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第 26 章
依稀记得那是个满月的夜晚, 有一轮皓月挂在夜晚漆黑的幕布上, 散发着动人的光辉。
当时的邬起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打坐修炼, 他沐浴从窗外倾泻下来的银色月光, 享受着黑夜的宁静。
然后, 这份宁静被轻易的打破了。
作为一名实力不错的洞虚期修真者,邬起修炼时通常会散开神识, 他的神识强大,可以以自身为圆心, 探测方圆百里的花草树木,和其嘈杂声响。
他感知到左侧南方三千米开外的断魂崖, 传来了一个修士的气息,那个气息起伏不定,似乎遭遇了什么危机。随后邬起还感知到此气息从高达六千米的断魂崖上一跃而下, 迅速坠落到底, 气息便渐渐微弱了下去。
邬起在此地修身养性,避世百年。他住的这个地方,是靠近凡人聚集地、小城镇附近的山林。
这里山清水秀风景优美, 但由于灵气稀少,对修真有益的天地灵宝等资源也基本为零, 因此鲜有修士会经过这个地方。
邬起自认并非好人,但也不想看着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于是匆忙披了一件外衣, 随手掐了个瞬行法决, 在几分钟内赶到了三千米外的断魂崖下, 找到了那个奄奄一息的修士。
那就是邬起第一次见到墨缘了。
见到墨缘时,他浑身鲜血淋漓,四肢断裂,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躺在地上,没直接砸成肉酱都算得上是修士们的身体强悍了。
其状态十分凄惨,脸色惨白,鲜血却溅得到处都是,漆黑柔顺的长发散开,白色、红色以及黑色混合在一起,墨缘就这样躺在银色的月光下。
但他貌似还活着,微微地喘着气,当邬起靠近他时,他甚至可以睁开眼睛看着邬起。
邬起尝试和他说话,墨缘却似乎根本听不见邬起的声音,他乌黑的眸子里透着浓墨似的茫然。
邬起便一手抓住了墨缘的手腕,一手按住他脖颈上的穴位,往他身体里输送了一些灵力,缓和他的伤势,并告诉他自己可以救他,让他不要害怕。
之后,邬起小心翼翼地抱着墨缘,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只要不致命,修士的伤通常都好的很快。而且邬起检查过,当时的墨缘经脉和灵根都并未受损,身体里的修为还在,灵力也可运转……就是不明原因的,其灵力运转十分缓慢,一度停滞不前。
但这也难不倒邬起,他抱着墨缘不断往他身体里输送灵力,帮助他恢复灵力运转,再配以邬起库存的丹药辅助,邬起预测墨缘三天内就会痊愈。
可实际上,墨缘却在床上昏迷了整整半个月。
他坠崖的伤确实在三天内就好了,可是灵力停滞的问题依然存在,只要邬起不帮忙强行催动他的灵力运转,墨缘体内的经脉和灵力就和死了一样。
筑基之后,修士的灵力运转如同呼吸般自然,不管是吃饭还是睡觉,每时每刻修士们都在运转着体内的灵力。而在修炼时,这种灵力运转的速度更是会大大加快,以便吸收空气中的游离灵气来增强自身。
修士灵力运转若是停滞不前,倒也不会对性命造成威胁,就是没有办法再吸收灵气增进修为了,且体内储存的灵力也会因为无法巩固的原因而渐渐散开,从体内溢出,不仅不能使用法术法决,还会导致修为倒退。
而且这种情况若是长久持续下去,修为倒退会越来越严重,乃至重新变成一个凡人都是有可能的。
邬起不太清楚墨缘一直昏迷,到底是不是因为他灵力运转停滞的缘故。如果是这个原因,那么邬起就必须想办法让他的灵力重新恢复运转,否则墨缘恐怕就会这么一直睡下去。
可邬起并非医修,想不出如何解决灵力停滞问题,他手下的尸身傀儡中倒是有个玉衡是医修,但玉衡虽说神魂归位了,魂却老喜欢往外跑,经常待在冥界,现在还未归来。
还有个天玑是个药修,医药虽是一家,但天玑更擅长用毒药,医术只懂些皮毛,连邬起的医术都比不上。
至于向外界其他医修求助……邬起也曾试着向他认识的一个医修发去千里传音,对方一听见邬起的声音就吓得闭麦了。
唉,没有办法。
既然人已经被自己捡回来了,邬起总不能让墨缘一直躺着昏迷下去吧?
