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时光
夏日的一天中午, 邱栩宁雀跃地跑进门，对周明美说：“妈, 我去超市买菜, 然后中奖了！”
他显然十分高兴，那张越发白皙秀气的小脸上是闪亮亮的笑容, 漂亮的黑眼睛都弯成了一抹弯月。
周明美一听，惊喜地问：“中什么奖？”
邱栩宁说：“是一辆电动车！”
周明美一听, 脸上更惊喜, “真中啦？”
邱栩宁和周明美说了之后, 才觉得自己太兴奋了，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 说：“真的啊, 超市做活动, 买一百块的东西，就可以拿号码牌，然后贺知渊拿着号码牌去摸奖, 摸到了一等奖。”
他故意慢慢地说，周明美一听是贺知渊摸的奖，高兴劲就少了一半, “他倒是运气好。”
邱栩宁窥着她的脸色，又说：“妈妈，车就在外面, 你要看看吗？”
周明美眉毛耷拉起来, 她剥着手里的毛豆, 冷淡地说：“不去，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是没有车。”
邱栩宁听她这么说，也没办法了，倒是邱昭昭从厕所出来，听见他说的话，说：“我要看！”
邱栩宁将买来的东西放下，带邱昭昭出门。
那辆从超市里中的电动车，是一辆粉红色的小毛驴，底子很低，看起来也小巧轻便，很适合女孩子骑。
邱昭昭一看就喜欢了，上手摸了摸，又坐上去感觉了一下，说：“感觉挺好的啊，买的话也要两三千吧？”
邱栩宁说：“是啊。”
他说着，扭头去看贺知渊，他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隔着一段距离看他们。
邱栩宁走到了贺知渊身边，说：“你坐在这儿干嘛？不怕晒吗？”
这会儿天气已经热了许多，两个人都已经不再穿厚重的棉袄毛衣了，这快半年的时间，邱栩宁长高了许多，已经有170出头了，但好像光长个子，不长肉，这时候穿着短裤，露出来的小腿，细白细白的，很晃眼。
贺知渊好像也高了一些，但基数本来就大，看着也不太明显。
贺知渊看了他一眼，说：“晒黑了好看。”
邱栩宁做了一个嫌弃脸，又笑了起来，“你都快晒成非洲兄弟了，到了晚上，我怕看不见你。”
贺知渊很配合地笑了一下。
邱栩宁不说话了，他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看着邱昭昭踢开车撑，两条腿轻轻一划，将车骑出了院子。
“还有几天就中考了。”邱栩宁喃喃地感慨道。
贺知渊将喝了几口的罐装可乐推到了他面前，说：“喝不完了。”
邱栩宁扭头看了一眼，忸怩地说：“你都喝过了，还给我喝。”
贺知渊看着他，笑了一下，说：“浪费可耻。”
邱栩宁脸微微红着，把冰可乐推了回去，轻声道：“你自己喝完，不准浪费。”
贺知渊微微笑着，捧过了冰可乐。
邱栩宁坐了一会儿，就有些受不了了，他不禁晒，一晒脸颊很快就红了，“……你继续晒吧，我要进屋了。”
邱栩宁说着，起身就要走，又想起来什么，扭过头，对他说：“你不要晒太久了，容易中暑。”
现在已经是夏天了，即使是小县城，也有些抵挡不住的炎热，虽然不至于和大城市里那么闷热，但也不差，晒太久中暑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贺知渊应了一声，邱栩宁才转身进了屋。
周明美这次做饭做的晚，有些菜都是邱栩宁临时买过来的，有鱼有鸡，还有不少海鲜，满满地装了一袋子，花了一百多块钱，虽然邱家开销最大的是伙食，但也没有像今天一样买这么多菜。
邱栩宁一进屋，就听见周明美问：“你问了你姐姐没？她到底能不能回来？”
邱栩宁说：“我问了，她要回来的。”
周明美拉着脸，忍不住说：“你这个姐姐也真的是没良心，说走就走，连养猪场都不要了，我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现在肯定又是灰溜溜的回来，我也不盼着她有多好，至少早点结婚别让我操心吧？她都快三十岁了，再拖以后只有二婚头的男人才会愿意娶她了吧？郑友清那么好的条件，她都抓不住，人没了养猪场也没了，她现在有哪样能拿的出手？”
