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金钱鼠尾
或许没人能看出来, 但杨玉燕一直认为自己是家里最聪明的一个, 她一直尽心努力的照顾着家里的每一个人, 视他们为自己的责任。
换句话说, 她觉得祝家没什么事能瞒得住她。
也没有什么事能难住她。
不管是杨虚鹤还是张妈、杨玉蝉、乃至祝颜舒的难题, 在她眼中统统都算不上难题。
解决之道早在她心中了。
对待杨虚鹤,逮着机会使劲骂就行了, 他为了自己的风度是绝对不肯当面反驳的!这就是当一个文化人的缺点了, 只要比他先骂得响亮,他就毫无招架之力!
关于这个她已经实践过一回了, 杨渣男比她想的更不中用, 连当面跟她对峙的勇气都没有, 只会躲在女人后面,唉,害她当时没有骂痛快。
杨玉蝉与马天保的问题也很简单。她在心中设计了许多场景,比如她瞒着祝颜舒借钱给杨玉蝉, 马家再不停找杨玉蝉要钱, 她再当着杨玉蝉的面哭诉, 两面夹击之下,杨玉蝉很容易就能看出哪边才是坏人, 这样她肯定会醒悟过来的。
结果不等她祭出绝招, 杨玉蝉就已经清醒了。
而马家不像她想的那么坏,马天保也不像她想的那么阴险, 让她还生出些许愧疚。现在她每天早上路过马家的小房间, 都会对马大妈和马大爷道一声早安, 从心里盼着他们家快些好起来。
至于张妈,她的心事就是担心祝家母女没有把她当成一家人。她自己早就没有家人了,也没有结婚生孩子,现在年过半百,生出这样的担忧实属正常。杨玉燕是早就想好了,再过两年,张妈干不动家务了,她就会接过手来,不让她再辛苦。日后张妈就是她的亲人,她是不会丢下亲人不管的。她相信祝颜舒和杨玉蝉也是这么想的,她们都不会丢下张妈,等她老了就抛弃她。
祝颜舒看似没有问题,可杨玉燕觉得她应该开展第二春了。
虽然祝颜舒有两个女儿,但她本人年纪并不大,又是一个时尚摩登的女郎,美貌与智慧并重,遇上杨渣男是运气不好,未必不能遇上另一个更适合她的男士做人生伴侣。
不过这件事不能急,只能从长计议。
其中的困难不是一两个那么简单。她首先要确定祝颜舒自己是怎么想的,还要考虑社会上可能会有的议论。
但显而易见,在这之前,必须要先将杨渣男踩到底!他的名声越臭,祝颜舒再婚的道路才越平坦。
最让她惊讶的是张妈好像也抱着跟她一样的想法,时不时的就在祝颜舒面前提起某个青年才俊。
张妈思想之开放先进,真该叫那些在报纸上吹嘘不停的先生们都来看一看!
她是如此殚精竭虑,宵衣旰食——在操心家人之外,她还必须进行繁重的学习。
于是就有了一些疏忽之处。
在她察觉之后,才发现家里好像有一个大秘密,只有她不知道!
晚上,苏纯钧早早的就告辞了。这让想拉着他打听一下秘密的杨玉燕份外扼腕。她刚才都暗示他有话要跟他悄悄说了,他还跑得这么快!
杨玉燕拿着习题本摔在沙发上,重重的哼了一声。
她看了一眼钟表,明明才八点四十,还不到九点!以前他留到九点半也不急的。
杨玉蝉说:“你有什么题要问苏先生?拿来我给你讲。”
杨玉燕捡起沙发上的习题本,踢踢踏踏的回卧室:“不用了,我明天去学校问同学。”
杨玉蝉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眼,想教训又提不起精神,想到下个月就要举行的订婚宴,还有那么多待办的事项,让她对管教杨玉燕失去了力气。
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对祝颜舒说:“她这样真的能行吗?”