于是邬起思来想去,觉得果然还是由自己亲自帮忙,催动对方的灵力运转,让人先醒过来比较好。
但由外人来帮忙催动灵力运转,其实是比较羞耻的一件事。
因为这通常是道侣之间才会做的,和双修类似。
道侣彼此为对方深深付出,在关系最为紧密的情况下,彼此催动灵力运转,循环彼身,修炼的效果更是事半功倍。
邬起可不想对昏迷中的病人做这样趁人之危的事情,所以每次都只能隔着衣服把墨缘抱紧了,帮他催动体内的灵力运转。
即便如此,这也是邬起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的和某人亲密。
不过隔着衣服果然还是不方便。灵力流转不畅通,如果两人皮肤接触面积够大,灵力在彼此间流转的速度和畅通性也会得以保障。
因为实在是有些急躁,想让墨缘尽快醒来,邬起不得不承认,他最后还是做了些违心之事,邬起闭着眼睛拥着墨缘睡了一夜。
终于,墨缘停滞的灵力重新恢复运转,虽然还是很慢,但至少会自己前进了。
而墨缘也在灵力恢复运转的时候,苏醒了。
……
墨缘是个给人以古灵精怪印象的小修士,经常说一些邬起听不太懂的话,比如墨缘苏醒过来后,第一眼看见邬起,就对着他喊“卧槽,大帅比!”
大帅比是什么意思?邬起不太懂。
墨缘的修炼年龄只有一百来岁,在许多修士眼里几乎就是个孩子,而邬起是个修炼年龄达一千多岁的大能,都可以称得上是墨缘爷爷的爷爷的……的爷爷。
不过修真人士不在乎年龄,只要最后能修得正道、得道成仙,永生之后哪还有年龄的困扰呢?不管是一百岁还是一千岁,彼此间都不过是修炼道路上前行的同伴。
墨缘苏醒且和邬起认识后,也丝毫不把他大能或魔尊的身份放在眼里,更是完全没有被邬起那张冰山面瘫脸吓到,整天张口邬起闭口帅哥的喊。
甚至还仗着自己伤势没好,需要休息的借口,非要赖在邬起的家里不走。
闲来无事,不是拔邬起辛苦照顾的田地里的菜,就是嫌弃邬起做的饭菜难吃,还吵着闹着要邬起给他买新鲜的甜食,占了邬起的坑睡他的床,还肆无忌惮翻邬起的衣柜,穿邬起的衣服。
每天都在嚎叫着好无聊,叫邬起带他出去玩,一周也待不下去了!
这要放在一般人眼里,墨缘恐怕就是个需要被摁在地上打一顿的熊孩子了。可惜邬起不是一般人,他没有任何异议,由着墨缘闹腾。
原因也很简单,邬起家里很久没那么热闹了,感觉每天早上起床看见墨缘在屋里屋外蹦跶来蹦跶去,邬起就会觉得心情变好。
除了这个原因,还有就是邬起发现墨缘的伤势……的确没有痊愈。
邬起擅长观察,也对人体结构异常了解,他很快就发现墨缘时不时会露出那种……像是在忍受痛苦的表情,身体偶尔也会变得十分僵硬,连走路都很困难的样子。
当邬起发现这一点之后,邬起很快对墨缘进行了一系列的身体检查,但检查来检查去,得出的结论和之前一样,除了灵力运转缓慢外没有其他任何问题。
邬起不相信自己的观察会出错,在反复追问之下,莫缘终于承认他疼痛的原因,是因为中了毒,一种叫做深渊的毒。
这种毒物,邬起有幸了解过一二。
据说中了深渊之毒的人,三个月后必死无疑。而墨缘说他中毒已有一月之久,时间所剩无几。
“无药可解。”墨缘说,他半点不曾露出悲观的神情,似乎很无所谓,还安慰邬起道:“不要想法子救我了,我只想开开心心的过完这两个月,等我死了,还请麻烦你把我的尸体烧掉,烧掉比较环保!”
