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天下为棋局3
身为大雍都城, 雍京一向繁华。皇城位于正北,权贵公侯居于城东,城西是低品官员和清贫学子所居,而城南则设有商贸往来的南市, 亦有不少秦楼楚馆、酒楼画舫。
某间青楼之中, 一个马脸汉子醉醺醺走出来,一脸回味:“还别说!价格虽然翻了不知多少番,但这销金窟的享受就是比普通窑·子强!”
要不是得了贵人的赏,身为丞相府马夫的他,平时哪里有钱来这里潇洒?
“这、这笔买卖……”梗着脖子打了个酒嗝, 他大着舌头嘿嘿笑起来, “值!真是值!要不然, 这种地方……我王六一辈子也别想来!”
这人身体歪歪斜斜往前走。刚拐过一个巷子口,一根棒子从天而降砸在脑门上。他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一盆凉水当头浇下, 王六一阵哆嗦醒过来, 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一间黑咕隆咚的院子里,背后是一棵大树,他双手双脚都被绑在了树上, 怎么也挣扎不脱。
夜晚寒风幽幽刮过,树叶悉悉簌簌, 发出呜咽声响, 四周杂草遍地, 一盏灯也没有, 这恐怖的气氛让他心头发毛。
“有、有人吗?”他大声喊起来,“救命啊!”
一团东西突然塞进了他嘴里,同时一只蒲扇般的大掌牢牢捂住了他的嘴:“闭嘴,很快就轮到你了!”
耳边响起一道阴沉沉的声音,模糊的光线里,一张冷冰冰的脸出现在他眼前,左脸上一道刺青格外醒目。王六依稀认出了对方的身份。这是曾经丞相府的侍卫统领秦义,也是楚家的忠仆。
据说这人是个大孝子,当年也是赫赫有名的游侠,为了老母一怒杀人,时任地方郡守的楚不疑见其情可悯,选择了轻判。之后还派人安置好秦母,直至为其送终。
刑期满后,这人便投奔楚府,卖身还恩,一待就是十年。
想到秦义以往的凶残事迹,王六手脚不听使唤地打起了摆子,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咳……咳咳咳……”
院中突然响起一阵轻轻的咳嗽声,刚刚还恶狠狠瞪着王六的秦义立刻撇下了他,瘸了一条腿的秦义动作却十分矫健,几下冲到院子中央:“公子,您没事吧?”
“我没事,继续吧。”黑暗中响起一道清清如玉的声音。
原本在不断挣扎的王六这才注意到黑乎乎的院子中央隐约有一张躺椅,一道模糊的人影靠坐在上面。
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那人投来一瞥,一瞬间王六好像全身都被冻结。
……难道是三公子?
他模模糊糊地知道三公子并没有死,而是下了大狱。只是这个人身上冰冷的气势实在与曾经的玉楼公子大相径庭。
惊疑之际,王六便看见又是几个模糊的人影被人从院子外拖了进来,像死狗一样丢在了院子里。
黑暗之中,坐在这间荒宅中的青年却好像完全无碍,他目光在所有人脸上一一扫过,声音虽轻,却斩钉截铁:“为免有所误会,先审一遍吧。”
毕竟这些人都是他按照现有的线索推断出来的,或许会有所疏漏。
……
半个时辰之后。
“很遗憾,诸位。”青年清清如玉的声音再次响起,所有人却控制不住打了个哆嗦,“你们之中,似乎没有一个人是清白无辜的呢。”
“提供丞相府地图的人、帮对方引路的人、运输和藏匿赃物的人、故意出面作伪证的人、反咬一口诬陷栽赃的人……”他手指轻轻在座椅上敲击着,每一下都像是敲到了在场这些人的心里,“既然都到齐了,就送他们一起上路吧!”
“!!!”所有人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拼命挣扎起来,院子里一阵呜呜乱叫,乱踢乱蹬的声音。可惜很快就有几个汉子冒出来,一把将他们按住。
“遇之!”院子中央的一个人不知怎么挣脱了嘴里的东西,他一边挣扎一边哀求着,“我是你师兄啊!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呜呜呜呜……”
秦义毫不留情再次将他的嘴堵上,又厌恶地狠狠踹了两脚,直接踢碎了这人的膝盖骨。
他凑到那张躺椅前弯下腰,低声问道:“公子,他可不是那些家丁奴仆,而是很可能出仕的士子,直接杀了会不会给您带来麻烦?”
“既然还没有出仕,那就是一介平民白身,不必担忧。”
青年的声音依旧如清风朗月一般,没有半分杀气,仿佛谈论的是烹茶煮酒的雅事,听上去便让人心旷神怡。
“况且,谁有证据?”