她噼里啪啦一顿说，弄得邱栩宁耳膜疼，他忍不住揉了揉耳朵，小声辩解道：“她现在才25，很年轻啊。”
周明美说：“哪年轻了？洪勇的女儿在她这个年纪都生二胎了，儿子都已经八岁了！就她，25岁了，老公都没影！”
邱栩宁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了。
周明美其实有很多观念都很有问题，就比如好像女人的意义就是结婚生子，一旦25岁都没能把自己嫁出去，就只配嫁给二婚的男人，这些观点，邱栩宁不知道如何扭转，因为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是周明美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又或者是周围的环境，一日复一日地告知她，潜移默化地将她变成了现在这样。
邱栩宁不赞同她的想法，却也没办法反驳她，毕竟很多事情光靠嘴说是没有用的，他也没有那么会说话。
周明美又说：“我在你姐这个年纪，我都生硕海了，她倒好，难得找到个条件不错的，不想着赶紧领证结婚，还搞离家出走那一套？真的翅膀硬了，我管不住她了。”
邱栩宁弱弱地说：“姐姐都25岁了，不算离家出走吧？”
周明美瞪他，“难道这就不是她的家了？有本事她别回来啊。”
邱栩宁默默地住了口。
周明美其实也是嘴上不饶人，知道邱海燕要回来，还不是临时让邱栩宁去超市买了一堆好菜回来，邱栩宁心里也明白她只是想发泄一下心里的不满而已。
邱栩宁走过去，蹲下来，“我帮你剥。”
周明美说：“剥什么剥，我都快剥好了，你赶紧去写作业！没几天就中考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邱栩宁将刚剥好的豆子丢到盘子里，说：“我去写几张卷子。”
邱栩宁说完，赶紧起身转身就走。
周明美说：“宁宁，你也是，别总和贺知渊玩在一起，他要是耽误你学习，看我不给他赶出去。”
邱栩宁停住脚步，扭头看了她一眼，小声说：“妈妈，你没发现我成绩越来越好了吗？最近都能拿全校第一，没准是贺知渊旺我。”
周明美卡壳了，说她不怎么迷信，其实有时候又很迷信，邱栩宁这么说，她一想，还真的是，但她永远不可能和贺知渊好好相处的，因此板着脸说：“我懒得和你说，赶紧去写作业！”
邱栩宁微微缩了缩脖子，赶紧跑了。
快下午一点多的时候，邱海燕才回来，她大包小包的，拿了很多东西。
虽然周明美之前和邱栩宁说了不少埋怨话，但见了面，还是没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只板着脸，说：“你还知道回来。”
邱海燕知道周明美什么脾气，脸色不变，笑着说：“回来看看。”
她说着，看见了邱栩宁，眼睛亮了亮，伸手比了比他的个子，说：“宁宁长这么高了？”
邱栩宁有些害羞地笑了起来，小虎牙尖尖地冒了冒，“也没有长很多。”
但是已经比邱海燕高了很多看了，邱栩宁微微垂眼，都能看见邱海燕的发顶，这种感觉叫他想起了贺知渊看他的样子。
邱海燕从包里拿出了给邱栩宁买的衣服，吊牌都没有拆，在邱栩宁身上比划了一下，说：“幸好买大了一码，现在刚好能穿上。”
周明美说：“先别管这些，快点吃饭，你不饿，宁宁等了你这么久肚子里都没有填东西。”
邱海燕说：“那先吃饭吧。”
她将东西放下 ，坐了下来。
邱栩宁先拿了碗筷，用开水烫了烫，再盛饭。
邱海燕也不是第一次看他这么弄了，也不奇怪，她惊奇的是邱昭昭还有周明美他们也跟着学，用开水烫了一遍碗筷，“你们怎么也开始这么讲究了？”
邱昭昭说：“天天看宁宁这么弄，我也忍不住，现在倒是一次不烫一下碗筷还觉得怪奇怪的。”
邱栩宁一边夹菜一边笑，这点他也有点莫名其妙的小自豪，他还让这个家学会了用公筷、公勺，然后变成了一种习惯。
也许也是因为这个，他心里抵触少了许多，胃口也跟着上来了。
邱海燕听邱昭昭这么说，也把碗递了过去，说：“帮我也烫一下。”
周明美看着邱栩宁越夹越多，忍不住说：“少一点，夹那么多干什么，又不是光吃菜不吃饭。”