你不想活下去吗?邬起这样问他。
“想啊,当然想。我还想活得长长久久,出去环游世界,看遍天下风景呢!”
墨缘弯着月牙眼,对邬起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来:“不过我最想的还是回去,回师门去看看师父师兄弟,回家去看看我的父母……”
这真是糟糕。
邬起真的不想承认,他因为墨缘的一个笑容而动了恻隐之心。
纵使墨缘说不用救他,没必要浪费时间。邬起却还是不想放弃,尝试着用他想到的所有办法来救墨缘,连那个被邬起吓得闭麦的医修,邬起都千里迢迢飞过去直接把人给抓过来了。
当然这个据说名声显赫的医修毫无用处,看了半天也只得出了和邬起先前一样的言论,他们根本检查不出墨缘身体里的毒素,明明毒素就在那里,每分每秒都在折磨着墨缘的神经。
为什么会这样呢?
邬起百思不得其解,各种解毒的方式都给墨缘用过,库存里所有灵草妙药都拿出来了。
可是墨缘还是一天天的衰弱下去。
前几天还像小太阳似的活泼开朗的人,现在就躺在床上一刻不停的消瘦下去。墨缘应该很疼,他不会疼到满地打滚或大喊大叫,只是浑身僵硬脸色苍白,时不时抽搐一下。可就是他这副安静脆弱的样子,让邬起心里也跟着生出了细碎的疼痛感。
邬起那时候对墨缘的感情还只是怜悯……或者混杂着一些复杂的情绪,他无法形容,他还是想试着救下墨缘。
为了救墨缘,邬起给尚在冥界的玉衡发去了传音,叫他尽快赶回来。玉衡也很听话,花了三天时间从冥界归来,回来后就被邬起赶着给墨缘看病。
玉衡是千年前就死去的医修了,他死的时候只有元婴期修为,但其医术之高明被人交口称赞,无数人说他是修真界的在世华佗。
玉衡果然和那些普通的医修不太一样,在墨缘的身边看了不到两秒,遂问道:“这是中毒了?”
“你看得出来?”邬起向他说明了其他医修、包括邬起自己都丝毫探测不到莫缘体内毒素,无论怎样检查都只得出对方身体正常的结论。
但莫缘被毒素折磨的症状又确实存在。
“我以前见过类似的病例,在千年前。”玉衡皱着眉头看墨缘,说道:“救不回来了,你最好把他杀掉,中了深渊之毒的人越到后期越是痛苦,死了还能舒服一点……对了,魂魄也要抹除掉,这毒素会吃人魂魄,让人死后也不得安生,所以连肉\体带魂魄一起抹除是最好的处理手段。”
“当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邬起有点不信邪。
玉衡回头看着邬起:“这小孩是你从哪里捡回来的?”
“就三千米开外的断魂崖,他从悬崖上掉下来,所以我就把他捡回来了。”邬起简略回答。
玉衡叹气:“你这心软的毛病得改改了,以前受伤的猫猫狗狗灵兽妖兽都想捡回家养着,现在连人都要捡回来养吗?”
