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七十三
特拉歌布尔镇立王政厅内。
那是一个被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大厅, 中央摆着一张铺设着深红色桌布的长桌, 纯金的杯具和镶金的桌沿在昏暗的光线下闪闪发光。
此刻，众人正围着长桌不断争吵着。
“他们反悔了......他们都不愿意分出兵力来支援我们！因为他们害怕魔族也会继续追加兵力，魔君更是饶不了他们......”
“那群懦夫！看看他们的家园吧, 就是因为他们的软弱和愚蠢, 才让魔族占据了世代属于他们的土地！如今我们特拉歌布尔第一个觉醒, 他们却还固执地沉浸在自己的侥幸里！”
“谁说不是！仰人鼻息，朝夕可亡啊！”
“光明教廷那边呢？”
“是啊，勇士大人！教廷......是否应该派遣一些骑士或是魔法师来帮助我们守城啊！”
被称作勇士大人的男人坐在长桌首位, 此刻正微微低着头。他身边垂放着一把流光溢彩的长剑, 剑柄上镶嵌着琥珀一般的魔法石。
此刻, 魔法石黯淡无光，而剑身也如蒙尘一般，散发着死寂的气息。
但在座的所有人都不敢轻视这位青年。因为正是他的一剑, 击退了传说中几乎战无不胜的魔族亲王。那个魔族临走之间瞥了他们一眼，那一眼足以让人血管里的血液就此冻结......也是这位勇士挡在了众人之前，扬起神剑, 护卫了人族的尊严。
但是那一战，似乎也耗尽了勇士所有的力气......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 原本清俊开朗的青年变得消沉而嗜睡。
这把属于神明的剑——在透支他的生命。
“教廷......已经没有多余的兵力帮助特拉歌布尔了。”棕发的勇者瞥了一眼沉寂的神剑，“赠送一把神剑已经是教廷能做的所有事情。他们正忙着重建被魔族摧毁的圣殿，也在大陆的各处要塞预防着魔族的进一步侵袭。魔君踏平圣殿一役, 教廷已经失去了太多优秀的骑士和魔法师......”
“那我们......怎么办！”一个中年男人绝望道, “光明神在上！特拉歌布尔如今陷入重围, 被攻克只是迟早的事啊！”
“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青年低沉地说道，“新历史的篇章总是需要真正的勇者掀开，反击的号角被吹响之前，我们面前注定是一条铺满了荆棘和尸骨的不归之路......”
“可是我们要相信。”勇者说，“自由的火焰燃烧在每一个人民的灵魂中！迟早有一天，这簇火焰会将人性中的自私、懦弱、恐惧等等燃烧殆尽，只剩下满腔的悲愤和怒火......我们要为未来而战，而未来值得任何牺牲。”
“镇长，请您组织民众们撤退。”勇者说，“如果有城破那一天，我会使用神剑，身先士卒拖住魔军统帅，你们就抓紧时间从暗道逃走......活下去！”
“您......！”镇长被这个年轻人的气势所震慑，不禁为之折服，“您实在是一个真正的勇者啊！”
“勇者必胜！”
“勇者必胜！！”
欢呼如水波一般一圈圈漾开，议事厅里一圈又一圈地回荡。特拉歌布尔的人族士兵们听见了这声音，于是也加入了欢呼的队伍。然后是街道上行走的行人，然后是打开了窗户的普通居民——
“勇者必胜！”
此刻，他们众志成城。
忽然，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仿佛在一首和谐的歌曲里出现了一个不成调的音符般扎耳。这是他们的斥候，刺探战场信息的熟手。
“不、不好了......魔君、魔君御驾亲征了！她现在就在城门之外啊！”
议事厅里的欢呼瞬间停了下来。
他们一个个都如被噎住的鹌鹑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勇者在惊讶之下不小心碰倒了黯淡的神剑、神剑落地发出的“哐啷”声响。
滑稽的是，议事厅内无一人出声，特拉歌布尔的城镇里却还回荡着“勇者必胜”的呼声，这呼声隔着墙壁也让议事厅内所有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们面面相觑。
勇者击败了魔族亲王没错。