又嘀嘀咕咕道：“那小子饭量那么大，我养他十五万都亏了！”
邱栩宁知道她就嘴硬，又赶紧夹了一筷子红烧肉，跑上楼了。
邱海燕知道她说的是贺知渊，转而想起了邱硕海，问：“硕海人呢？他现在在干什么？”
周明美说：“这么久都不打一个电话，你还能想起你这个弟弟。”
邱海燕说：“他有你们养着，能差到哪儿去？”
周明美看了她一眼，说：“你弟要中考了，我还能养着他？我和你爸让他出去了。”
邱海燕问：“去哪儿了？”
周明美沉默了一会儿，说：“不就是去工作呗。”
邱海燕说：“没人管着他，他又去赌怎么办？”
周明美说：“这个你放心，他赌不了，我给他找了个师傅，学装修刷油漆，那个师傅我以前高中同学，能把他管得死死的，让他忙到没时间去想赌。”
邱海燕一听，几乎都能想象邱硕海那凄惨的样子了，她倒不忍心了起来，“他人在哪儿？”
周明美说：“市里，忙得很，我说他要是能把我那老同学的本事学到手，以后买房子就不用找别人了，能省多少钱。”
周明美其实也舍不得邱硕海太辛苦，但又仔细想想，邱硕海再这样下去，保不准会把这个家赌垮，要是害到邱栩宁，那就全完了，在光宗耀祖之前，邱硕海也就没那么重要了，说送出去就送出去了。
邱海燕听她这么说，也就没有问太多。
邱栩宁将饭送到贺知渊房间里，对他说：“我姐姐回来了，她好像变白了好多，也更漂亮了。”
“好像？”
邱栩宁不好意思地说：“就是变漂亮了。”
他想了想，说：“其实精神也好了很多，以前总觉得她好累啊，现在就感觉，唔……容光焕发。”
贺知渊说：“你姐姐不算太笨。”
平常人听邱栩宁那些话，只会当一碗鸡汤，听完就完了，不会做出什么改变，但邱海燕雷厉风行的，顶掉了手里养猪场，说走就走，小半年了，连人都是今天才回来。
邱栩宁一开始没懂贺知渊说什么，他还点点头，说：“她很聪明啊，我记得她好像初中那会儿成绩就很好，是班里前五名，中考还考到了重点班，就是没有去读而已。”
贺知渊看了他一眼，说：“我说她不笨，是没有继续呆在这里。”
邱栩宁一呆，反应过来了，“……哦。”
沉默了一下，邱栩宁说：“我先去吃饭，你也快点吃。”
也是半年过去了，贺知渊和邱家人的关系还是这样，邱栩宁也不想着他们能融洽相处了，至少相安无事。
邱海燕回来没多久，就要走了。
周明美问：“你现在和那个郑友清算什么？不打算结婚吗？”
邱海燕沉默了，她和郑友清之间的问题数都数不清，一时半会儿分不了，也没啥结婚的可能，她也懒得在这方面花心思了。
周明美说：“你说话啊！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拗！你要放他跑了，你这个年纪再找就难找了！”
邱海燕被她念得有点烦，说：“我这个年纪怎么了？外头大把的30几岁都没结婚的，有钱有闲，有的是男人追，不愁嫁，为什么我25岁就难找了？”
周明美脸不好看了起来，“你和差的比什么，你得跟好的比！我要不是你妈，我才懒得操心你能不能嫁出去，我为你好你还不当一回事，等以后有的是你哭！”
邱海燕平复了心情，冷淡地说：“我先不考虑这件事，我和郑友清应该也不会结婚，你也别问了，我走了。”
和周明美呆一块儿呆太久了，思想也容易同化，邱海燕走出去了，才知道自己以前的那些想法有多可笑，她也没法和周明美辩驳太多，直接扭头就走。
邱栩宁从回来的时候，就碰见邱海燕要走，他有些错愕，“姐，你就走啦？”
邱海燕看见他怀里抱着个西瓜，笑了起来，“你喜欢吃西瓜？”
邱栩宁脸蛋被晒得红扑扑的，额头也冒着晶莹的汗珠，他笑着说：“吴叔叔家里的西瓜，很甜。”又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问：“和妈妈吵架啦？”
邱海燕说：“吵了几句。”
邱栩宁也不进屋了，拉着她坐到了院子的凉伞下边，“姐，你先坐，我给你切西瓜吃。”
他将西瓜抱进了门，没一会儿，就捧着两大块西瓜跑出来了。
他将大一点的那块西瓜递给了邱海燕，说：“你尝尝，这西瓜很甜，我去他家买了好多次了，一直都很好吃。”
邱海燕接过西瓜，咬了一口。
“怎么样？”邱栩宁期待地问。
邱海燕点点头，说：“很甜。”