“我不是在开玩笑,我是真的想救他。”邬起摆出认真的姿态。
“救不了,别妄想了。”玉衡残酷的说出真相,“深渊之毒无药可解,你只能现在就把他杀了免除他的痛苦,或者……”
玉衡说到这里顿了顿,才继续道:“或者把他变得和我们一样。”
说来可笑,这位有着恐怖魔尊之名的邬起一个人都没杀过,纵使他天天和尸体打交道,还做出了炼化尸体这等令人唾弃之事,他依旧怀着一颗赤子之心。
玉衡也知道他的本性,就对邬起说:“你要是下不了手,就由我来。”
“……不。”邬起用颤抖的声音打断玉衡的话,“再等几天吧,等他醒了看他自己的意愿,也许他还有些遗愿什么的,总不能稀里糊涂就把人杀掉。”
玉衡回头看了看昏迷中的墨缘,“也是,那就等他醒。”
……
墨缘的昏迷是没有规律的,他有时候会连着睡三四天,有时候一会儿就醒了,而且整夜都睡不着。
疼痛感让他浑身毫无血色,连嘴唇都是发白的。但无论怎样,每次他醒来时,邬起都会一如既往守在他身边。
“每天醒来都会看见你又帅又美的脸,我好开心啊。”一饱眼福的墨缘傻兮兮地对着邬起笑,“就着你的脸,我能吃下三斤饭!”
又在说奇怪的话了。
奇异的是邬起并不反感,他还是第一次遇见像墨缘这样初次见面就毫不畏惧他的人。
他意识到墨缘在为人处世的观念上,和其他人截然不同。
在墨缘那双美丽又朦胧的眼眸里,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你不会害怕吗?”邬起不由地问他,“你就要死了,而且是很痛苦的死去。”
“我不会死。”
墨缘继续说着奇怪的话:“死亡只是另一场全新旅途的开始。我会在这个世界……或另外一个世界的角落得以重生。”
“重生?”邬起听得似懂非懂,“那你重生后还会回来吗?”
“你希望我回来?”墨缘稍稍侧头看着邬起。
邬起踌躇了一会儿,对墨缘点了点头。
墨缘便笑道:“我不会回来,我骗你呢,死就是死,哪来的重生呀。”
听了这番话的邬起那一刻失望极了,悲伤道:“你不要这样骗我。”
墨缘看着邬起的神情愣了一下,说道:“你这人真有趣,我们才认识多久啊,你就对着我一副难过的表情……别难过了。”
别难过了,我只是你生命里的一抹尘烟,转瞬即逝。
……
邬起把玉衡说过的话转述给了墨缘听,邬起道:“医修说你后期会很痛苦,叫我……了结你的性命,但我想你兴许还有未完成的愿望,你可以对我说,我会尽力帮你去做的。”
“安乐死……还有遗愿清单,你这服务可真好啊。”墨缘嘟哝着念叨,他转过头对邬起说:“那你帮我把纸笔拿过来吧,我有一大堆愿望,我要写在纸上。”
邬起便替他取来纸笔,扶着墨缘艰难地坐起身,看他用奇丑无比的字迹在白纸上写下歪歪扭扭的大串字符。
他觉得这是墨缘疼到手抖才写得这么丑,没成想墨缘红了脸颊,笑道:“我不会写你们这边的字,写得太丑了,你可不要介意啊。”
随后邬起发现,墨缘的字虽然丑,但字符被他简洁化了,写起来很快,邬起也能勉强看得懂。
墨缘的愿望只有几条,邬起拿过来一字一句的读:“喝到烂醉。”
“吃满汉全席。”
“去遥远的地方远行。”
“和某人成亲。”
邬起看着墨缘:“这些就是你的愿望?”
“是的,很简单吧?”墨缘突然凑过来,整个人都扑进了邬起的怀里,用自己的胳膊圈住了邬起的颈子,笑得万分惑人,“我大概也就剩下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你能帮我实现这全部的愿望吗?”