一盏灯火在院中幽幽亮起,摇曳的火光照亮了那张宛若天人般的面容,燃烧的火焰倒映在他漆黑的眸底。
他伸出手指一一指向众人。
“这个,喝醉酒后不小心跌进河里。”
“这个,家中起火被烧死。”
“这个……”
像是冥府的判官宣判每个人的死期,他手指每点到一个,就有人身体一抖。指完一圈后,他终于指向跪在面前的所谓师兄:“至于你……”
“明天早上就会在青楼外的大街上被发现,死亡原因是……马上风。”
他话音落下,秦义闪电般出手,取走那人嘴中的东西,一枚药丸就塞了进去。秦义双手用力,合上对方下巴,强迫其吞了进去。
与此同时,十多道刀光在院子里亮起。
·
第二天,雍京发生了十多起离奇死亡事件。京兆尹衙门因此忙碌起来。
楚肆坐在一间酒楼上临窗的位置,目光扫过繁华的大街,以及街上那些往来匆匆的京兆尹门下衙役。
博阳楚氏累世公卿,丞相楚不疑所在的楚家也不过是其中一支。尽管面对突如其来的皇权倾轧,整个楚家似乎显得不堪一击,但暗中的家业也绝不是普通人可以想象。若非朝廷手握大义名分,南北两军驻扎城外,且罪证确凿不容抵赖,绝不会如此轻易扳倒一位位高权重的三公。
楚肆出来之后,楚家暗中保存的实力便有了主心骨。尽管丞相府倒下后,过去的人脉大多都断了,但金银却是不缺。楚肆散发重金,又有曾经的游侠头子秦义发话,整个雍京不知多少游侠暗中投奔过来,都变成了楚肆的耳目。
这个时代所谓的游侠并非后世人以为的路见不平的侠客,更接近混江湖的地痞和打手。只不过他们大多都有一手不错的本事,且重诺守信,义气为先。
有了这些地头蛇,他花费几天时间定好了计划,一夜之间便将所有要处置的人安排的明明白白。
只不过他这一通简单粗暴的手法却是让整个京兆尹衙门都忙碌起来。
停尸房外,验尸的仵作恭恭敬敬禀报完自己的结论,就见上官的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堆满了乌云。
“除了其中一个是突发马上风,其他人都是一刀毙命正中心脏?”
京兆府尹衙门中,得到属下汇报上来的结果,现任京兆尹也是一怔。
……马上风的那个还好说,其他那些人,表面看上去不是被水淹死,就是被火烧死,或者失足摔死……结果只是简单验一遍尸就能查出真正的死因。幕后这人得有多不走心啊,就连伪装意外都这么敷衍?
京兆尹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他又看了几遍卷子,整个人突然站起。
——不对,不是敷衍。这是他故意的!
卷宗上除了这些人的死因是被杀,却找不到任何凶手的证据,一切线索都被抹除得干干净净,如果不验尸,看上去就真和意外没有什么两样。
而大雍皇朝律法完善,证据链一环扣一环。哪怕现在验尸验出了凶杀的结果,哪怕猜到凶手是谁,没有证据也无法将之抓捕。
那么对方为什么还要留下最后这一个破绽呢?这是他故意的,这是一种恐吓!
这时旁边有下属凑上来,小声说道:“大人,属下还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
“这些人,包括那个马上风的士子,全都和丞相府有关……”这人小心翼翼说着,“尤其是那个马上风的家伙,听说他就是出首状告丞相的弟子。”
一边说着,这个人在心里暗自嘀咕。该不会是丞相府那些人死的太冤,来报仇了吧?
……丞相府?
京兆尹的眼睛却是眯了起来。一个人的名字在他脑海中划过。
玉楼公子,楚遇之!
是他!他在故意恐吓其他参与了那桩大案的人!或者说,他想要逼迫那些人主动暴露。
而京兆尹就算不知情也能猜到,能够扳倒丞相的人,必然是朝中大人物!
“好胆魄啊……”京兆尹不由低声感叹起来,“以一介白身,威胁公侯权贵……”
·
“楚遇之,你还真是好大的胆量!莫非丝毫不担心自身安危?”
酒楼上,一道声音突然响起。秦义下意识护到楚肆身前,警惕望向来人。
一身玉冠华服的曲应非从楼梯口走上来,脸色并不好看,显然楚肆对他的威胁让他现在还在耿耿于怀。
“没关系,这不是有小侯爷吗?”楚肆示意秦义退开,笑眯眯说道,“相信小侯爷是不会让我出事的。”
说着他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
曲应非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下去:“你不要太过分了,你以为可以一直拿这件事威胁我?”
“没错。”楚肆认真点头。他很清楚现在的自己还远远没有打破对方的底线。
曲应非一阵气结,郁闷之下就要接过那杯茶一口闷下。却见楚肆微笑着端起来喝进了自己的嘴里。
“就算小侯爷你不够分量,堂堂太子总不至于连一介白身都保护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