邱栩宁笑了起来，红色柔软的嘴唇弯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我没有骗你吧？很甜的。”
他也咬了一口西瓜，享受地微微眯起了眼睛，说：“真的好甜。”
让邱栩宁快乐起来好像很简单，只是一口甜甜的西瓜，他脸上就漾起带着几分愉悦的笑，气息都变得清甜美好了起来。
邱海燕目光忍不住落到了邱栩宁身上，虽然半年不见，但再看见，她也还能感觉到从他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一股子纯真。
真的不像是在这个家生长出来的，他以前好像也不是这样的，但具体是怎么样的一种形象，邱海燕却记不清了。
吃完了西瓜，邱栩宁手心都湿漉漉的，沾染上了西瓜汁，他想舔，又顾忌邱海燕在这儿，怕被笑，只好将手背到了身后，“姐姐，你现在在干什么啊？”
邱栩宁小声问。
邱海燕说：“在外头上课。”
邱栩宁睁大了眼睛，“上课？上什么课？”
邱海燕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出了口：“我打算参加高考，但你也知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读过书了，所以我打算重新开始，先把初中的知识捡起来，然后再学高中的知识。”
邱栩宁眼睛微微亮了起来，笑了起来，“……我就是这个意思。”
邱海燕说：“我基础差，可能要明年才能考，宁宁，你也知道我们家这个环境，我要是在家，妈妈会一直催着我，不如就先出去了，也能安静学习。”
她这些想法要是被周明美知道，保不准又是一顿说，她压低了声音，说：“宁宁，你要给我保密，知道吗？”
邱栩宁重重的点头，做出了一个拉上嘴巴拉链的手势，小声说：“我不说，谁都不说，昭昭姐我也不和她说。”
邱海燕笑了起来，说：“对，帮我保密吧。”
邱栩宁想到了什么，问：“姐姐，你还有钱用吗？”
邱海燕说：“这个你别担心，我把养猪场全让给了郑友清，让他把我的那份给我了，也有七八万了，好歹能再撑个几年。”
她一旦做了决定，竟然也能在短短时间就去做。
邱栩宁觉得邱海燕这一点，竟然也是像邱艳茹女士的，他心里担忧少了许多，忍不住问：“那……姐夫哪里呢？你们还会结婚吗？”
一说到郑友清，邱海燕脸色就暗了，“……宁宁，你现在还小，很多事情你都不懂，我和他能不能结婚，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郑友清就和这个县城大部分的男人一样，思想很传统，其实除了有钱有脸，他什么都没有，邱海燕离开了一段时间，才越发感觉出他的低劣和狭隘来
也因此越发觉得过去的自己有多么的卑微，竟会喜欢那样的男人。
邱海燕心里越发没了劲，说：“先不说他了，西瓜吃了，我要走了，你没几天就中考了，我也想陪你，但我怕爸回来不让我走。”
邱顺明对她怨言很大，她走后，几乎天天在家里骂骂咧咧的，周明美怕影响到邱栩宁，将他赶到外头住了。
邱栩宁也知道这父女俩的过节，连连点头，“我知道的，等我成绩下来了，我给你打电话！”
邱海燕笑着点了点头，很快就离开了，邱栩宁目送走她，才进了大门。
周明美问他：“你姐走了？”
邱栩宁“嗯”了一声，说：“她走了。”
周明美不开心地说：“说走就走，真的是翅膀硬了，管也管不住了。”
邱栩宁小声说：“她都是个成年人了。”
“成年人怎么了？成年了就不是我女儿了？我生她还难产呢！把她养到这么大，说走就走。”周明美板着脸说。
“……”邱栩宁有些困惑地瞅了她一眼，说不出话来。
周明美注意到邱栩宁的目光，说：“宁宁，你可别学你姐，你姐不听我的话，以后有她苦头吃，你乖乖听话，你要是也不听话……你看你哥你就知道了。”
邱栩宁先答应了下来，然后说：“妈妈，我去复习了。”
周明美说：“去吧。”
邱栩宁正要走，又想起来贺知渊都没吃到西瓜，又去厨房切了西瓜，拿碗装着，又找了牙签。
周明美看见邱栩宁这番举动，也有些说不出话来，这些日子，他和贺知渊的关系倒是越来越好，她虽然没怎么干预，但心里也总觉得怪怪的，亲兄弟恐怕都没有他们两个那么好吧？