当然可以,这些都是再简单不过的愿望。
被墨缘扑入怀中,邬起全身都僵住了,只觉得怀中的身体温软可人,气息都透着暧昧的湿润,让邬起不自觉想起自己先前趁人之危,罗裳尽褪抱着墨缘度过的那一夜。
毫无疑问,在邬起眼里,墨缘是十分美丽的,但是那份奇异的美丽却又和一般女子的柔美不太一样。邬起不能形容那种感觉,他之所以觉得墨缘美丽,就像是在长久的黑夜里突然见到了霞光一般,给人以内心深处涌出的舒适和惊喜。
邬起最终决定要实现墨缘遗愿清单的全部内容,他打乱了遗愿清单的排序,想着先带墨缘去远行,在远行的路上让他吃满汉全席外加喝到烂醉。
至于最后的成亲,邬起可以留玉衡和天枢帮忙在家里布置一下,挂上红灯笼和彩球带,等他们回来时,就让墨缘选个人来成亲。
于是剩下的一个月,邬起便首先带着墨缘出门远行了。
邬起也不知道自己能带墨缘去哪里,墨缘的身体状况按理说是不适合远行的,他连动都动不了,不管是步行还是坐车,颠簸时候对他产生的伤害都是实打实的。
墨缘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他对邬起说:“说是要去遥远的地方,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个遥远的地方到底是哪里,这样吧……我修改一下这个愿望的条件,你就带我去你去过的最美丽的地方吧。”
最美丽的地方。
连续用了十九道瞬行符,邬起带着莫缘来到了一处花海。
这里是一眼望去的一片平原,满眼都是五颜六色的各种花朵,红黄蓝绿青蓝紫,彩虹的颜色汇聚在这处小小的田园之中,周围都是烟云弥漫的连绵山脉,将花田围框起来。
当太阳升起,金色的光辉洒在花海,衬托着所有的花朵都在闪闪发亮,说不出这里是仙境,还是现实。
“这里就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地方。”邬起略有些尴尬地说道,“这里是凡人花农养育花朵的花田,16亩地全部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他们有请一些小修士帮忙维护,所以这里的花四季常开、永不凋谢。”
邬起说:“虽说我这么多年也去过许多地方,见识过许多风景秀丽的仙境,但留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这里。”
“相比起各位大能留下的幻化仙境,还是凡人一步一脚印,手动创造‘仙境’,更能给我感动,”邬起说到这里,更加尴尬了,讪笑道:“也许你会瞧不起吧,确实比起仙境来说,瑕疵还是很多的……”
“不……”墨缘呆呆望着眼前的花田,“很美丽,确实是我此生见过最美丽的地方。”
墨缘迈着僵硬的步伐,缓步走到了花田之中,香气浓郁,香味扑鼻而来,墨缘似乎似乎非常高兴,回头看着邬起,笑道:“真是太谢谢你了,能带我来这么好看的地方。”
邬起看着墨缘站在花海里的身形,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有些失神,目不转睛地盯着被风吹起、落在莫缘黑发上的红色花瓣,那瞬间竟不知道是该看花,还是该看人。
……
花海美丽,可依然没能看太久。因为发现莫缘身体不适,邬起带着他去了附近的城镇稍作休息,准备择日带莫缘去吃满汉全席外加喝得烂醉如泥。
这两个要求都不难,满汉全席只要带墨缘去凡人国度有皇帝居住的那个城市,选里面最昂贵的酒楼,那里的厨师厨艺高明,很快就能给墨缘摆上满满一大桌。
再点上几壶烈酒,超好满足的墨缘吃吃喝喝,很快就吃得嘴不是嘴、鼻不是鼻、眼不是眼,醉得稀里糊涂转圈圈,结果就往邬起的怀抱里钻。
“冷……”饭菜酒都没能吃上多少,可墨缘已经醉的一塌糊涂了,朦胧中他只觉得身体仿佛陷入了冰窖般寒冷,他本能地朝着身边最温暖的热源靠过去,委屈地喊着:“冷!”