祝颜舒把事情都推给了杨玉蝉,自己轻闲得不得了,坐在沙发上一边看拟好的宾客名单一边欣赏她才涂的指甲油,说道:“你不要小看燕燕,她这是发现不对头了。”
杨玉蝉发愁道:“那也不能不告诉她啊。妈,你打算什么时候跟燕燕提?”
祝颜舒:“那么着急干什么?早告诉她了,她再闹起来怎么办?现在这么多事要办,哪有功夫再去管她?先瞒着,等事情都办好了再告诉她。”
她还不放心,叫来张妈,交待道:“你也不能告诉她!”
张妈笑道:“我晓得轻重,您就放心吧。”
祝颜舒:“她知道你疼她,肯定会去问你,你的嘴巴要严一点。”
张妈:“哎哟,燕燕那个小机灵鬼,她要是一求我,我可真未必顶得住!”
果然,到了晚上,张妈在厨房收拾,杨玉燕穿着睡衣溜进厨房,抱着她的胳膊说:“张妈,我饿了,我想吃糯米团子。”
张妈:“这都十点了,你吃什么糯米团子!我给你煮荷包蛋好不好?”
杨玉燕点点头:“好的好的,多放糖!”
张妈就打了两个荷包蛋,放了三勺桂花糖浆。
张妈给她端到房间里,放在书桌上:“这下够甜了吧,小祖宗,快下来吃吧。”
杨玉燕放下书蹦下床,坐在书桌前,吃了一口说好吃,拉着张妈不许她走,舀起一个荷包蛋要喂张妈吃。
杨玉燕:“甜的,特别好吃,你尝尝呀。”
张妈被她哄得心里也甜,咬了一口,拍着她说:“你自己吃就行了,还非要我吃,行了,现在吃吧。”
她就坐在床上看杨玉燕翘着脚把一碗荷包蛋吃完,汤不许她喝完,只让她喝两口:“这么甜,喝多了长肉的,回头长一个水桶腰看你哭不哭,穿裙子都不好看了。”
张妈收走碗,催杨玉燕再去漱一次口。
杨玉燕跟到厨房,就在厨房漱了口。张妈拿毛巾给她擦嘴,她一边擦一边凑到张妈身边,小声问:“张妈,我妈她们瞒着我干什么呢?”
张妈手里的碗差点摔了,唬道:“小东西,你吓死我了!擦了脸赶紧回去睡你的觉,看看这都几点了!”
张妈湿着手把这小东西推回了屋,一转身就被她拉住袖子:“张妈,你一定知道吧?跟我说说,我不说是你告诉我的!”
杨玉燕一个十八岁的大姑娘真要使力气,张妈是抗不过的,很快就被杨玉燕给拉下来坐到床上了。
张妈吓了一跳:“你再让我摔喽!死东西!”一巴掌不轻不重的敲到她背上。
杨玉燕皮实得很,抱住她不放:“张妈,你跟我说说,是要给我姐相亲?还是别的什么事?”
张妈哪里敢说?假装生气:“这都十一点了!你知道我明天早上几点起来?我四点就要爬起来去给你妈买鱼!你给我撒开!撒开手!”
杨玉燕一看张妈真生气了,马上变乖,连声道歉,马上钻被子睡觉。
张妈骂骂咧咧的关上门出去,才捂住心口,嘀咕道:“这小东西真会欺负人!专找软柿子掐!”
第二天,杨玉燕乖顺无比,一起来就先奔到厨房去找张妈撒娇,嘴甜如蜜,张妈被她蓬头垢面的哄两句就忍不住笑了,拍着她的屁股说:“快回去穿衣服!叫你妈看到又说你不规矩!”