但是魔族亲王和魔君，众所周知这就是两个不同的力量等级。
勇者直面魔君......真的有胜算么？
勇者做梦一般怔愣半晌，苦涩地笑了出来。
“看来，咱们只能将特拉歌布尔的命运寄托在光明神之上了。”
“吾神啊。”勇者默默祈祷着，“如果您真的听见了我的声音，求您赐予我挣脱这残酷命运的勇气和力量吧！”
与此同时，站在乔桑身边的裴亚歪了歪头，瞳孔在一瞬间泛起了金色的涟漪。
光明神眨了眨眼，轻轻地叹了口气。
乔桑注意到了裴亚的动作，扭头轻声问：“怎么了？”
“特拉歌布尔之中，有人在祈祷。”光明神有些苦恼地说。
唯有最虔诚、最无私、最无畏的信徒才能做到这点，将自己的祈愿上达神明的耳边。神明如果有灵，说不定真的会现身实现他的愿望。
可惜了。光明神想着。
打败魔君这个愿望...恕他实现不了。
“是你的信徒吗。”乔桑叹息道，“所以说，他们抵死不从难道是因为看不惯魔域信仰黑暗神？”
“也不全是。”裴亚说，“他们主要还是害怕魔族。”
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嘛。
乔桑：“那我就把他们都赶出去好了。不想做我们魔域的子民，那就让他们去其他人类城镇安家吧。”
“来人。”魔君伸手招来一个魔族士兵，“给我传信给他们。”
“愿意继续做魔域子民的，可以随意留下。我之前没有把这些非魔族的子民怎么样，以后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剩下的，不愿被魔族统治的人族就请统统离开特拉歌布尔——这个地方是他们的皇帝自己写在契约上送给我的。想理论也不该找我，应该去找他们自己的皇帝。”乔桑说，“三小时内，我要他们所有人做出选择，选择离开的自己安安静静离开，剩下的人降下光明教廷的金翅鸟旗帜，敞开城门投降。否则——”
“我宁愿要一个荒无人迹的死城，也不想要一个整天闹着反叛的城镇。不开城门投降，整个城镇的人都要充作魔族的奴隶，反抗者杀无赦。”魔君掷地有声地说，“让他们自己选。”
......
就这样，消息再次传回特拉歌布尔的议事厅。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不得不说，魔君的处理......已经仁慈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了。
“我曾听说过，这位魔君是个尊重艺术和文化的君主。”有人悄悄说。
“那她是不是真的打算放过我们？”
“真的吧，过去几年里，魔族也没有对我们做些什么。而且魔君也说了，我们可以自己选择去留......”
“魔族的话你也信吗？！我看这只是一个圈套......”
“可是如果不做选择，我们所有人都要被充作奴隶了！”有人激烈的反驳道，“相信对方的说辞，我们说不定还有安全撤离这里的机会啊！”
“这里是我们世世代代生活的土地......她怎么能逼我们离开这里！”
“可是，是国王陛下把这个城镇献给魔族的......按照大陆的法律来看，这里的确属于魔族——”
“别怕。我们不是还有勇者大人吗，拼力一搏，未必没有胜算......”
“你疯了吧。光明圣殿那么多魔法师和骑士都没有拦住那个魔君，我们难道要靠着这么一把来路不明的所谓‘神剑’和这几个人手去抗衡对方吗？！”
“那你想怎么办？！”
“怎么办？魔君喜怒无常但是言出必践，我们要抓住这一线生机啊！”
“向魔族低头？你还有身为人族的骨气吗？”
“别提什么骨气，你们这是送死，要死别强行拉着我们一起死！”
“......”
勇者看着面前的人们陷入了激烈的争吵，不由地沉默了。
他们分成了两派，一派要求开城门，一派要求誓死不投降——但后者的声音实在过于微弱，完全无法和投降的声音相比较。
魔君不愧是魔君。兵不血刃，杀人诛心。
勇者叹息着。明显能感受到自己的体力尚未从之前那一战里恢复，但是他还是提着剑，坚定不移地站了起来。
“我会去挑战那位魔君，以光明□□义。”勇者说，“这只是我个人向魔君发起的挑战，与诸位无关。”
“如果我胜了，魔族就必须吐出特拉歌布尔这片土地。如果我输了......”勇者顿了顿，“就请各位赶紧收拾东西离开，敞开城门投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