醒自己也不必如此狠吧,少年两边的脸颊处都微微红肿了起来,凑近一看就更明显了,有一边脸还有些青紫,仿佛打了不止一次。
楚棠上完药,拍拍黏在他身上的少年:“陛下起来吧。”
郁恪趴在他膝上,眼皮耷拉着,看样子都快睡着了,手指无意识地在玩着楚棠衣袖下的佛珠:“腿酸了,起不来,哥哥扶我。”
楚棠一手拉着他手臂,一手搂着他的腰,用劲将少年扶了起来。
少年贴着他站了起来,却仿佛因为跪久了,一时腿麻没站稳,“哎呀”一声,压着楚棠倒在了榻上。
楚棠猝不及防,仰面被少年带倒了,身上是他温热的胸膛,压着他微微起伏,气势莫名的强烈。
郁恪一手撑在楚棠脑袋旁,凤眸里笑意盈盈,好像一个计谋得逞的小孩子,得意洋洋地喊道:“哥哥。”
两人面对面贴着,呼吸就近在咫尺,长发缠在了一起。姿势实在不雅。
楚棠淡定道:“陛下的腿还麻吗?”
郁恪拖着长长的尾音说:“麻。哥哥从来没有罚我跪那么久。”
他看着楚棠无波无澜的眼睛,似乎觉得那面具是阻碍了,伸手摘掉,露出楚棠的脸。
“哥哥,”郁恪道,“许忆他有看过你这张脸吗?”
那次御花园行刺,混乱之中掉落面具,他好像已经紧紧护住了楚棠的脸,许忆又在和刺客打斗,所以那次他应该是没有看过的。只是不知道私底下,楚棠有没有让人看过他那张脸?
楚棠微微眯了下眼,似乎在适应光线,淡声道:“不知道。”
突然头皮一痛,楚棠平静地看向少年。少年抱歉道:“不好意思,哥哥,不小心抓到了你的头发。”
郁恪起身,伸手拉了楚棠起来,还给他理了理头发,笑道:“哥哥不生气了?”
被这么一闹,谁还能生气。楚棠一边找药,一边问道:“陛下还没说,今晚过来是为何事?”
郁恪一僵。
刚才他怒气上头,只顾着生气和委屈,现在静下来,那个美梦再次浮上心头,一幕一幕,醉人又痴人。他看向楚棠。
摇曳灯光下,楚棠垂着眼睫,手上整理着药瓶,眸色清隽,肤白胜雪,长发如瀑,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不沾染人间浊乱,似雪秀极。
因为少年方才的恶作剧,他眼尾微红,冷冰如玉的脸颊地染了抹霞色,几缕青丝垂下,光影变幻间,衬得颈颔越发细白,好像……好像他一手就能扼住。
郁恪的心跳动极厉害。
他想让楚棠永远只看着他,他想永远独占楚棠的目光——这种心思如此不可为人知。他,他想占有楚棠整个人。
那一瞬间,他从未如此清楚地明白,他对楚棠的喜欢,他对楚棠的感情,不止于亲人,不止于师生,更逾于肌肤相亲的一晌贪欢。
楚棠侧头,似乎察觉到一丝异样,眼里露出些疑惑:“陛下?”
少年仿佛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神情大骇,急急转身,脚下踉跄了一下,夺门而去,还扶了下门。
“……”
楚棠摸了摸脸,默默戴上了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