杨玉燕见张妈笑了,才放心的跑回去穿衣服。
她扎好辫子出来坐在沙发上,祝颜舒就笑盈盈的拿报纸给她看:“你瞧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杨玉燕伸头过去一看,见头版上写着“政府重拳出击,还世间一片清明!”这样的文字,下方则是长篇累牍的报道,她接过来一目三行。
报道写得很激昂,用了许多杀气腾腾的字句,乍一看还以为发生全国大战,各路军阀共抗外国联军的洋枪洋炮了呢。
事实上不过是政府的头头脑脑们突然觉得报纸上的黄-色新闻太多,污染了大众的双眼和头脑,终于决定出手,将这些来自外国的流毒都清扫干净,恢复三纲五常。
“妻归妻,子归子,父是父,母是母……”杨玉燕举着报纸诵读,祝颜舒和杨玉蝉还有苏纯钧都在旁边听。
她放下报纸,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杨玉燕:“恐怕学生又要有游-行了。”
这个报道上说的很清楚很明白,他是要扫净街上的一切先进思想,这可不止是杨虚鹤之流,学校里的思想最先进,全是西方来的,这明明是在对准学校开-炮。
杨玉蝉看了一眼祝颜舒和苏纯钧,等不到他二人开口,她就自己说:“燕燕,你今天先不要去学校了,看看情况再说。”
杨玉燕第一反应就是不要。
“为什么啊?又还没说好?我不去游-行不就行了?”杨玉燕不答应。
杨玉蝉:“你先请个假,一两天不去没事的,看看情况,没事的话你再回去。”
杨玉燕还要拒绝,不料祝颜舒和苏纯钧也都赞成。
祝颜舒说:“你姐姐说的对。别闹,这不是玩的。你姐姐当年也没少请病假。遇到风头先避一避,又不是不许你再去学校?没事的话你当然可以去,你不去我都要送你去。”
苏纯钧在旁边点头:“我正好要去找代教授,顺便帮你请个假。”
杨玉燕只是不乐意被人指挥,并不是不通事理,大家都让她先躲两天,她就答应了。
她再把报纸举起来,笑着说:“恐怕那姓杨的现在要不好过了吧?”
姓杨的不只是不好过,而是已经被抓了。
下午张妈出去买菜,杨玉蝉出去采办订婚所需之物,祝颜舒去打牌,苏老师去上班,只有杨玉燕一人在家,就被人找上门了。
还是马天保的妈妈,马大妈领上门的。
马大妈不愧是在金公馆做过事的,她先把那找上门的女人留在自己家里,她上来敲门。
杨玉燕开门见是马大妈,立刻要扶她坐下来。
马大妈摆摆手说:“我现在好多了,能站能走。二小姐,下面有个女的抱着个孩子,说要来找祝女士,我没让她上来,她不肯说她姓什么,只说孩子姓杨。”
杨玉燕一时没反应过来:“姓杨?”
马大妈在金公馆侍候的都是人精子,习惯了说话不说清楚,反正人人都能听懂。不过她也知道祝家不是金公馆,她看杨玉燕也不是个深沉的人,见她没懂,只好自己把话再说白一点。
马大妈:“我瞧着那个孩子倒是跟二小姐你有点像。”
这要再不懂就没办法了。
杨玉燕这回听懂了,眉毛一立,眼珠一转,对马大妈说:“你下去就说家里没人。”
马大妈懂了,下楼去了。
杨玉燕开着门,悄悄躲在楼梯上偷听,还伸头偷看。
从上面只能看到一个头顶,看不清是不是杨虚鹤的新老婆。不过那个被抱在怀里的孩子倒是看清了,额前剪着齐流海,脑后留一条细细的老鼠尾巴辫子,其余脑袋上所有的地方都剃得干干净净,是个顶顶标准的金钱鼠尾。
是个男孩子。
抱孩子的女人年纪不大,梳着妇人头,身上穿的没补丁的布衣服,也是新的,看起来不超过一年。
她与马大妈说了许久才抱着孩子走了。
她走了以后,马大妈又上来,跟杨玉燕说:“她说她是孩子的奶妈。我瞧着那孩子跟她挺亲的。”
杨玉燕问:“她像个奶妈吗?”
马大妈笑着摇摇头:“我看着倒像街上的女学生,说话文文气气的。”
那就是了。
杨玉燕叹气。
马大妈:“她说她还要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