邬起便下意识地把他抱紧,用灵力和身体给他提供温暖。
可是墨缘还是委屈的喊:“冷!好冷!”
邬起只好起身付账,抱着墨缘住进了酒楼的豪华客房,在房间里面用被子衣物等将墨缘团团裹住,甚至还叫来小二要给屋子里添火炉保暖。
小二看着这暖秋八月天,心里不停嘀咕,这天气明明一点都不冷啊!但小二的疑惑没能说出口,很快屈服在了邬起的金钱攻势下,在邬起抛出大把灵石后,小二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立刻让人往墨缘的客房里堆了五六个大暖炉。
可是在屋子里的温度升高后,墨缘还是在邬起的怀里发抖,即使邬起紧紧抱着他,却依然感受到墨缘体内外生寒,冷得像一块冰,不管有多少温度,都会不断在他身上流逝。
“冷……”墨缘揪着邬起的衣襟,已经神志不清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好冷……好痛……”
“不冷,不痛。”邬起抚摸他的头发,将墨缘全身都裹在自己怀里,“很快就好了,我保证,很快就会好的。”
邬起是骗他的,邬起自己也知道,他丝毫无法缓解墨缘的痛苦,他只能看着墨缘在自己怀里变得冰冷,在疼痛中发出细碎的哭泣。
所有的安慰都显得虚伪无力。
……
幸好,墨缘最后睡着了,或许在睡梦中,他能够得到短暂的喘息空间,所以他睡得十分安稳,不再发出痛苦的声音,也丝毫不曾动弹躯体,如同死去了一般。
邬起却睡不着,紧抱着墨缘守了他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看见墨缘睁开眼睛,才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
“我昨晚上是不是喝得很醉?”对于自己睁眼醒来就躺在邬起怀里这件事,墨缘毫不讶异,甚至兴奋地抱住邬起的脖颈,一个翻身就压在了邬起的身上,“我一点也想不起昨晚上的事情诶!我肯定喝得很醉吧!”
看他兴奋无比对自己喝醉一事莫名自豪的模样,邬起只觉好笑,揉他的头发:“是啊,你还发酒疯了。”
墨缘震惊地瞪圆了眼睛:“我发酒疯了吗?我做了什么吗?”
邬起那一刻鬼使神差,压抑不住内心的蠢蠢欲动,撒谎道:“你吵着要跟我成亲,非逼我答应。”
说完这句话,邬起自己也耻于自己内心那点龌龊的心思,他顿时不敢看墨缘了,别过脑袋,觉得脸上微微发烫。
邬起的谎言却被墨缘轻易采纳了,墨缘点点头道:“也对,最后成亲的愿望……我确实是想挑你来成亲的,你长得那么好看,死前能和你拜个堂,我都能从坟墓里笑到蹦起来!”
邬起听了这话反而忿忿不平,说道:“只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吗?”
墨缘歪着脑袋想了想,回答:“除了好看,你人还很好,你是个好人!”
虽然从未听过好人卡这样的词汇,但邬起此时此刻却莫名体会到了被发好人卡的感受,那是一种要吐血三升的错觉。
墨缘却笑:“你真好,要是我还能活很久,一定会想跟你谈恋爱。”
墨缘这话让邬起心中悸动,他稍稍从床上坐起身,抱着墨缘的腰,紧张到结结巴巴:“现在也可以的……我是说……”
还没等邬起说出个所以然来,墨缘已经推开了邬起,从床上下来了,下来后他对着屋子里那几个堆起来的火炉,震惊道:“我就说怎么这么热,这哪来的这么多火炉呀?”
他在有意避开这个话题,邬起那一刻是很清楚明白的。
也对,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答应的吧,一个将死之人怎么可能奢求爱情,无论怎样做都是给他人徒增烦恼罢了。
只不过是邬起的内心深处,充斥着满满的对自己的怀疑。邬起记得自己小时候师祖给他算过命,师祖说他说天煞孤星,会克死身边的所有人,还叫师父尽快把邬起赶出师门。
师父不忍心,固执地将邬起留在身边,于是邬起长大后,他们的师门就没有了。
邬起身边的亲朋好友,也一个个都死去了。
如今邬起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某人动心,却还没开始就失恋了。
这啼笑皆非的人生早就应该令邬起大彻大悟的,他不应该还怀有希望,无论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
最后的愿望是和某人成亲,但墨缘也不强求,他对邬起道:“我只是想体验一下拜堂成亲时的感觉罢了,至于对象是谁我倒不是很在意,你要是不想走这个形式就告诉我吧,我还可以去隔壁清月楼挑个美人回去过瘾。”
邬起绝对不想让墨缘踏足清月楼,立刻说道:“没关系,只是走个形式,不要清月楼,我也可以的!”
墨缘觉得他着急的样子特别可爱,有心想要逗逗他,便说道:“虽说成亲是可以走走形式啦!可我长这么大还没与人肌肤相亲就要死了,怎么想都有几分遗憾,要是选清月楼的美人,就可以让我为所欲为了。”
“我……”邬起张嘴就卡壳了,好半天,才细声如蚊子喃喃道:“我也可以……让你,那个……为所欲为的……”
“你说什么?”墨缘假装自己听不清,便往邬起身上靠,邬起被他的靠近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又把墨缘紧抱住,用灼灼的目光看着他。
“我也可以的。”邬起这一刻想说出实话。
墨缘歪着脑袋看邬起:“邬起,是喜欢我吗?”
邬起没说话,他自己也不知道,他长这么大没怎么喜欢过人,他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他脑子浑浑噩噩的。
墨缘却仿佛已经知晓了邬起的答案,墨缘说:“不要想那么多,邬起……我只是一个因为将死所以变得开始肆无忌惮的人罢了,你能在我身上感受到的所有美好,都只是对烟花华丽绽放时的惊叹。”
“但惊叹过后,就是冷寂。”
“无需留念,你很快就会忘记这一切。”墨缘说罢,又笑:“好了,我们回去吧。”
……
邬起在自己的屋子里和墨缘“成亲”以后,墨缘没过多久就被邬起给掐死了。
因为深渊之毒深入骨髓,疼得受不了的墨缘已经被疼痛折磨到神志不清,他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把刀子,开始疯狂自残,似乎是想把自己身上的毒素连同内脏都给挖出来。
刀痕和血迹遍布他的全身,即使邬起扔掉他的刀子,把他按在床上,用苍白无力的话语安慰他不会痛,也早就无济于事。
玉衡反复劝邬起尽快动手,拖得越久痛苦越深。
因此邬起最终动手了,不仅把墨缘生生掐死,还干脆利落地抹杀了他的魂魄。
邬起就这样将一颗好不容易流落在自己身边的璀璨明珠给粉碎掉,那种感受让他天昏地暗,有段时间甚至分不清白天或黑夜,恍惚间似乎能体会到和墨缘一样的痛苦。
自私让邬起没有选择如墨缘临终前所说的那样将他的尸体烧毁,而是重操旧业,选择将墨缘的尸身炼化,并且企图让墨缘重获新生。
他一直是这么做的,在自己的师兄弟、朋友都纷纷离开他之后,用这样的方式将他们强行留在了自己身边。
哪怕为人所不齿,哪怕别人都喊他是魔头,恐惧他厌恶他,邬起也认为值得,他找到了一种方式抵消了天煞孤星命运带给他的所有不幸,将自己凄惨悲哀的人生改写。
这是多么值得的事情,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方式了。
所以邬起就这样做了,他换掉了墨缘全身的血液,淬火将其炼化成尸身傀儡,贴上失心符加以控制,并且在他身上施展神魂归位的法术招其魂魄。
邬起妄想着他一定会回来,就如同墨缘随口说的那句话一样。
我一定会重生,在某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重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